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文野]地狱变>第24章 两家欢喜

  自从上次的事变之后,太宰治就退出了港口黑手党,或者准确来说他是叛逃而去,毕竟和森鸥外有了那样一番对话之后,想要理所当然地说“请允许我辞去这份工作”明显是不现实的,叛逃已经是最优选择。

  那天他在梦里见到了会乖巧地依偎自己的芥川龙之介,也见到了在这份虚假中兀自沉迷且至今没有走出来的自己,清醒之后,他便连夜离开了港口黑手党。武装侦探社的社长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以前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社员也非常用心地举办着宴会。太宰治在宴会上穿着新衣服,笑得前胸贴后背,不停鼓掌,夜晚时则用那双拍红了的手关掉了灯,木愣地进入了睡眠状态。

  可其实想要直接入睡是有难度的。在离开港口黑手党之前,他去找过樋口一叶,试图讨要到芥川的联系方式,虽然联系方式没有如愿到手,但他无意中瞥到了由她进行递接的信件,那封信似乎因为芥川的离国而没有顺利转交出手,所以一直被樋口一叶放在屋内。太宰治一眼便认出来了,信封上那几排整齐的写明接收对象及地址的字迹,和织田作之助的字迹可以完全吻合。

  于是太宰治瞬间便产生了一系列联想,他猜测织田作可能喜欢芥川,又因为知道他对芥川的心意,所以为了照顾到他的面子才选择了匿名写信的方式与芥川联系。随着这般联想的产生,一切事件的因缘起源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一切都茅塞顿开。

  奇怪,以前的我怎么就没有发现织田作喜欢芥川呢?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这样一声巨大的怒吼自灵魂深处响起,震得太宰治猛然一弹,几乎算得上是咚的一下,恍如在他的心脏上重重地敲击。他吓得瞬间清醒,在满身的冷汗与满屋的黑暗中独自枯坐。窗外对面的楼房渐渐滋生出颠扑不破的邓辉,稍微波及了一些他这里的亮度,一浪又一浪的浅光如沦肌浃髓一般在他身上撕心裂肺地沸腾翻卷。

  冷静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躺了下去,结果马上又在梦里见到了芥川龙之介和织田作之助。两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以及两种日日夜夜卧在他耳茧边的音色。芥川龙之介乖巧地站在自己旁边,织田作之助慢慢从对面走来,然后芥川毫不犹豫地跟着织田作之助走了。可恶啊,是他非常厌恶且非常反胃的画面,但是这个画面中的芥川又偏偏是笑得那么幸福,幸福到所有事物都不能干涉到这两人的相处,除非是他太宰治存心破坏。除非是他太宰治伸出手去把这一切破坏掉,否则没有任何事物都不能阻挠芥川的幸福。芥川笑得有多么自由美丽,就衬得此刻他的呼吸甚至连存在都是多么粗鄙。

  他在愤怒与酸苦之中又醒了,冷静片刻后他再一次尝试入睡。这次他在梦中看到的是没有他插足的芥川的生活。

  芥川龙之介被织田作之助发现,被织田作之助温柔地牵起手,温柔地抚摸。“这么多年,很不容易吧,来,来到我的身边。”织田作之助对着芥川这么说。芥川感动地扑进了织田作之助的怀里。这时,他们终于发现了站在旁边的太宰治。

  “这位是我的好友。”织田作指了指太宰治。

  于是芥川礼貌且冷漠地对太宰治颔首:“您好。”

  太宰治忍住了翻涌的心酸,咬牙切齿地回应道:“你好。”

  然后便没有了后续,芥川龙之介知道了他是织田作之助的好友,从此之后每次看见他都只是轻轻点头,以示那饱含距离感的尊敬。

  每次训练完之后,织田作之助都会带着芥川去吃晚饭。一家温馨的面店,两套一模一样的碗筷,三个互相熟悉又互相陌生的人。芥川训练或者任务失败了,织田作之助就去安慰他,去拥抱他。芥川成功了,织田作之助就会说,你是我的骄傲。于是芥川龙之介为之流下了眼泪。“我想一辈子和您在一起。”他对织田作之助说。太宰治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盯着芥川不放,芥川却看都没有看他一下。织田作之助接受了,拉着芥川龙之介便慢慢走远,无论太宰治站得多么显眼,他们也像完全看不见太宰治一般。

  这就是没有我插足的世界吗?这就是没有我之后芥川的生活吗?那我呢?你们都走了,我该到什么地方去才好?我又该寻找谁才能填补这种寂寞?他不禁这么想着,一边艰难地咽下喉口中间那酸涩的唾液,一边对着那两人的背影以及自己和芥川相遇的那一年挥手作别,在挥手作别之时可清楚看见他的思念与软弱散落于夕照之空,唯有落花与羽絮在他身侧徒留。

