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贝尔特˙V˙F在《银河耽美传说》裡,写到这一段时,他这样写到:

  「当医院第一阵骚动响起时,眾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麼事,但当电视传来了消息,我终於明白了骚动所為何来,我一瞬间痛恨自己那因和平而迟钝的神经,我从病床上跳下来往门外衝去,却被管线绊倒跌了一跤摔在地上,但那一瞬间我没办法感受到痛楚,心裡的衝击已经远过於它……..所以我,当帝国双璧其中之一消陨,我们能接受这个损失吗?

  我又得不想,另外一璧能忍受失去半身的锥心之痛吗?」

  ********

  每当野心在心内悄悄翻腾时,罗严塔尔不止一次想过,若是自己因此离开了而米达麦亚留下来,该会是如何?

  如果他在二十一岁、二十八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这几年想得特别多次,应该是那样的:

  朴实的小客厅裡,米达麦亚穿著家常便服坐在沙发上,美丽娇小的妻子坐在他身边,他那深爱的妻子怀裡还有一个正甜甜睡著的孩子,也许没有,但是那地方充满和乐的光辉,罗严塔尔没有立足之地;客厅裡响起一阵一阵的笑声,衝击著罗严塔尔转身离去的背部。

  罗严塔尔独自走开,而米达麦亚得到了幸福。

  但当罗严塔尔离开时,在那光辉如画的景象裡,就如像钉在画中间的一颗图钉一样突兀又尖锐,即使拔起来仍然留下了曾经存在的证明,一个洞。

  罗严塔尔不是米达麦亚幸福人生中的图像,但他仍然留下了一个洞,在米达麦亚的胸口。

  罗严塔尔常常会想,如果那一天实现,米达麦亚将会如何?他会因為胸口的那个空洞,永远记住罗严塔尔这个人吗?

  如果这是真的,当然罗严塔尔不会因此感到悲伤,他只会混蛋地為此感到高兴,為这种无药可救的无聊想像,当然可以说这种幻想虽然无济於事而浪漫,但是也不可否认,会想这种事的罗严塔尔真的很无聊,现实又不是这样,是吗?

  但罗严塔尔从没想过他会失去渥佛根‧米达麦亚。

  米达麦亚会比他先走一步,罗严塔尔没想过这回事,连一次也没有,也许是他潜意识地拒绝这件事发生的可能。

  *****

  当消息传来时,所有人,包括皇帝与大公,基本上在那一分鐘或两分鐘之间,都无法意识到真正发生了什麼事,也许他们的意识是空白的,只有呼吸依旧忠实起伏,但在场所有人发现时,他们的视线已经不由自主地转向同一方向的视线——

  代理国务尚书的俊美无伦容貌整个铁青而缺乏血色,他原本是笔直站著,以国务尚书的身份首次发表他对税务改革的看法,但当这个消息传来后,原本站得笔直的罗严塔尔忽然一个前倾,一手撑在桌面上微微颤抖著,那种颤抖的弧度,和眾人听到消息后心臟跳动的频率同样剧烈。(改写自原文战报误传米达麦亚元帅阵亡的消息至伯伦希尔上时,罗严塔尔的反应)

  当罗严塔尔回过神来时,自己竟然在说话:「…………关於税务改革的看法,以上是臣之意见——」其实他并不知道刚刚那段时间——那段时间持续了多久——到底说了些什麼,而他也不知道在座眾人听进去了没有,听到了多少。

  其实有没有都无所谓了。

  罗严塔尔只感到胸口的地方开了一个洞,什麼也没有,就只是空荡荡的一个缺口。

  米达麦亚在那片美丽的画像裡,而罗严塔尔走开,但他留下了一个洞在米达麦亚的胸口,罗严塔尔忽然意识到,那是多麼残忍的一件事。

  ********

  事情到底是怎麼发生的呢呢?饶是最能冷眼旁观的法伦海特一时间也找不到头绪,法伦海特坐在米达麦亚的手术房外等待时,只听到一阵急速的有力脚步声传来,他抬起头,见那个男人已经来到他面前数步外,那个男人背后燃烧著黑色的火焰,脸却彷彿被青色瞳孔同化一样的,近乎毫无表情的冷淡,这个在面临背叛疑云时仍谈笑自如的男人,如今已经无法保持他的风度。

  冒著黑焰的金银妖瞳扫视过去,这个男人剎时停住脚步,死死瞪著法伦海特。

  法伦海特下意识地站起来出言安抚:「罗严塔尔,冷静点……….」

  话还没说完,法伦海特的衣领忽然被揪住,罗严塔尔的金银妖瞳在最近距离,彷彿要吞噬一切的漩涡在法伦海特的水色眼眸中掀起恶浪,只听罗严塔尔厉声道:「克斯拉忙著收拾善后,所以我只好来问你了,法伦海特,这到底是什麼回事,解释一下!」

  「我说你冷静点!」法伦海特不是没脾气的人,但是在金银妖瞳失去控制的时刻,他还勉勉强强能按纳住自己:「海因理希虽然受到爆炸衝击,但是只是皮肉伤,倒是菲尼克斯非常幸运捡回一条命……….」他的话被暴躁的打断了。

  「谁问你这个?我不想管其他人死活,我只要知道米达麦亚的状况!告诉我,為什麼还在动手术!他怎麼样了!?」

  「什麼没关系?罗严塔尔!你这混蛋!」法伦海特终於忍无可忍了,他扬手一拳就要重重殴上罗严塔尔的脸!

