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蓝氏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蓝启仁,在世家之中公认有三大特点:迂腐、固执、严师出高徒。虽然前两点让许多人对他敬而远之甚至暗暗嫌恶,最后一个却又让他们削尖了脑袋地想把孩子送去他手下受教一番。他手底下带出过不少优秀的蓝家子弟,在他堂上教养过一两年的,即便是进去的时候再狗屎无用,出来时一般也能人模狗样,至少仪表礼节远非从前可比,多少父母接回自己儿子时激动得老泪纵横。

  除了温家不参与听学其余四大世家,还有不少其他家族的公子们,全是父母慕名求学送来的,都以能在蓝氏结业为荣。

  这些公子们都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世家之间常有往来,不说亲密,至少也是个脸熟。人人皆知蓝氏二公子蓝湛蓝忘机拜了隐士大能为师,他那师父疑是元婴期大修士。除此外,二公子还有一个比他年龄小的师兄名叫魏婴魏无羡,听说今年那魏无羡与蓝忘机会一同参与听学!

  一名少年戳戳旁边摇着一把折扇的少年,道:“怀桑兄,听说你能顺利结丹还是因为那魏无羡的缘故?说来听听,他们都传的神乎其神的,我等都好奇的紧啊,他魏无羡是个怎样的人,真的有如此能耐?”

  折扇少年轻叩扇柄,神秘兮兮的道:“这个我就不方便多言了,明天你们就能见到魏兄了,到时候就知晓了。不过,我衷心的奉劝大伙一句,云深不知处不比家里,切记有一个人千万不要去招惹。”

  一个少年猜测:“谁?蓝启仁?”

  折扇少年摇头道:“不是那老头。”

  另一个少年接着猜测:“那是蓝氏双璧中的那个蓝湛?蓝忘机??”

  姑苏蓝氏这一任家主的两个儿子,蓝涣和蓝湛,素享有蓝氏双璧的美名,过了十四岁就被各家长辈当做楷模供起来和自家子弟比来比去,在小辈中出尽风头,不由得旁人不如雷贯耳。

  折扇少年解释道:“不是,大家须得小心的正是之前欧阳兄所询问的魏婴魏无羡!”

  这时一个紫衣少年惊愕的询问:“怀桑兄,为何是魏无羡而不是蓝忘机?我听阿爹说蓝二公子在前不久已经接任掌法,咱们不是应该躲着二公子么,怎么反而是他魏无羡?”

  折扇少年一副不可言说的模样,但又不好什么也不说只好稍加提点:“江兄有所不知,这魏兄除了是蓝二公子的师兄,还是蓝氏的座上宾,上至宗主长老、下至客卿门生都对他恭敬有加。所以大伙若是招惹了他,不止蓝二公子就是蓝氏其他人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紫衣少年无奈的道:“原本以为只要躲着蓝忘机就好,现在多了一个魏无羡,真是倒霉透顶!我的妈呀,这蓝忘机跟你我一般大,却半点少年人的活气都没有,又刻板又严厉,跟他叔父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

  折扇少年赶紧的捂住还想再多言的紫衣少年,急急的补充:“我少说了一件事,大家不要随意议论蓝二公子,魏兄对自家师弟那可是护的紧,若是让他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怕是要遭。总之他师兄弟二人,你们都少去招惹,这总没错了,大伙切记切记啊!”

  那第一个提问的欧阳少主赶紧附和:“我等谢过怀桑兄的劝告了,往后避着两人便是。”

  折扇少年深沉男秒变纨绔子,催促道:“走走,现在还有时间,我等去山下吃顿大餐,待明天开学我等可就没法下山打牙祭了,只能啃蓝家的草根树皮了。”

  欧阳少主可怜的哀嚎:“虽说蓝氏的药膳补人,但是我真心难以下咽,我还是喜欢山下的各色美食啊。”

  其他少年纷纷点头赞同,其余的声音消散在微风里,游廊后走出一个身穿蓝氏校服的白衣小仙君,此人不是那蓝忘机还能是谁?

  蓝忘机刚出关就接到魏无羡的通讯说是今日下响能到达云深不知处,他安排了一番就准备去山门处迎接已然一载未归的小师兄。

  蓝忘机在山门前整整等了整个下响,门生们都知道自家二公子怕是在等魏公子,只是今日等的时间稍显过长,也不知是有事耽误了还是怎的了。眼看夕阳即将落山,一门生换好班走至蓝忘机面前:“二公子您不若先回去晚膳,由弟子在此等候魏公子吧!”

  蓝忘机神色不变,淡淡的道:“无妨,你且去吧。”

  门生见此只好拜别蓝忘机走了。

  门生刚走,山门处的空间一阵波动,一道声音在蓝忘机身边响起:“蓝湛,一年未见想你师兄不想?”

