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秦时明月之流年不负共君归>第81章 可他不能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次日清晨雨不但没有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在星魂严厉的眼神下,少司命不得不裹得如同粽子一样才被允许出门跟他来到了墓地。

  死士的葬礼很简单,没有哀歌没有哭泣,在瓢泼大雨中风子空亲自带影翊五曜抬棺,简易遮雨棚下火化尸身的火光比隐在云层后面的太阳更加灼人眉眼。

  在这个打造棺椁讲究周礼墓葬文化年代,火葬并不流行。但狱网对自己的定义便是身负罪孽不该存于世上,加上一群杀手仇家众多,终究都以火作为最后的归宿。

  少司命看着风子空只是简单的将装着夜臻骨灰的木盒埋在那座属于夜臻的墓碑下,脑中不可抑制的想起了第一次被夜流华带来墓地的那天,想起了那天的夜流华轻笑——“名利皆为身外之物,身后哀荣又有何用”。

  撑着伞和少司命并肩而立,星魂却从简单的葬礼中依稀看出一丝军队的影子。想想不久前夜流华阻止风子空去杀秦军士兵,星魂暗自叹息一声,夜家终究还是渴望沙场立功为国效力的吧。

  省却繁琐的周礼,葬礼时间并不长,但直到葬礼结束,夜流华也没有露面。星魂和少司命都颇感意外,风子空等狱网死士倒是神色如常,也没有对他解释的意思。

  将少司命送回竹屋后,星魂前往石殿,可祠堂并没有夜流华的身影,卧房中也空无一人。

  夜流华伤重虚弱,加上近来谷外搜捕“叛逃的国婿”风声正紧,他不可能不带风子空等人护卫独自出谷。逐风谷不小,可以夜流华的身份并不是哪里都去的。

  不在石殿,还能在哪?

  星魂皱了眉头目光扫过祠堂中写着“夜臻”二字的崭新牌位,忽然心神一动,拂袖而出直奔湖心阁。

  刚走到湖边,星魂果然听到了一阵琴声,琴技算不上多好却十分激昂,只是弹奏的却是祭奠阵亡将士的《国殇》。

  缓步登楼,星魂走上前跪坐在夜流华对面,目光却停在了古琴旁边的玉箫上。

  “少主。”

  夜流华停下来,正要起身行礼,星魂摆手打断。

  “为何不去?”星魂盯着夜流华的眼睛。

  夜流华早就料到了星魂会问这个问题,低头抚琴避开他的目光。

  “叔父遗志未竟,害我夜家如此的仇者依旧逍遥,我又有何脸面去见他?”

  不用多问,星魂知道这个“遗志”就是为他甘家报仇。其实他有一些后悔和遗憾,后悔一直未能见夜臻一面,遗憾没能在夜流华祖辈父辈都还好好的时候认识他们。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沉稳的人。”星魂板起脸冷哼,“可惜,最该控制情绪的时候你还是没有忍住。”

  “少主似乎忘了我的身份。若没有血性,为何习武?何况是一个死士。”夜流华失笑。

  “报仇的机会很多,你又为何急于这一时?”星魂眯了眯眼,“怎么,还嫌甘家欠你们的不够多吗?”

  “没有当年老甘相的相救,夜家早已不复存在。”夜流华摇头,“夜家的命早就是甘家的了,少主不必介怀。”

  星魂沉默一下:“你令风玄医去南疆寻药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叔父情况不秒了吧?”

  夜流华动作顿了顿:“是。”

  “所以,趁夜臻还活着的时候报仇就是你一定要搏命的原因?”

  夜流华抚琴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沉默半晌缓缓开口。

  “结局如此,原因还重要吗?说到底,终究……是我无能。”

  星魂深深明白夜流华现在的痛苦,当年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族人人头落地的时候,痛苦并不比夜流华现在少。

  “听闻昔日名动咸阳的流华公子吹的一手好箫。若你不想开口吐露,寄托在箫声发泄一下也总能好受些。”

  夜流华闻言笑了笑:“箫声奏不出激昂的乐曲,叔父更喜欢听琴。不过若少主想听,待我伤愈后自当为少主吹一曲。”

  星魂看看古琴,犹豫了半晌才开口:“甘家的故事你已经都知道了,现在讲讲夜家的故事吧。”

  夜流华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少主想知道什么?”

  “夜家祖辈既然世代从军,我祖父为何会救你夜家祖辈?”星魂纳闷。

  甘茂虽然也曾带兵征战,但终究是一介文臣,怎么会和戍边武将扯上关系?

