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两人转过头去,看见一位大约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正怯生生地望着米罗。
艾欧里亚看了眼害羞的女孩,又看了眼米罗,不动声色地轻轻笑了。
旁边站着的米罗显然还搞不清楚状况,视线四下搜寻,没有看到别人,这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于是迟疑地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你是说,让我替你做?”
“可以吗?你也是在这里打工的店员吧。”
我看起来很像咖啡店的打工仔吗?
这么想着,米罗低下头看了自己一眼:白色衬衫搭黑色马甲,下半身是修身的西裤,再配一条领带。这套装束会被误认为酒保其实根本不能怪女孩。
今天他纯粹是为了出席研究院举办的学术峰会才刻意打扮得这么正式,本以为一度正儿八经的可以,没想到会适得其反。
一旁的艾欧里亚适时地发问:“……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想让他给你调酒吗?”
女孩有些害羞地说:“因为……因为这位先生很像我暗恋的一位学长。可他明天就要离开这里飞去美国留学了,我很想在他离开之前喝一杯他亲手做的鸡尾酒。”
米罗在一旁听着,微挑起眉点了点头。
原来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站在那里的米罗顿时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但心头却又很快涌上一股不可言说的失落感。
这一切表情变化都被艾欧里亚看在眼里,后者忍笑到内伤,但还是决定出来打个圆场:“虽说如此,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位客人,还是让我替你调酒吧,他不是……”
“我来。”
米罗突然答应下来。
“谢谢!谢谢您。”女孩立刻向米罗表示感激。
这过分爽快的态度让艾欧里亚愣了一下。
“你认真的吗?”
“你看我像是那种乱开玩笑的人吗?”
将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米罗随后便绕过吧台,走了进去。
“……”
看着米罗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艾欧里亚有点被这个人吓到了。
“你真的要调酒吗,米罗?别逞强,现在放弃换我还来得及。”
“别操心,安心地看着我表演吧。”
说着,米罗将艾欧里亚从吧台后面赶了出来。
看他一个人胸有成竹的模样,艾欧里亚也没法再劝阻,何况他也确实想看看米罗到底会什么。
“我要开始了。”
将所有会用到的酒具准备齐全后,米罗先将衣袖谨慎地挽到肘部,用小匙在调酒壶里加入冰块。
拿起酒瓶倒入约20ml的朗姆酒作为基酒,然后用吧匙搅拌。
待冰块捣碎的差不多之后,米罗拿起两片柠檬攥在手中,用力一挤,浅青色的柠檬汁便滴落在透明冰块上,散发出清爽的香气。
紧接着,米罗在量酒壶里倒入橙花酒,再加入少许红石榴糖浆和橙皮利口酒。
全部加满到银色的Shaker后,他盖上盖子,在胸前灵活地摇动。
突然,米罗将银色Shaker高高地抛上空中,再潇洒地伸手接住,这个动作立刻引起角落里某位女顾客的一阵低呼。
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完完全全被他吸引住了,而艾欧里亚则恰恰相反,一脸忧心忡忡地盯着他新买的量酒器。
待冰块完全和酒液融为一体,米罗打开盖子,将里面的东西缓缓倒入玻璃杯。
樱粉色的鸡尾酒从酒壶里流下,色泽下深上浅,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又隐约带着抹青绿,象征着柔软甜蜜又酸涩难忘的初恋。
将风干柠檬片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液面上,完成这最后一步,米罗将玻璃杯轻轻推到女孩的面前。
灯光下,他的眼眸深亮且温柔。
“这杯酒,寓意着你值得一份完美的爱情,所以勇敢地向他表白吧,幸福要抓在自己手里。”
因为吧台的蛋清用光了,所以只好用柠檬代替。虽然不及以往的口感柔滑,味道上也更酸涩一点,但却恰好中和了糖浆的甜腻。
女孩满是惊喜地接过酒杯,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对他说了声谢谢。
得到称赞的米罗则是露出了满足的微笑,一脸得意地望向对面的友人,孩子气的表情仿佛在要求赞美。
这会儿,艾欧里亚已经有点被他震撼到了,眼睛愣愣地盯着他的脸,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8〕
直到那女孩喝完酒,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将数倍鸡尾酒的钱塞进米罗手里,幸福地转身离开,而艾欧里亚还游离在状况之外。
“喂,怎么了?见到我会调酒有这么惊讶?”