  罗严塔尔毕竟是罗严塔尔,他反射性地后退一步,避开了这拳的撞击,但是心乱如麻很显然影响了他的判断力,他竟被拳头的一角扫过那形状完美的下巴,踉蹌几步后,他那优美的手掌扶住墙壁,像是要遮蔽自己所有光线般摀住脸。

  「罗严塔尔,你还要自怨自艾到什麼时候?!」但是法伦海特此时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将罗严塔尔刚刚的行為复製在本人身上,他拖著罗严塔尔的衣领,将他拖进某间病房,然后将他拉到某张病床前!

  病床前原本坐著一个头上包著绷带的少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骚动,与两个闯进来的大人吓得回头一看,而在看清来人之一是罗严塔尔后,脸色几近毫无血色,站起来战战兢兢道:「元、元帅………….」

  罗严塔尔现在才注意到,才能注意到,有一个叫做海因理希的孩子站在他面前,惊魂甫定。

  而海因理希身边,床上躺著一个小小身体,黑色的头髮、小小的脸蛋上还沾著脏污,套著病人服的衣服那麼的小,闭著一双眼睛。

  菲尼克斯躺在那裡。

  你的儿子,菲尼克斯。

  现在躺在哪裡,紧闭著双眼,而你,罗严塔尔,不知道这意味著什麼。

  他还会再一次睁开天空色的双眼,看著自己,然后叫自己「父亲」吗?

  父亲-----------

  罗严塔尔伸出手去,也许是第一次,伸手抚摸那孩子的额头,那麼光滑、那麼白皙,与自己酷似的小小脸孔。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你怎麼能否认,他是你的儿子?

  不要叫我父亲,你是為了让我们夫妻不幸才出生的!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是个父亲,他眼前这个男孩,他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儿子。

  有了你在这世上,是我们一生的错误!

  菲尼克斯有一双大气层最上空的顏色,当这孩子凝视著你的时,会让你想起最清朗的天气,没有一点儿乌云,亮得令人移不开眼睛的那种蓝。

  从来不曾叫过罗严塔尔名字的生母尖叫:我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恶魔!

  有无数声音在罗严塔尔脑裡撞击,把这个已经快要承受不住数十年来梦魘的男人逼得喘不过气来,而越到夜晚裡他越是无法阻止自己的妄想与狂想,越是妄想越是狂想这男人越是喜欢用冷笑去掩饰一切,但是他从来没想过现在这个样子………..

  菲尼克斯躺在这裡,而米达麦亚还在动手术,而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竟然毫髮无伤。

  不应该是这样的,离开的应该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这个混蛋,他是一个自私自利、自怨自艾、喜欢将自己沉溺在不幸世界的男人,自以為自己出生於不平凡的罪恶中,所以陶醉在一种悲剧英雄的糜烂剧码裡结束一生………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自詡是在宇宙中的神与他挥动的剑,他应该疯狂地挥动著他的剑,然后一起被折断与遗弃,只因為这世界上已经有了一头雄狮与专属於他的赤火飞翼,所以这疯狂的神祇将再理直气壮的自以為不凡,然后再被击败与坠落。

  如今有一个声音冷酷在他耳边迴响,你妄自以為是神祇,其实你只是一个凡人,再平凡无奇再脆弱不过,会因為失去而心慌意乱的普通人…………

  法伦海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没事,他只是受到一些衝击,可是幸运的毫髮无伤,是医生检查完之后,让他吃点药睡著以便再作进一步的观察,菲尼克斯真的非常幸运。」

  不,一点儿也不,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啊,你只是一个凡人,原来你只是一个带给别人不幸的凡人。

  正当罗严塔尔凝视著菲尼克斯时,不想破坏此时的法伦海特在不惊吓海因理希的前提下,悄声要这少年先去办理一些手续,可这少年点点头要往外走去时,却又停下脚步,将一直握在手裡的东西,用双手捧著,递到正凝视著菲尼克斯的金银妖瞳面前。

  那少年脸色依旧苍白,但声音却很坚定,「元、元帅阁下………..是这个东西救了菲尼克斯,我认為我应该还给您。」

  「……………我的?」罗严塔尔总算抬起头来,看著海因理希,然后那个东西被交到他手裡。

  一个中间有个空洞的小小金属军牌落在这位权倾一时的元帅手掌裡。

  金银妖瞳的瞳孔放大了。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块金属牌的来歷。

  海因理希小声说:「菲尼克斯当时胸前掛著这块金属牌,这块金属牌救了菲尼克斯,这是您的军牌,阁下,您的军牌救了您的儿子菲尼克斯。」然后他行了一礼,便出去了。

  罗严塔尔总是自以為是个平凡而不幸的男人,可有人给这个平凡而不幸的男人一份礼物。

  「他们买不到能源枪。」法伦海特在一旁解释道:「他们用的是从潦倒贵族手中买到的老式枪与子弹,而一颗打中菲尼克斯胸口的子弹,恰恰嵌在这块超硬度的军牌上,菲尼克斯只是受到一点衝击,除了淤伤外没有其他伤口,连医生都不敢相信。」