  他心仪芥川长达他几乎整个黑手党生涯,长达几百甚至近千个日夜,长达上万个小时,长达上亿秒,可是芥川和织田作之助天天如胶似漆,留给他的就只有一个连微笑都懒得施舍的颔首点头。他几乎是用生命在爱芥川龙之介,同时也在用生命把自己和芥川龙之介越推越远。如果真的不曾插足过芥川龙之介的生活,那么他就必须饱尝永生不得与芥川相知的寂寞,同时亲眼目睹芥川爱上自己的某一个好友。他必须饮尽永生不得在芥川面前坦白的悲恸,同时亲眼目睹芥川去亲吻别人,甚至与那个人逃去哪个国家成婚。

  芥川龙之介和别人在一起了。太宰治看见他身着西装,在众人祝福的掌声与泪水下和对方携手登上婚姻礼堂,整个人显得那么美丽那么惊艳。但太宰治却没有勇气往台上看哪怕一眼。

  之后芥川那宝石般的黑眼睛也只会对爱人露出笑意,不会为太宰治露出色彩。芥川眼里映出世间芸芸众生,也绝对不会再映出太宰治的脸。而那双黑眼睛,恰巧是太宰治最爱的那一部分。

  我的黑眼睛……明明是我的黑眼睛……

  太宰治第三次从梦中醒来了。泪水从这位公认的近乎无情之人眼中悄悄流下。这时他的四肢已完全失去了力气,也再没有了心情躺下入睡。寒冷的空气随着他的呼吸通过呼吸道与口腔进入身体,近一步残忍地宣告了他的挫败与落魄。他弯腰捂脸,一个人在黑暗中陷入了无助的思念。

  室内的灯突然被江户川乱步打开了。太宰治刚刚加入侦探社,还没有定好在哪里买新房子,所以暂时睡在侦探社里,或许是碰巧罢,今天江户川乱步也在这里休息,没有回自己的家。江户川乱步站在门口,疑惑地看向他,试探性地问道:“睡不着?不适应新环境?”

  “抱影响到你休息了吗?”

  “你隔三差五就发出惊吓的声音,我在隔壁房间根本睡不着。”江户川乱步把脸皱成一团,“你还要继续睡吗?”

  “不了。”

  “你又梦到谁了呀?如果是梦到朋友,我可以出于可怜你和你谈谈心,可如果是梦到我的女朋友,那我可能就想揍你了。”

  “不是你的女朋友。”

  “如果当初你没有把我踢出去,那我可能就追到了。”江户川乱步望向了窗外的月亮,“这么说梦见的就是他了,没有错吧?”

  “对不起。”太宰治无奈地道歉,不过不是为梦的内容,而是为当初截断了他的短信一事,虽然他的表情也不像是真心道歉。

  “我们现在是同事了,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朋友,但我还是把话说在前面,你和我是情敌这件事是不会改变的。”

  “对不起。”他重复着。

  “好吧,知道就行了,也不用这么紧张。无所谓了。”江户川乱步懒洋洋地睁着眼睛,“其实,这么简单就断绝了联络,只能证明我和他的缘分就这样而已,没有缘分,怎么强求都无用。所以我也不会伺机报复你,你放心吧,我才没有你那么烂。虽然刚开始两天很难受是真的,但是挺过去后就好了,不就是失恋嘛。”

  “不就是失恋?”太宰治惊讶地看着他,随即又心领神会地平静下来,点点头。

  “是的。只要芥川身体平安就好了。”

  “那么比起你来,我就是烂人了?”

  “你就是很烂。居然把我的消息全部删了,还拉黑我。你对芥川的占有欲太强,令我不能理解。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拥有过人,所以看到芥川快要彻底得手了,就开始心慌意乱了呀?”

  “也许吧。”

  “无所谓了,反正你比我可怜至少十倍,扯平了吧。起码我还有零食可以消遣。”说着,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把食物,好似没心没肺地嚼了起来,神态愉悦,口气悲哀,“都可怜。”

  江户川乱步说的不无道理。之后两人没有再继续交流,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他也能顺利入睡不再做那种梦了,只不过他还是对江户川乱步那句分析耿耿于怀。我从来没有拥有过,所以在快要拥有之前就心虚慌乱,结果把芥川放跑了,他悲哀地想着,同时下定决心,以后再遇到芥川时,我一定要冷静下来,这样的话芥川就不会因为害怕而离开,就会永远听我的话了。

  远在俄罗斯的芥川龙之介还并不知道太宰治在想什么。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度过的时光让他几乎忘记了太宰治的存在,他几乎每天都与其通话不断,甚至有过好几次电话费使用超标的情况,让负责财物保管的樋口一叶感到匪夷所思,对着赤字的账本颓然挠头,硬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在以前的她看来,芥川确实开始频繁和人通话了,但他并不像是会长久唠叨的人,怎么也不应该出现这方面用费的赤字问题呀?