米罗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望着艾欧里亚那副失语到可爱的表情,米罗心里一动,忍不住伸出修长的指头点上他的鼻尖。
冰凉的水滴沾湿了艾欧里亚的脸,他这才稍稍回过神来。
“你……会调酒?”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是谁规定科学家不会调酒?”
作为咖啡店的店主兼酒保,艾欧里亚主要擅长的是咖啡研磨,调酒他也涉猎过一些,但远没有米罗表现的那么熟练。
拉回神智,艾欧里亚微红的脸颊有些不自然。
“你的兴趣爱好……倒是颇为广泛。”
“承蒙你的夸奖,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米罗嘴角的笑意更深:“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不必了,恩,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么,你一定能像电影里那样从背后接住抛起来的酒瓶吧?”
说着,艾欧里亚抬起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抛掷酒杯的动作,然后在背后伸手去接。
站在他对面的米罗不禁无奈地笑了。
“这也太难了,艾欧里亚。至少让我提前做个准备吧。”
说着,米罗突然凑近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看起来有些神秘。
“你知道吗?其实那个女孩点的根本不是Pink Lady,她要的是曼哈顿,但我不会。”
“……哎?”
“我身边确实有会调酒的朋友,我只向他学了一招,就是这杯红粉佳人。不过,四处卖弄并非我的本意,但如果能让你的顾客开心,我义不容辞。”
原来如此。联想到刚刚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还以为这家伙有多深藏不露。艾欧里亚顿时觉得自己被米罗结实地摆了一道。
“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刚刚差点就为你拍手叫好了。”
“现在也来得及,我不介意的。”米罗深深地笑了。
“别再说这种大言不惭的话了……笨蛋。” 艾欧里亚的脸色微红,低声呢喃着这句话。
快到早晨时,米罗穿好外套,拎着包准备推门离开,艾欧里亚却忽然在吧台后面叫住他。
“米罗。”
米罗转过身,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下周,你还会来吗?”
“会吧,”米罗迟疑着,回答他的话,“我在这里的研究还没结束。”
若只是为了消磨时光的话,他完全可以不选择来这里,这次纯粹是为了给他还地图。米罗其实也不知道有没有下次,难道还要再被大雨淋湿一次?同样的错误犯两次可不是他的作风。
但尽管如此,出于礼貌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应该会来,下周等我吧。”
艾欧里亚温柔地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承你吉言,再见。”
“再见。”
〔9〕
这周周二,为了岔开高峰期到达咖啡店,米罗特意买了早上的高铁票。
等到店门口时刚好下午两点。日光明亮,照在人身上有种暖烘烘的感觉。
米罗提着电脑包走到咖啡店门口,意外地在店门口看见了艾欧里亚。有位女孩子正抱着猫咪站在他旁边,两个人似乎正交谈着什么。
艾欧里亚的脸色看起来却很不好,他微微皱着眉头,用手指抚顺三花干燥的猫毛,低声向对面的女孩嘱咐着什么。
“……只是拉肚子的话,应该是肠炎,给它用点氟哌酸吧。它病了这么久,身体大概很虚弱,你要记得喂它些淡盐水喝……”
怀里的猫是一只三花,看起来特别的幼小,应该还不到两个月。两个人交谈了大约有数十分钟后,女孩终于抱着猫咪一脸感激地转身跑开。
“没想到你的咖啡店倒是业务诸多。”
“我学过一点医学知识。”
“真是厉害,我从没听你提起过。”米罗更是好奇了。
“先进来吧。”
“嗯。”
今天店里的人不多,只在靠角落的桌位有两个客人,除此以外就只剩下米罗和艾欧里亚。
米罗随手把外套搭上椅背,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熟门熟路地翻阅着手里的Menu。
看了一会儿后,他指着最近推出的新品:“我要这个。”
然而对面的人却没有回应。
米罗抬起头,发现艾欧里亚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两个客人。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便看见坐在窗边的那对男子。
他们两个似乎是亲兄弟,原因无他,长得实在太像了,都是浅褐色的棕发,面孔亲和力十足。