  蓝忘机看向身侧,一个黑衣少年出现在他面前。

  少年红底黑衣,一头黑发被一根红丝带扎起,脸上带着明媚的笑颜,邪魅又张扬。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蓝忘机。

  蓝忘机抿唇一笑,恍花了黑衣少年的眼,他说:“魏婴,欢迎回来!”

  魏无羡被蓝忘机的笑容恍花了眼,好不容易回神,心下不免犯嘀咕:蓝湛是越发的好看了,看的我莫名的心间发颤,真是奇也怪哉!

  第二天便是听学的日子,魏无羡在维里尔的提醒下早早的醒了过来,他躺在床上愣了半响,不得不起身去参加听学。

  魏无羡走出竹阁就看到站在院门前的白衣仙君,他快走几步到那人身边,伸手搭上白衣仙君的肩,调侃道:“师弟这是在等师兄?走走,咱师兄弟一起去接受蓝先生的摧残,一年不见还怪想念的。”

  蓝忘机感受到肩上的力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细微的调整了下原本笔直的身姿,略微往魏无羡方向倾斜,尽量让他搭的舒服一些。

  “叔父亦念叨着你,魏婴,可要去早膳?”

  “不必。”魏无羡敬谢不敏的摇头拒绝。

  这么多年过去了,蓝氏的草根树皮他还是无法接受。好在他也就吃了三个月,后面几年都是作为师弟的蓝忘机亲自下厨为自家师兄做的膳食,为此魏无羡可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只不知此次是否还有此待遇了。

  蓝忘机看着少年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宠溺,道:“魏婴,午膳可来静室。”

  魏无羡闻言眼睛一亮,开怀的搂着蓝忘机消失在石径小路上,心里美滋滋哒!

  他的师弟待他一如从前!真好!

  云深不知处——兰室

  魏无羡百无聊赖的与蓝忘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时一阵喧闹声从远处传来。

  魏无羡眼尾一挑,装着一副浪荡子的模样调戏道:“二哥哥,此次来听学的学子貌似很活泼呢,你觉是阿婴活泼呢还是他们活泼?”

  蓝忘机眼神飘忽的压下心中涌起的思绪,无奈的道:“魏婴,别闹!”

  魏无羡眨巴着无辜的桃花眼,潋滟风情:“二哥哥,阿婴怎么闹了?你说说怎么闹哒?”

  说完魏无羡整个人靠近了蓝忘机,两人之间呼吸可闻,长长的眼睫颤啊颤,挠的人心痒痒。年轻的身躯隔着薄薄的衣料碰触到一起,两人俱是心下一颤,身上闪过一阵电流,使得人心慌不已。

  两人同时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身子,不想对方察觉自己的异样。

  魏无羡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赧然的道:“蓝湛,没和你闹我是说真的,你觉得谁家的公子最优?”

  蓝忘机不置可否,冷然的开口:“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心下却是暗道:小师兄最是厉害!

  魏无羡好笑的戳了戳蓝忘机的脸颊,道:“师弟呐,怎滴一年不见,你又成了原本的小古板,一出口就是家规家规的,你师兄我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

  蓝忘机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怕是又惹小师兄生气了,他最不耐烦被规束了,一年未去蜀山,这是被家规荼毒的下意识反应?不行不行,要时刻谨记,小师兄不必遵守家规!在小师兄面前不可提起家规!

  蓝忘机真诚的道歉:“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魏无羡对着蓝忘机一本正经的脸,无奈的摇头:“蓝湛,我没说你错了,你不必如此……”

  话音未落,魏无羡就见众人绕过一片漏窗墙,到了兰室门口,于是便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

  蓝忘机:讨厌,早不来晚不来,现在过来打扰我与小师兄的谈话!

  众位学子一到达门口,便看到兰室里正襟危坐着一名白衣少年,束着长发和抹额,周身气场如冰霜笼罩,冷飕飕地扫了他们一眼。而他身边坐着一位黑衣少年,一根红发带束着长发,周身气场温润如玉,脸上正挂着无奈的笑意,见大伙看着他便含笑点头问好。

  果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十几张嘴登时都仿佛被施了禁言术,默默地进入兰室,默默地各自挑了位置坐好,默默地空出了蓝忘机周围那一片书案。

  魏无羡扭回头刚好看见蓝忘机的侧脸。睫毛纤长,极其俊秀清雅,人更是坐得端正无比,平视前方。下意识的也坐正了身姿,平视前方,等着蓝先生的到来。

  两人正襟危坐,身后的世家公子本想轻声讨论些什么,蓝启仁却在这时走进了兰室。

  蓝启仁既高且瘦,腰杆笔直。虽然蓄着长长的黑山羊须,但绝对不老;照姑苏蓝氏代代出美男的传统来看,绝对也不丑。只可惜他周身一股迂腐死板之气,叫他一声老头毫不违和。

  他手持一只卷轴进来,打开后长长滚了一地,竟然就拿着这只卷轴开始讲蓝家家规。在座少年个个听得脸色发青。

  时间稍长,几个世家公子据都打起了眉眼官司。

  紫衣少年江氏少宗主江晚吟:怀桑兄那就是魏无羡?

