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皇甫卓口气里带了几分严厉,“你……”

  “我知道你要去哪。”夏侯瑾轩不由分说紧紧攥住对方手,两人的指尖扣在彼此掌心,“阿卓,我与你一起。”

  皇甫卓看着对方显然心意已决的目光,心知这一次自己也说不过他,只得叹一口气。

  林文此时已是又揽着叶归翻身上马,道:“我识得去万花的路,待你们事情办完,我们便在万花会合。”言罢又顿了一顿,轻声道:“千万保重。”

  “保重。”

  待林文与叶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皇甫卓与夏侯瑾轩便同时纵身上马,一并朝着来时的方向——谢沧行与净天教背水一战的那一处策马而去。

  *

  幕天席地的雨。

  四处的草丛树木都已一片焦黑,几乎看不出这里的原本模样。光秃秃的地面纵横交错着数道细密裂纹,向上翻起内里的泥沙,如同被生生砍翻的皮肉。

  在这样死一般的荒芜里,唯有中间深深插入地面之下的一把巨剑——确切来说,它已是一把断剑,静静伫立在漫天的大雨里。剑身的血迹早已被冲刷干净。清凉的雨水淌过那突兀的创口,在阴影里褪成一片暗色。

  像是自那断口流下的血。

  皇甫卓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凝视了那柄断剑许久,目光里起初交杂着恨意与不可置信,而后渐渐变成噬心刺骨的恸切。这感觉将他整个人都吞没,像是被拉下永无止境的深渊,直至没顶。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般无可挽回的失去。

  “阿卓。”

  夏侯瑾轩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里响起来。

  “还记得吗……谢大哥以前总喜欢说的一句话。”

  皇甫卓在记忆里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个总是一脸不正经地捉弄自己的罡斩师叔。虽然整日里混吃混喝,但第一次教他握剑时的手,却是充斥着满满的决然剑意。

  他记得那人平日里略带痞气的嗓音,那一刻却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剑者,心之刃也。既可为杀,亦可为护。杀与护,不过一念之间。

  他抬起头,看见天上厚重的乌云正渐渐散去。从云缝里透出的阳光和夏侯瑾轩温润的声音一并落在心里,折射出细碎而温暖的光。

  “——总会有希望的。”

  皇甫卓转过头,看见身边的人努力压下泪光却依然止不住湿润的眼,缓缓将他拥进怀里。

  “是啊……总会有希望的。”

  他轻声重复着,任由冰凉的水滑过脸颊。

  梦醒长安不知远,惟愿顾守眼前人。

  已是雨过天晴了。

  赶往万花的路上终于没再遇上什么岔子。二人警惕着身后追兵,便刻意挑了罕有人迹的路来走。皇甫卓从未料想到有一日自己竟要提防着同一阵营的人痛下杀手,又思及望北村众人的死,心头愤恨痛苦交杂在一处,不禁狠狠咬牙,面上却还是勉强维持着如常神色。

  到底还是不想让身边这人分心担忧自己。

  然而多日奔波,又遭逢巨大变故,他心境已是不稳,加上事先被长离煞气反噬两次,快到万花时终于有些支撑不住,发起高烧来。夏侯瑾轩早察觉他状况,忙停下欲为他治疗,却被他反握住手。

  “尽快到安全地方要紧。”他说,“我尚能撑住。”

  夏侯瑾轩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得苦笑着摇摇头。之后却仍是有意无意地放慢了速度。

  皇甫卓一共到过两次万花,一次比一次狼狈不堪。这次刚刚进了谷,人就眼前一黑,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到醒来时天色已擦黑了,屋里一盏灯光摇摇曳曳,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感觉已比之前的浑浑噩噩清醒了许多,力气也回来了些,正想下床,屋门吱呀一响,进来的正是夏侯瑾轩。

  “醒了?”

  夏侯瑾轩又换回了他常穿的大红衣袍,淡淡笑着看他,一边伸出手来。皇甫卓之前被他银针蹂躏的心理阴影还在,本能地就往后仰了一下,结果头磕到床帮,疼得呲牙咧嘴。

  夏侯瑾轩一脸无辜地摸了摸他额头:“我只是想看看你退没退烧。”

  “……我已经好了。”皇甫卓咬牙切齿说,揉了揉后脑,披衣站起来,仍是禁不住好奇地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怎的谷里还这样亮?”

  夏侯瑾轩拢着袖看他,目光温柔如潋滟湖水。

  “阿卓,今日是七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