年长的哥哥看起来约有三十岁,他正手把手教着对面的弟弟怎么使用刀叉,好切面前摆放的芒果班戟。
弟弟显然还不足十岁,即使有哥哥指导,也总是没法掌握要领。慌乱中一叉子下去,顿时将蛋糕上的芒果切掉在地,两只眼睛顿时氤氲出水汽,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哈哈,没关系的,奥拉,你要是觉得遗憾,哥哥可以再买一份给你。”
年长的哥哥是背对着吧台的方向坐的。在这个角度尽管看不见他的正面,但透过他爽朗的笑声,足以想象出来他脸上的表情究竟有多么温柔。
“不必了,这一份很贵的吧,我才不要吃呢……”
虽说倔强地拒绝了,但被称为奥拉的弟弟显然还是对掉落的芒果耿耿于怀。
他用手背粗鲁地抹掉尚未流下的泪水,赌气般地把蛋糕盘子推到一边,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盘切好的芒果。
“弗雷……哥哥……?”奥拉睁圆了眼睛。
“知道你喜欢水果,所以刚刚特地叫店长多准备了一份,好不容易为你过个生日,哥哥希望你开心起来。”
弗雷用拇指擦掉弟弟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好了奥拉,答应我,男子汉不可以轻易掉眼泪。从今天起你就是八岁的大孩子了,再改不掉这种随随便便就流泪的毛病,我可是会生气的。”
〔10〕
“那对兄长的家境不是很好。”
身后突然传来低低的嗓音,米罗立刻回过头,发现艾欧里亚不知何时已经眼眶通红。
他的表情让米罗心脏一阵紧缩。对方这个不同寻常的反应告诉自己,他一定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悲伤过去。
“嗯,说下去。”
“弟弟奥拉在我开的咖啡馆旁边上幼儿园,今天是他的生日,奥拉说想要来这里过。尽管知道喝咖啡对他们这种家庭的人来说是十分奢侈的行为,哥哥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两个人谈话间,那对兄弟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了。
弗雷牵着奥拉的手,一大一小走到了店门口。推门离开时,弗雷回过头,感激地看了艾欧里亚一眼,无声地对他说了句什么。
米罗大概能从口型判断出来,弗雷在对艾欧里亚道谢。
“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很好。”
艾欧里亚轻轻嗯了一声,抓着抹布的手却不受控制地紧缩。
注意到了艾欧里亚的小动作,米罗忍不住放低了声音问他。
“所以,你为什么哭呢,艾欧里亚?”
“我没有哭。”
艾欧里亚慌忙地去擦脸,被米罗在半空中截住手臂。
米罗压下他的手腕,“别撒谎了,泪水在眼眶里转了那么久,如果不是为了顾忌我,这会儿早就泪流满面了吧。”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软弱……我只是想起了……想起了一个人。”
艾欧里亚用很平静的语调说着这句话,但听起来却相当空虚。
“一个人?”米罗微微皱眉,对方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是情人?”
“不是情人,”艾欧里亚轻声说,“他是我哥哥。”
再度揭开昔日的伤疤,艾欧里亚没有意料之中的那么反感,反而云淡风轻地将这些年的艰难一笔带过。
如今艾俄洛斯已经走了有十三年之久,艾欧里亚或多或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但这并不表示在面对某些场面时他可以无动于衷,甚至视若无睹。
米罗其实很想问清楚这些年来艾欧里亚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在触及对方那张溢满悲伤的脸庞时,他又不忍心徒增他的悲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弗雷说不定很像艾俄洛斯,因为米罗清楚地看见艾欧里亚望向他的眼神既痛苦又难过。
也许他们兄弟俩的关系并没有表面看上去一派和睦……
米罗转着手里的瓷杯,眸色深沉。
〔11〕
“他的梦想是开一家上世纪风格的咖啡店,所以我继承了他的愿望。”
“因为觉得只要呆在这里,就会让过世的人感到幸福。
“但事实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放不下他,也放不下自己的梦想……”
艾欧里亚的嗓音在沙哑之中微微颤抖。
每次只要有想哭的打算,艾欧里亚就会情不自禁地把脸别向一边。
坐在对面的米罗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良久,米罗轻声开口。
“你其实是恨他的,对吧?”
