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没有回话,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太宰治的手没有按那么重了,于是他一言不发地挣脱了太宰治。
“生气了吗?想哭是吗?”
芥川龙之介没有回答他。
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芥川露出过这种眼神。不是被打得身体痛时的,不是被周围的人孤立时的,也不是努力求他认同时的。这眼神比之更加苍白,更加令人感到悲哀。透过芥川龙之介的双眼,他似乎可以看见一座凄凉崩塌的贫民废墟,还可以听见掺揉着雨声的血液流淌声音,甚至可以由此回忆起了他和芥川龙之介初遇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月光皎练,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月光之下,没有任何人打扰他们。
从初遇开始,他们独自相处的时光何其多,他们可以互相坦白的机会何其频繁,港口黑手党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和太宰治的单独相处时间比芥川多,可是他们居然一次也没有好好相处过。如果可以,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回到初遇的那一天。那一天,芥川龙之介如花般微笑,交付终生般搭上他的手掌,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他们,没有任何人可以介入他们之间。
灵魂的诉泣,钻石的冤埋,宿命的可惜。
“这就要走了吗?”太宰治没有伸出手抓住他,但还是开口问了。
芥川龙之介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已然决定离去,其背影投身融入无垠的黑夜。
“然后呢?回到你的太阳的身边?你现在要去找他?”太宰治用仿佛是朋友之间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分明是悲愤的内容,他却用调笑的态度去付诸于口,显得那么不协调,诡异又心酸,让人莫名想哭泣。
于是芥川龙之介在这时回头看了看太宰治。
太宰治那藏不住的复杂眸光在闪跃。
头顶上的月光角度适当地投来,令太宰治上一秒还意气风发的眼神现在备显凄凄清清,如同夜晚飞舞的夜光虫一般流漾。太宰治确实是个很俊美的男人,其修长的眼睫如秋空中的斜飞雁影。可是他的俊美并不能带给人温暖,不能让人觉得心安,并不属于能给人留下可靠印象的类型,甚至会让人觉得很危险。
月光没有映射到他的当儿,他那凝视着芥川龙之介的神态仿佛平添悲凉。
芥川龙之介第一次觉得太宰治的神态有点悲凉。
太宰先生是不是在想什么?这又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会为失去我而感到悲凉?他并不喜欢我,不是吗?芥川龙之介不明白。
“说点什么啊,部下。”太宰治摊手苦笑。
芥川龙之介没有再回过头,叶粒翻飞拦风乱奏只用片刻就活埋了太宰治咬牙切齿的呢喃。或许并非是声响大小差别之分使他的话语消弭了,只是呼唤之声注定不该在此刻吹响。太宰治恍惚领悟到自己居然在干这种蠢事,眼睁骨栗,于是停止了一切言语,站在那里看着芥川龙之介的背影不再移动。
他再没有像刚才那样叫他,却也没有再没有停下凝视他背影的目光。就如他这几天孤独入骨地在嬉笑之群中等待芥川回来的消息那样。
这次的事件便如此告罄。芥川龙之介没有得到太宰治的好脸色,太宰治也没有得到芥川龙之介的好态度。
没过多少天,芥川龙之介便开始计划往港口黑手党大楼的外面搬了。
他以前住所就在组织的大楼内部,一来是他不想多在起居上花钱,二来是这样可以方便太宰治随叫随到。后者是绝大部分的原因。他住在这里就是为了随时回应太宰治的传唤,可以离太宰治更加近一些。如今,他觉得自己和太宰治已经闹翻,后者讨厌自己入骨,那实在是没必要在这里。住在大楼外面的妹妹芥川银十月半年都等不到他回家,估计也有些想他了。
这日,芥川龙之介正在整理最后的行李,便听见一阵低沉的叩门声响了起来。
他下意识以为是太宰治,毕竟能主动来找他的只有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而中原中也并不知道他的住所在哪儿。可下一秒他就否认了这个猜测。这不是太宰治的气息。
“是芥川龙之介先生吗?”
从门外传来的询问音色来自于一名陌生女性,芥川龙之介思忖片刻后选择了应答。
“是。”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不用了。”
他能感觉出来者没有恶意。他浸泡在嫌弃的言语与杀气满溢的气场中成长至今,深知一个人如果抱有那种情绪,会散发出怎样令人反胃的气味,他嗅了十多年,谙熟入髓。不过没有恶意归没有恶意,他并不会轻易让人进来自己的住所,所以选择了自己走出去。
门外的女子还在思考不用了是什么意思,两眼一抬,看见的就是突然开门站在她面前的芥川龙之介。
她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方才还端庄的样子马上乱了套。
“抱歉,我不知道您……”
“不打紧。有何贵干?”
“初次见面,我叫樋口一叶,是最近才进入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樋口一叶先报出自己的身份,“这里有一封指明给您的信。是组织内部的人给您的,不是什么可疑人。”
居然会有人给他写信,好生奇怪。且不说写信这种行为需要的关系亲密程度,现在不是已经开始普遍手机传讯了吗?芥川龙之介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违和感。
“为什么不直接发手机短信?”