  折扇少年聂怀桑缩缩脖子,躲避着蓝启仁的视线,抽空点了点头。

  欧阳少宗主欧阳明华:魏公子真是俊俏风流,子轩兄以为如何?

  金氏少宗主金子轩颔首赞同:公子无双!

  …………

  忽然,前方蓝启仁把卷轴一摔,冷笑道:“刻在石壁上,没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条一条复述一次,看看还有谁借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这样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讲些别的。”

  蓝启仁看着全程认真听学的魏无羡,满意的点着头,道:“无羡。”

  魏无羡颔首示礼,道:“在。”

  “我问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魏无羡笑道:“不是。”

  “为何不是?如何区分?”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妖’与‘怪’极易混淆,举例区分?”

  “好说。”魏无羡指兰室外的郁郁碧树,道:“臂如一颗活树,沾染书香之气百年,修炼成精,化出意识,作祟扰人,此为‘妖’。若我拿了一把板斧,拦腰砍断只剩个死树墩儿,它再修炼成精,此为‘怪’。”

  他这厢对答如流,在座其他人听得心头跌宕起伏,心有侥幸的同时祈祷他千万别犯难,请务必一直答下去,千万不要让蓝启仁有机会抽点其他人。

  蓝启仁却道:“无羡功课扎实,你且坐下吧。”

  魏无羡躬身坐下,心下诽腹:蓝先生这是还记仇呢,第一天就抽问这么弱智的问题,闹心!不就是不小心刮了他的胡子吗,这真真是打击报复。话说没胡子的蓝先生长得是真俊,恩,抽空再去刮刮蓝先生的胡子!

  蓝启仁心下一凸,心中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眼风一转,看向江晚吟,见其与聂怀桑还在打眉眼官司心下气恼,没个眼色见的,聂怀桑几斤几两他一清二楚,且试试江晚吟如何。

  蓝启仁道:“江晚吟。”

  江晚吟脸色微僵,赶紧收敛神色,起身躬身答道:“学生在。”

  蓝启仁点头,嗯,礼仪不错:“清河聂氏先祖所操何业?”

  “屠夫。”

  “兰陵金氏家徽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修真界兴家族而衰门派第一人为何者?”

  “岐山温氏先祖,温卯。”

  “身为云梦江氏少宗主,这些早都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答对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再问你,今有一刽子手,父母妻儿俱全,生前斩首者逾百人。横死市井,曝尸七日,怨气郁结,作祟行凶。何如?”

  这次,江晚吟却没有立刻答出,旁人见他犯了难,均有些坐立不安,蓝启仁呵斥道:“看他干什么,你们也给我想。不准翻书!”

  众人连忙把手从准备临时翻找的书上拿开,也跟着犯难:横死市井,曝尸七日,妥妥的大厉鬼、大凶尸,难办得很,这蓝老头千万不要抽点自己回答才好。蓝启仁见江晚吟半晌不答,道:“忘机,你告诉他,何如。”

  蓝忘机颔首示礼,淡声道:“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众人长吁一口气,心内谢天谢地,还好这老头点了蓝忘机,不然轮到他们,难免漏一两个或者顺序有误。蓝启仁满意点头,道:“一字不差。”顿了顿,他又道:“无论是修行还是为人,都需得这般扎扎实实。作为江氏的少宗主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切记课堂之上不可分心。”

  江晚吟羞愧低头:“学生记下了。”

  蓝启仁见孺子可教,满意点头:“罚你抄家规三遍,你可服?”

  江晚吟内心一片哀嚎,面上不敢显露半分,乖巧认错:“是,弟子知错,以后谨记。”

  《雅正集》就是蓝氏家训。他家家训太长,由蓝启仁一番修订,集成了厚厚一个集子,《上义篇》和《礼则篇》占了整本书的五分之四。

  下课后魏无羡与蓝忘机回了静室,魏无羡尝到了一年未曾吃到的美食,觉得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浑身说不出的舒畅与满足。

  魏无羡心下感慨:如此好的师弟不知以后便宜了哪个,若是师弟能一直如此待他就好了!

  不知为何,想到师弟会为他人洗手作羹汤,会温柔的对待除他以外的人,心中就一阵憋闷。

  他这是怎么了?

  想不通就不再想,反正人现在还在身边呢,等该明白的时候自会明白!

  魏无羡潇洒地放下了心中的不快,安心的享受着小师弟的服务!

  他看着面前的小仙君,心情美美哒!

  小师弟,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呦呵,小蓝湛小魏婴总算是长大了,下一章醉酒羡,期待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