  渐渐开始生疑的她对森鸥外报告了这个问题。

  “芥川前辈几乎每天要和同一个人通好几次电话,每天都会出去见面,不过最近几天倒是没有那么频繁了,我问了芥川前辈,他说那个人最近忙于自己的事业,无法每天和他约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感觉最近的芥川前辈都有些闲起来了。那个人似乎很喜欢芥川前辈。”

  “有多喜欢?”

  “我上次看到芥川前辈脸红了,脖颈都烫起来了……对方似乎也是混我们这个道上的人,可我无法阻止他们之间的感情发展,您认为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应该听由芥川前辈这样下去吗?”

  森鸥外不急不缓地开口说:“港口黑手党在俄罗斯也有一些敌对势力,芥川君算是很重要的一位成员,如果对方是想从芥川君身上打感情牌然后趁虚而入,也能成说。”

  “我会继续观察的。”

  “辛苦你了,如果芥川君被夺走了忠诚,那我会很苦恼。”森鸥外挑着尾音强调着,这种腔调让樋口一叶倍感压力与紧张,使她没有拒绝的选择可言。

  当天晚上,芥川龙之介久违地又收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电话。虽然只是一个礼拜没有联系,远远不至于涌上久违这一夸张的修辞,可对于以前每天通话数次的两人来说,整整一个礼拜的联络空档确实是令人神思不属,寝食难安。

  陀思妥耶夫斯基好似威胁一般询问他:“听说你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

  芥川的神色变得不悦起来:“你从哪里听到的?”

  “上次你的随从问你是不是用情太深,你说该离开俄罗斯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你又窃听。”

  “不可以吗?”

  “你没有资格这么做,你不是在下的领导,也不是在下的老师,更不是在下的家属或者监护人。”

  “只有这些人才有资格窃听你?”

  芥川龙之介被堵住了话语,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的沉默之后,他回道:“你都听到了,却又不赶过来陪伴,那么你就是单纯在进行流氓行为。”

  “我最近很忙,暂时不能去你那里。如果你真的觉得无聊,我可以让最近新结识的一位队友来找你。”

  “又是从哪里勾结上的狐朋狗友呢?”他冷笑道,“一群道貌岸然的臭男人,我不需要。”

  “这番话让那人听了怕是得委屈。我非常欣赏那人,他性格外向,谈吐幽默,日语也很拿手,你不用担心沟通问题。如果真的想找人说说话,我可以让他来陪伴你。”

  “不想谈这个问题了。”

  “好吧。最近情绪安定了一些吗?要不要听睡前故事?我精心准备了好多鬼故事,保证可以吓出心脏病。”

  “我觉得你比鬼好不到哪里去。”

  “那也至少好一些,比起恶鬼,你是更加希望我来夜访的对不对?”

  “镰刀和锤子都备好了,就等着你来夜访,亲身验证这工农阶级的武器究竟行不行。”

  “我亲爱的黑眼睛的龙之介,请务必当我没说过刚才的话。”

  “识相。”

  “明天我就让刚才说的那个人去找你。”

  “不需要。”

  “这样做不仅是为了避免你无聊,也是为了照顾到你的安全。你在俄罗斯生活的这段时间一直平安无事,都是因为我在保护你。”

  “知道是你在保护我……不要有事没事就提起来……”他的话音渐渐转微,不知是出于羞意还是耻意,不知不觉便竦缩起了肩膀,低下了脸庞。因为这一动作,他顺势就看见了衣襟内侧的窃听器。窃听器显而易见,只要他用手指掀开上衣领口,就能马上把这个小小的装置捻起并扔出去,可他却一直没有这么做。

  如此容易被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其实是早有把握料定不会被取下来的,芥川龙之介心里也恨清楚这一点。想到这里,芥川龙之介内心一阵恼火,低低地咒骂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然而那双伸出去准备把窃听器摘下来的手却踌躇了。片刻之后,他闭上了眼,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被掀开的上衣因此慢慢收拢,无言地把窃听器掩盖了起来。

  仿佛看得见芥川的一举一动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缩回手的瞬间便得意地笑了。笑声穿过听筒传达而至,清晰可闻。

  “晚安。”

  芥川扶额,疲惫地回了他一句“晚安”,随后便沉沉地睡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太宰:乌乌想见龙之介(流泪猫猫头)。

  芥川:乌乌陀思妥耶夫斯基你怎么还没有忙完(流泪猫猫头)。

  ↑

  章题目指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