对面的人一言不发地捏紧了手中的抹布,强迫自己忍住眼泪,然后看向别处。
米罗放低了声音:“……我并不了解你这么多年的痛苦,所以,我不会说服你忘记他,艾欧里亚,别露出这种抗拒的表情。”
艾欧里亚轻声嗯了一下,尾音带着几分难忍的艰涩。
“其实,我没什么资格安慰你,因为我并不清楚你们兄弟之间的往事;我也知道这些年来他带给你的伤痛,远不是靠时间就能消磨掉的。”
说着,米罗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可是艾欧里亚,你不能永远活在回忆里。我打心底里希望你能从这片阴影里走出来……我希望你可以活的自在一点。”
艾欧里亚微微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紧接着,就有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原本认为自己早已在经年累月的磨练中变得成熟稳重起来,于陌生人面前流泪这种软弱无能的是事情是不被允许的。
但不知为何,压抑了十三年的痛苦,此刻却在米罗的面前倾泻而出。
“抱歉,我失态了……”
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艾欧里亚正要转身躲开,却被米罗牢牢抓住手腕。
“别再逃避了,笨蛋。”
“你老实告诉我,这么多年,你有没有真正地、发自心底地感到过快乐或者是幸福过?”
“……”
艾欧里亚咬牙别过眼睛,没有答话,但夺眶而出的泪水已经给出了相当明显的答案。
除了哭泣,就想不到别的办法缓解悲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艾欧里亚其实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无懈可击。
米罗扯出一个落寞的笑容。
“连这也没有过吗,艾欧里亚,你真的是只笨猫。”
说着,他轻轻擦掉他的眼泪。
“如果继承哥哥的遗愿,或者呆在这里,能让你觉得舒服一点,那么,我绝不会阻止你。
“艾欧里亚,我尊重你的每一个决定。
“但是,既然决定一辈子活在哥哥的阴影下,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后悔。”
临近破晓,米罗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了。
对此没有太大反应的艾欧里亚只是嗯了一声,便低下头,拿起抹布开始擦着桌面。
米罗看着他不为所动的侧脸,微微笑了。
“……干嘛一副这种表情?如果不想让我离开的话,就告诉我让我知道啊。”
停止擦拭的艾欧里亚抬起头。
“如果我真的对你说了挽留的话,你就会为我留下来吗?”
碧绿的眼眸在灯下晕开淡淡的色泽,显得疏离又冷静。
因为见惯了生死别离,所以才知道临别挽留是最没用的话语。
‘我等你’、‘要回来’……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除了徒增悲伤之外根本毫无用处。
对方刻意伪装出的冷淡表情让米罗有些呼吸困难。
米罗想了想,重新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笑道:“会啊,如果你对我说‘拜托你了,米罗先生!下周请你一定、务必、继续光顾我的咖啡店,不然我一定会很寂寞的’!那么,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不顾一切地赶来。”
艾欧里亚没能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刚刚阴郁的脸色多少有些缓和。
“噗……别耍宝了,这种话我是不会说的。快走吧,你要赶不上地铁了。”
“你笑了就好,我走了,下周见。”
“下周见。”
〔12〕
连续采集三周的样本后,米罗在利维斯山的课题终于接近尾声。剩下就只需要分析和处理数据了。
与此同时,他的论文也快要写完,可以说,所有的工作都挤在了近期。
因为繁杂的工作压力,让米罗无暇再去分神想其他事情。每天都在实验室里早出晚归,米罗整个人又重新回到了往日那种单调而枯燥的生活。
某日深夜。
熬夜赶完利维斯山的课题进度报告后,米罗长舒了一口气,拿起旁边已经凉掉的咖啡喝了一口,入喉的苦涩味道让他下意识想起了那家Memory。
这才急忙推开座椅,去翻日历,才发现今天已经到了周三。
脑海里回想起他曾经信誓旦旦说要和对方见面,结果一转眼已经错过了整整半个月。
想着无论如何都应该把这件事跟对方说明,抱着有始有终的心理,米罗订了明天外出的高铁票。
看着手机上这个月超额支出的交通费用,米罗忍不住为自己的月薪捏了一把冷汗,不过还好,利维斯山课题中他负责的部分在今天就已经彻底结束,剩下的一些收尾工作老教授大概会叫别人来接手。
可是,一想到以后都没有机会再去那里,米罗的胸口便没来由地浮上一层淡淡的惆怅。
下了车,踏上熟悉的十字路口,米罗的脚步却有些迟疑。
虽然订的是早晨的车票,但因为白天和负责人联络耽搁了些时间,等到达这里时,已经又是深夜。
凌晨一点,站在Memory的门前向里看去,吧台处暖黄色灯光一如既往的亮着。
以往那块写着12h营业的牌子现在已经被改成了24h。
几乎能想象的出来,艾欧里亚拿着彩色铅笔在数字【12】上加了一道横线的模样,他认真仔细地划上那道歪歪扭扭的线条,在旁边重新添上【24】,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被改动后的门牌,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一想起他也许曾这样做过,米罗的心中就涌起一股暖流,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清晰的痛楚。
因为他马上就再也不会踏足这里了。
“……你迟到了两周。”
甫一推门进去,便听见艾欧里亚站在吧台后面头也不抬地说处这句话。
他的侧脸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但米罗就是知道他在生气。
“抱歉,最近实在太忙了。”
艾欧里亚没有回应他,而是一言不发地拿起瓷杯开始煮起了咖啡。
米罗把外套和公文包全部堆在桌上,拉了把椅子坐在吧台前,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每周来这里,是你的工作任务吗?”