“对方好像没有您的联系方式。”
那就排除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了。从“他”这一称呼中可以判断写信人是一位男性。按理来说关系好到可能给他写信的人,只会有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两个,虽然太宰治给他写信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如果发生了这种事也不至于不能接受。
他没有怀疑这个叫樋口一叶的女子。相反的,他还有些觉得樋口一叶身为港口黑手党的人是否太容易被看清,身心都没有任何一点在黑暗中滚爬过的痕迹。她看上去并不适合来这种地方。
不过芥川龙之介没有对这位陌生人多说什么。
他伸手接过了信,低头打量着瓷白色的信封。
樋口一叶站在原处不动,静静看着低头垂目的芥川龙之介。
她几乎是本能地开始双颊飞霞。
正处于日常状态中的芥川龙之介消去了大半部分戾气,五官带来的观感更多是清高冷淡,不会让人心生畏惧。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的他把此刻的愁思苦虑都撮在眉尖,鼻梁山根上方便如此随着他的思想运动蹙出一个轻轻探头的肉结。那双小巧单薄的嘴唇宛如柔美的水蛭环节,鼻梁的线条也十分玲珑笔直,使得他的鼻影色泽更加夺目一样的洁净整齐了。
樋口一叶被这样的男子深深吸住了目光,一刻也不想挪开这双打量他的眼。她一生颠颠刺刺的见了各类传奇人物也算万千,可像这种孤芳萦独式的好看还是稀罕不曾见。
她有些害怕芥川龙之介会突然抬起眼,有些怕被人看见自己这副狼狈尴尬的模样。可是等她一阵眼花撩乱心口难言的心跳加速后,芥川龙之介只将信工整放进衣袋,给了她一句“无他事的话请回吧”,如此地早早打断了她这幼稚可笑的忽然开始的自想恋爱。
樋口一叶呆在门口,空咽冷气,既为芥川龙之介的气息感到回味,又为自己遽然陷入心动而不敢置信。
芥川龙之介轻轻垂下眉睫,漂亮又安静地游移眼神,于是她凝视耽耽,付入沉沦。
这时开始,樋口一叶就已经在心里决定一辈子忠于芥川龙之介,以后要和他一起共事,要努力工作以配得上待在他身边,为他献出忠诚与灵魂。哪怕为了保护他而死,也无碍。
樋口一叶沉浸于思索,一个转身撞上了不知何时出现的太宰治。
她吓得向后踉跄两步,立稳之后朝太宰治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好看吗?”太宰治问道。
樋口一叶鞠躬的姿势僵在了原地。这一声询问过于冰冷,甚至藏着怒意,让她全身掠过一道痉挛。她抬起头,只见面前的男人神色阴沉,气场极具危险感,好像只要一被刺激就会马上掏出枪来把她给毙了。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把杀气和愤怒写在了脸上,此刻正自上而下俯视着不知所措的他。
“芥川好看吗?”他继续逼问着。
樋口一叶肯定自己没有做过什么得罪他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让这个男人气到如此地步?她对太宰治的名声早有耳闻,这是个劣迹斑斑的男人,参与的犯罪事件不计其数,在整个港口黑手党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而她身为一个刚进来不久的小卒,何曾见过这等位高权重的人物摆出如此阴沉隐忍的愤怒脸色?她做错什么了吗?
“我……”
“给他写信的人是谁?中也君吗?”
“不是。”
“那还真是奇怪了,原来他比我想得还要受欢迎吗?居然不止一个人想要勾搭他?”
“保守委托人的隐私是我的任务,请先生不要为难我。”
“这样啊,那还真是没办法。”
太宰治一秒变脸,瞬间笑眯了眼睛,做出夸张的挠头模样,刚才的危险气场似乎都是樋口一叶的幻觉。他单手插兜,好似闲散不经意,却硬是让樋口一叶感受到了被拿枪抵着喉咙的逼迫感。
“哎,我实在猜不出除了中也君外,还会有谁主动来结识他。我猜猜,是男性吧?这可真是苦恼。如果又是一个像蛞蝓一样黏着他不放的男人,我会很生气的,这位……”他手托下巴,做思忖状,“樋口小姐?”
“是。”
“芥川还很小,连成年线都没有过,可以拜托你不要乱搭线吗?你知道的,小孩子很容易被拐骗。”
“可是我并没有……”
“那就这样吧。”他没有让樋口一叶把话说完整,“你懂得这个道理就可以了。希望你在港口黑手党过得愉快,有机会再见啦,小姐。”
太宰治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好像告别得十分雀跃,那好样子把樋口一叶吓得不轻,赶紧撒腿跑了。
她不能理解太宰治为何会突然问自己这些问题。据传闻,太宰治对芥川龙之介可是拳打脚踢,虐待式的教育,好多人都说芥川龙之介平时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是为了遮掩被太宰治打出来的伤口,甚至还有些被子弹打穿的伤痕。可见不止是拳头,子弹头也是给芥川天天喂。
刚才她亲眼见证了太宰治对芥川那可怕的占有欲,这实在令她想不通,他不该是把芥川当破抹布一样随便甩开吗?现在只是别人给芥川写信,他都气得好像自家老婆被别人揩油了一样,莫名让人觉得恐惧,觉得恶心。
樋口一叶对太宰治的印象奇差。
她觉得,如果芥川龙之介是被太宰治每天打骂着,还被他这样自私地监督管控,那真的是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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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GB。芥川在本文中是万年右,不会有反攻的情节出现,就算感情线是和女孩子,他也是右位,咳咳(憨憨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