  “屈子说的没错。憎愠论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众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夜流华眸光变冷:“曾祖耿直,不屑送金银给秦王派来边疆劳军的钦差,被钦差记恨在心。秦王听信谗言,认为曾祖因常年戍边心怀怨恨,却因害怕曾祖手握边军逼急投敌造反,故不肯为曾祖提供帮助。曾祖在赵军进犯之际孤立无援而兵败殉国,边疆城破后赵军屠了夜府,偌大一个夜家仅有家祖一人逃了出来,遇到了出访魏地而归的甘老丞相才摆脱了追兵。”

  尽管对夜家的过去已经有了一定猜测,但真的听到夜流华亲口讲出,星魂还是心头一震。原来这就是十三太保始终拒绝大秦征召的原因,这就是夜流华厌恶王室的原因。

  “那个钦差……”

  “已经被家祖带师门兄弟屠了满门,那些家祖的师兄弟就是第一代十三太保的核心。”夜流华顿了顿,“只是可惜了叔父的军伍梦。”

  星魂了然,夜流华方才那一曲国殇,不止是在祭奠夜家忠烈的祖祖辈辈,也是在为叔父而遗憾吧。

  “人终有一死,逝者不过先我们一步罢了。”星魂看看夜流华,“逝者已经解脱,令叔父在天有灵也一定不希望你这般折磨自己。”

  夜流华默了半晌忽然起身,在另一张矮桌前跪坐下来,伸手提笔想要写什么,却又看着古琴旁边的玉箫出神。

  夜家是从边疆战场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经历种种后变成偌大一个杀手组织的主人并不容易。

  夜流华也曾想仗剑天涯一醉方休,也曾想没心没肺一笑而过……

  可他不能。

  夜家的列祖列宗在看,狱网的上千下属在看,就连狱网这些年所得罪的无数仇家也在看。

  狠狠仰头合眼将快要流出的眼泪逼回,夜流华用微微有些发抖的手缓缓落笔。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何为。”

  星魂看见了绢布上的墨迹,抿了抿唇却没有再说什么。这份痛苦他感同身受,却无法替夜流华承担,唯有让时间冲淡。

  夜流华放下笔,将绢布拿起沉默着注视半晌,却忽然将炭火上的酒壶拎起,毫不犹豫的把绢布投进了火盆。

  拎着酒壶对同样默不作声的星魂躬身一礼,夜流华推门缓缓离开湖心阁。

  星魂盯着夜流华手中的酒壶欲言又止。夜流华刚刚重伤本不该喝酒,但他现在实在痛苦,星魂将嘴边的劝阻生生咽了回去。

  或许让他独自静静一醉方休,酒醒后痛苦可以减少一些吧。

  只是从窗口望见大雨之中被淋透却浑然不觉的夜流华,本不想打扰他的星魂咬了咬牙还是追了出去。

  星魂本以为他会拎着酒壶去祠堂或者墓地祭奠夜臻,但夜流华却只是缓缓绕着湖边,最终走上了一个偏僻的小山头。从周边树上依稀可见的剑痕看得出来山头曾经常常有人习武练剑,可现在却因为常年没有人来过已经长满了过膝的杂草。星魂目光落在远处巨石上并不属于夜流华字迹的刻字,停了脚步眸色深深。

  夜流华知道星魂一直在跟着他,可现在他心力憔悴实在没有心情去在意。走到巨石前跪下,夜流华伸手随意清理了一下周围的杂草,抬头盯着石上的“忠信”二字,两行泪终于顺着脸庞滑下。

  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昏暗天幕下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夜流华苍白的侧脸。

  “侄儿不孝,侄儿……无能啊!”

  滂沱大雨中,夜流华跪在巨石前仰头合眼,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夜家之大,最终……还是只剩了我一人啊。”夜流华拎起酒壶往嘴里猛灌,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打在早已被大雨浇透的衣襟上。

  “公子!”终于发觉夜流华不在石殿的风子空带了几个人匆匆寻来,不顾自己同样被大雨浇的湿透,撑起伞遮在流华头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公子,您身上伤的太重不能饮酒,如果真要缅怀三爷,也去祠堂吧!”

  夜流华恍若未闻,脑海中只有夜臻带他在此练剑时的音容笑貌。

  “子空,我是不是不该生在这个世上?”夜流华喃喃问道,又像在自问自答,“母亲用她和妹妹的命换了我能活下来,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再认我这个竖子,祖父因我失手而死。现在,连叔父也不要我了……”

  “公子……”风子空心痛的厉害,只恨自己词穷没有办法安慰公子。自幼跟着公子,他怎么会不知道,因为二夫人和小姐的死,二爷多少是怪罪了公子,不仅对公子态度冷淡,平时也甚少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只有三爷自小视公子为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关爱有加。老爷虽也疼爱公子,可终究经常外出保护甘家老丞相,和公子总是聚少离多。

  对于公子来说,叔父是比父亲更加亲近的存在。如今三爷突然撒手人寰,尤其还在眼前这个狱网损失惨重、公子身负重伤的时候,对公子的打击并不亚于四年前那场夜家巨变。

  只是彼时公子至少还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一颗年少意气风发不肯服输的心。可现在呢,公子拒绝端木蓉的医治,连能不能将内伤完全养好亲手为家族报仇都是未知的,公子还撑的下去吗?

  “就算公子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狱网这些视公子为信仰的兄弟啊!”风子空苦苦哀求,“跟属下回去吧!”

  夜流华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刚要起身却晃了晃身子突然一头栽向一边。

  “公子!”风子空吓得慌忙丢下手中的伞去扶夜流华,转头对手下怒吼,“让风玄医立刻滚到石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