江之岛盾子怔了两秒, 随即爆发出一阵几乎把屋顶掀翻的狂笑。就连站得更远的狛枝凪斗也不由皱眉后退了一步,担忧地出声叫了同伴的名字,却被她一抬手止住了。
“没事的, 没事的, 马上就要结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我喘不上气了——怎么了前辈, 说着这么轻松的话, 脸上却一副做了噩梦的表情啊?”江之岛摆前俯后仰的夸张姿态,左手不断揉着肚子, “懦夫,胆小鬼,橱窗里的洋娃娃~要杀人?用你这双手吗?”
诺维雅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停下,轻声细语。
“激将法没有用哦。虽然不知道你如何看待死亡,但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却是真的。为了把所谓的绝望传染给我, 宁愿用自己当祭品吗?”
哈哈大笑的金发少女像被按了停止键一样,保持着怪异的姿势凝住了。
“谁说的?”
她像是为了示威, 虚张声势地努力把上半身凑过来,却不小心带起一阵金铁相击的咣当声——始终停留在监控室一角的原因,之前一直被她用身躯隐隐遮挡着,此刻终于水落石出了。
银白色的手铐, 虽然因为沾染太多血迹而显得破旧不堪, 但依旧沉默而镇定地咬啮着猎物,将其锁系在环绕室内的暖气管道上。
【同党在监控室里,我稍微处理了一下,只等你过去下论断。】
好吧, 诺维雅在心里默默感叹, 决定收回三日月是个不靠谱的老爷爷这种说法。
明明就细致到不行嘛。
这种细致,就像是布满小刺的枝叶间深深隐藏的玫瑰花苞一样, 给人一种能让整颗心蜷缩起来的触动。
握紧了魔杖,审神者笑着摇摇头,被消磨过多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不少。
“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了,越早结束麻烦越少。我作为被照顾的一方,先倒下未免也太丢脸了。”
随着魔杖以无可动摇的坚定姿态逐渐抬起,即将被处刑的犯人江之岛盾子也收起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这种做好觉悟的高尚姿态——真是恶心,太无聊了吧!喂喂,前辈,既然都决定要弄脏自己的手变成杀人犯了,就给我乖乖摆出一副痛哭流涕的败犬姿态啊!!!”
和晴空同样颜色的美丽眼睛,像是犯了毒瘾般疯狂地沸腾着。她竭力和诺维雅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至额头抵到魔杖的尖端上,绷成一条直线的手铐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想啊,不想让前辈毫无心理负担地动手……明明杀了同龄人不是吗?明明粗暴地剥夺了他人的生命不是吗?因为是你做的决定、你动的手,所以在每一次午夜梦回哭得喘不过气来并且深刻认识到自己是个天生的反社会者这才是我想要的啊前——!辈——!!!”
但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几乎无法清楚捕捉每一个音节。就在诺维雅难以忍受地张开嘴,准备念动咒语的前一秒,不论怎么看都是被牢牢靠在暖气管上的江之岛盾子诡秘一笑,以不合常理的姿态向前猛地突进了一截!
她按着肚子的左手伸展在胸前,手心里握着一抹幽幽的寒光。
一臂的距离,瞬间消弥。
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思考,含在舌尖的咒语以最快的速度呼喊出来。但是诺维雅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放任自己向后仰躺以躲避这一击,咒语被身后传来的巨大枪声彻底掩盖了。
“Avada Kedavra!”
“砰——砰砰,砰!”
耳膜轰鸣着嗡嗡作响,伴随着硝烟的味道,冲过来的金发少女带着计谋得逞的促狭笑容,颈部绽开一朵鲜艳的血花。枪手出于谨慎连续激发,于是肩膀、胸膛、额头,象征死亡的红花不断蔓延,把这个笑容彻底凝住了。
啪。
脊背和地板接触,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
吧嗒。
柔软的尸体栽倒在她身上,“活物”和“死物”之间的怪异触感,让诺维雅猛地震颤了一下。
“诺维酱!”
少年的呼喊声飞快地拉近,和脏乱污杂的背景格格不入的干净脸庞。她下意识应了声,温和地抹去那张脸上的惶恐和不安:“狛枝,我在呢。”
他抖着手把江之岛的遗体推到一边去,对少女制服上密布的血迹手足无措。
“怎么办,怎么办——哪里痛?有哪里受伤吗?!”
诺维雅无言地摇摇头,在铺天盖地的血腥气之间,依旧捕捉到了狛枝身上新鲜的火药味。
“居然有把枪啊,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负疚感。自我厌恶。对阴暗面的认同。江之岛盾子想让我背负的这个担子,是被你抢走了吗?