  法伦海特将手放到罗严塔尔肩膀上,语气非常柔和,却同样坚定:「菲尼克斯非常幸运,他因為你的军牌捡回一条命。」

  罗严塔尔说不出话来,他只是用指尖来回抚摸著那个军牌中间的空洞,这个救了他儿子一命的空洞。

  再也没有谁比他更知道这上面刻著什麼了。

  O‧V‧R

  宇宙历767—

  W‧M 赠於799‧10‧26

  这是米达麦亚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但是当他他以海尼森总督的身份,目送帝国军离开海尼森前时,他亲手将这个交给了米达麦亚。

  「给我干嘛?」米达麦亚那时候為了尚未出生的菲尼克斯,气得整个帝国二年前三个月都不怎麼给他好脸色,但是仍然接过了这个东西。

  「关於我们争论的问题,等我任期结束回到你的身边时,你再决定是否要你的谅解与此物一同还给我吧。」

  米达麦亚一手抄起那块军牌,塞进自己外衣口袋,灰色的瞳孔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这事还没完」,但还是接受了罗严塔尔在他额头上的一吻,然后踏上人狼,就此远去。

  后来米达麦亚在通讯电话中告知他决定要收养菲尼克斯,所以罗严塔尔回来这段期间,一直以為米达麦亚已经把此事给忘记了,但现在他竟然手中握著这块拯救了他的儿子性命之物。

  菲尼克斯,你是那个人给予我的礼物。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你自以為生来不幸,却不知道你早就得到一份幸福。

  给你幸福的那个人始终与你同在,没离开过。

  罗严塔尔忽然挥开法伦海特的手,以近乎踉蹌的脚步,往门外走去,一步一步。

  ********

  《银河耽美歷史》写到罗严塔尔元帅向外走去,直到米达麦亚元帅甦醒这段时,这段描写后世毁誉参半,有人以為这段描写真情至性,难以超越,更成為双璧间永恒的一刻;毁者则认為以帝国双璧之风范,难以想像他们会有这样的表现,无论如何时过境迁,后世所谓正统歷史学者或者作家纵然对《银河耽美歷史》作者写作用心抱持几分非善意,却不得不承认作者之描写极尽深刻、动人,彷彿他亦步亦趋跟在这个男人背后似的:

  几步或十几步的距离,那个男人,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似乎很难靠著一己之力走到目的地,好几次,这骄傲的男人伸手扶住墙壁,才能支撑自己走到目的地。

  这一段路太过短暂,不够凡人向神祈求与祷告,不要令这好不容易平静的宇宙失去至高无上的帝国双璧,也许在之前的乌鲁瓦希事件裡,我们也许会失去一璧,但是这一次人们终於意识到帝国双璧其实是无法独存的,对彼此来说都是。

  然而幸运的是,帝国又渡过一次危机。

  然而传奇还不只如此。

  当罗严塔尔元帅走到手术房外时,刚好手术房打开了,米达麦亚元帅的病床推出手术房后,经过罗严塔尔元帅面前时,负责推动病床的医护人员因罗严塔尔元帅视线而停下。

  在这一瞬间,米达麦亚元帅竟然恢复了意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睁开眼睛,是极為明亮的银灰色。

  而原本需要靠著墙壁的金银妖瞳则一下子恢复他那笔直的站姿,他走到在蜂蜜色头髮的青年病床身边,然后像一个卑微的凡人礼敬神明一样,弯下他那骄傲的背脊,像祈祷般双手合十,握住蜂蜜色青年抬起的一隻手掌。

  「米达麦亚,你错过了前往瓦尔哈拉的大好机会啊。」罗严塔尔元帅的声音很低,那宛如歌唱者美好的嗓音,此刻彷彿最深的深潭,蕴含了只有米达麦亚元帅才听得懂的情感:「你其实可以抛弃这一切的。」

  米达麦亚元帅银灰色的眼眸眨了眨,回了一句话,他的声音很小声,但是在听者耳裡,那麼平凡又那麼庄严神圣,震耳欲聋又彷彿天籟:

  「若要抛弃希望与幸福而死,那与未曾活过有何差别?」

  说这话时,那拯救菲尼克斯(幸福)‧米达麦亚的军牌,在他两人手掌间,在灯光照耀下,闪著耀人的光辉。

  数月后,那名為「希望」的蓝钻戒指重新套上米达麦亚元帅指尖时,也是闪著如此灿烂的光辉。

  在此之前,帝国双璧已经一起跨过了三千个朝阳,三千个朝阳背后是三千个梦,而往后也许仍还有千万个梦可以去共渡吧。

  而我知道且坚信的是,关於他们之间

  希望与幸福,没离开过。

  因此,这只被后世命名为「希望蓝钻」的戒指,在离被套进罗严塔尔新家主的婚约者指间时,还有大约二十年的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