边研磨着咖啡豆,艾欧里亚一边开口问他。
“算是吧,但我在这边的任务就快要结束了。” 米罗低下头,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实际上,心早已提了起来。
闻言,艾欧里亚的动作顿时一停。
他抬起头看向米罗,眼神中带着少许不可思议。
“……快要结束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的论文要写完了。”
米罗鼓起勇气这么说。
艾欧里亚愣愣地望着他。
“是吗?是这样啊。”
艾欧里亚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他低下头,有些失神地望着杯子里磨好的咖啡粉。
“你的论文要写完了。那下周应该就不会再来了吧?……已经没有来这里的理由了。”
独自站在吧台后,艾欧里亚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这次的咖啡做的比上一次慢,而且味道更苦,像是放多了咖啡。
艾欧里亚把咖啡递给他之后便没再说话,而是独自走到水池旁边清洗着瓷杯。
吧台对面的米罗也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用小匙搅拌着咖啡上的泡沫,眼眸在灯光下有些晦暗不明。
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的店里有些刺耳,大约半个小时后,水声才停了。
艾欧里亚蹲下身,将洗干净的杯子一个一个放入柜子里。
米罗这才发现,他手上拿着的那些白色瓷杯上面都印着Coffer Only的字样,也就是说,平常店里的客人若是点了咖啡,艾欧里亚会拿这些白色瓷杯给他们承装。
而自己的这个瓷杯则是浅蓝色镶金边的,在一片白色之中独特又显眼,似乎是绝无仅有的一个。
难怪每次他拿到的杯子都是一模一样的。以前总是大大咧咧地喝完放下就走,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细节。
为自己之前的大意而倍感愧疚的米罗,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手中的杯子。
滚烫的温度透过蓝色瓷杯传递到掌心里来,与店外冰冷的大雨形成鲜明的对比。
站在一边艾欧里亚却并不知晓米罗此刻的心理活动,洗完杯子后,他便拿起抹布,擦拭着吧台的桌面。
明明很干净,他却擦了一遍又一遍。
“……吧台一点也不脏,别再擦了。”
米罗低声提醒,艾欧里亚却置若罔闻。
直到米罗看不下去,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艾欧里亚才抬起头看他。
那双翠绿的眼眸里流露出难以名状的悲伤,让米罗无法不去在意。
被这样清澈剔透的视线注视,米罗有些狼狈地别过眼睛,顿了顿,才道:
“虽然我已经写完了论文,但难免会有需要改动的数据。”
“……嗯。”
“也许下周我还会来的,也许我下个月还会来……总之,这不是永别。所以,艾欧里亚,别这样。”
“我知道……我让你为难了,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艾欧里亚低下头。
“到点了,米罗。你该走了。”
来这里做客这么多次,米罗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这种类似赶客的话语。
再这么坐下去也毫无意义,米罗动作缓慢地拎起背包,临走之际却又留下一句道谢。
“谢谢。”
“为什么……又要谢我?”
“因为杯子很好看。我喜欢蓝色,也喜欢金色,谢谢。”
米罗发自内心地赞美和感激,却让对面的人眼睛霎时红了一圈,艾欧里亚别过了脸,还在嘴硬地解释。
“我只是随便拿的,你不用在意这个……!”
米罗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但就算如此,我也要谢谢你。我走了,艾欧里亚,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