“是之前在校外捡到的,子弹已经用光了。”
确认她脸色红润呼吸正常,少年脱力地坐在地板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在跌倒的瞬间及时接住她的压切长谷部虽然也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但比起前者还是要稍好一点,此时已经打起精神开启了血谏模式。
“太危险了!您这样一意孤行是对自己生命的极大不负责!!我都不敢想象,万一先前反应不及会变成什么样子……果然毫无保留一味相信您大错特错,之后再碰上这种事,请允许我做出自己的判断!”
诺维雅低眉顺眼地站直了身子,乖巧地应着是是是好好好。缓过神来的狛枝凪斗也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好奇地凑近暖气管打量着什么。
她被长谷部死死揪着衣服下摆,站在原地扫了眼江之岛盾子额头和胸膛上的血花。
杀死她的到底是索命咒还是枪击,纠结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斩草除根……这样的话,任务就算圆满结束了吧。”
捕捉到“结束”一类的不愉快词汇,狛枝不满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付丧神说你漠视自己生命,这点倒是非常正确。之前那一下,难道不好奇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吗?”
“当时没有心理准备才吓了一跳。”诺维雅老老实实接受批评,闻言歪了歪头,“那个,是用小刀把被铐住的手割断了吧。”
少年灰绿色的眼睛瞪大了,沉默地和她对视。
“……真可怕啊。”
发出这么一句不知道针对谁的感叹,他把注意力从垂落的手铐上移开了。
“诺维酱怎么猜到的?”
“毕竟暖气管道绕室内一周,虽然拐角处过粗,手铐无法通过,但至少她能在那一面墙附近自由活动。被分尸的倒霉蛋比较靠近门口,就说明她能移动到那里吧?而且,应该还持有比较锋利的刀具。”
“——知道你还凑那么近,傻吗?!”
“哎哎,别生气嘛狛枝,”理亏的诺维雅缩着脖子辩解,“毕竟我是直面她走过去的,原本好好估量了距离,很确信就算拿着刀,江之岛也绝对没办法碰到我的衣服角……”
然而事实证明,变态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下次我会吸取教训的。”
她仓促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相比在这里继续呆下去,更倾向于先把一期一阵和短刀们找回来。然而把狛枝一个人留在凶案现场,似乎又太不厚道。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已经到了这层楼走廊的拐角处,诺维雅不由苦恼地揉了揉眉角。
“狛枝你,还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啊。”
被指责的少年羞赧地挠了挠后脑勺:“……嗯,承蒙夸奖?”
她噗的一下泄了气,干脆抛下杂念,走到近旁握住他的手。长谷部已经在她皱眉向门外看的时候静悄悄缩回了本体之中,诺维雅左手握着打刀冰凉的刀鞘,右手攥紧了少年由于紧张显得僵硬的温热手腕。
“我可不会把狛枝扔出去顶锅。现在闭上眼睛默数三二一,变个没见过的神奇魔术给你看哦!”
浅色的睫毛迟疑地扇动两下,最终听话地紧紧合气,像是个安睡的精致玩具娃娃。诺维雅踮起脚尖,安慰地亲吻少年光洁的额头,默默祈祷这个魔术不会留给狛枝同学太大的心理阴影。
【Apparate。】
没有血腥,没有杀戮,没有负担。
带我们去安适到可以做梦的地方吧。
她在原地闭着眼睛旋转,于是留给破门而入的警卫们的,只有尸体和一缕还未散尽的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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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找到人?”
逆藏十三阴沉着脸打量凶案现场的照片,面前摆着作为证物被妥善收起的手/枪。作报告的属下唯唯诺诺站在一旁,额头上顶着密密麻麻的细汗。
“【超高校级的军人】战刃骸、【超高校级的辣妹】江之岛盾子、【超高校级的幸运】狛枝凪斗,还有,”他顿了一下,“【超高校级的魔术师】诺维雅。”
“四个大活人,只发现了其中之一,还是不会说话的死人。”逆藏十三与其说是在询问,更像是自言自语,“就在这栋教学楼里,他们三个能藏到哪去?”
同归于尽了?
刀剑化身的男子再次浮现在记忆里,那种摄人的风姿,估计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遗忘。
【幸运】和【魔术师】会同时在小阴沟里翻船吗?
……这种猜测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不用找了。”
逆藏十三站起身来,不耐烦地一挥手:“恢复名誉,保留学籍。至于什么时候冒出来,就看他们自己的意思吧。”
属下诺诺应声,躬身退下去了。房门还未闭合就被人顶住,他不耐烦地一扬眉,看着面前出乎意料的访客。
“九头龙冬彦?就算是黑手党,也该知道要敲门吧?”
桀骜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
“案件的细节,我已经知道了。”
“所以?”
“……再碰见她的时候,请帮我,道一声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