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因为爷爷和师父给修的大门太气派而导致孙婿迷路的故事

  霍秀秀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很难说服的,他有一套自己完整的行动逻辑,但她还是努力劝阻:“我不能看你这样毫无准备的去送命——至少你要告诉我,你们之前在塔里都发生了什么,以小花哥哥的精神力,怎么会突然就精神图景坍塌呢?”

  黑瞎子思考了片刻,叹气:“他当时在陨铜已经破坏了的控制室里,我认为他的策略是协助我扰乱部分哨兵的精神,方便我攻击。”

  “塔里当时有多少哨兵?”霍秀秀问。

  “二百来个。”黑瞎子道。

  霍秀秀摇摇头:“向导又没有发达的五感,怎么能保证你一个人面对二百多个人的时候不出一点差错呢,攻击从四面八方朝你一个袭击,哪怕是像小花哥哥一样的向导也没有办法同时控制住那么多哨兵的。”

  黑瞎子脸色变了变,沉吟片刻后低声道:“……可能正是因为他做到了,所以他才会陷入混沌?”

  霍秀秀被她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仔细想来的确没有别的可能性,她声音颤抖着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黑瞎子没有说话,他心里先霍秀秀的质问一步有了答案——这意味着他杀的两百多个哨兵,每一个人精神上的恐惧与疼痛,解雨臣都完完整整的尝了一遍,更准确的来说,是几倍,几十倍的体验了一遍,每一份痛楚,都是他亲手给的。

  而解雨臣选择为了他,忍受,忍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嘴唇咬破也要忍受,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声音——哪怕他当初叫了一个痛字,以黑瞎子当时的听觉,都会有所察觉的。而他还以为,解雨臣很安全。

  黑瞎子突然苦笑了两声,低下了头开始笑,笑得肩膀都在抖。霍秀秀识趣的离开。

  十八岁的解雨臣叫他先生的时候,他想,他终于在世上找到了一份使命——他要保护他的向导,再不让他受一点伤。

  黑瞎子转过头去看陷入深深昏迷的解雨臣,指尖抚摸过他每一寸的皮肤,每一道的伤痕——肩上的伤是解雨臣让黑瞎子故意向汪家通报,露出自己的弱点时留下的,受伤那天下雨,解雨臣隔着雨幕朝他笑,那时候伤口在渗血吧,几天后开舞会,他一杯又一杯的喝酒,趁汪小秋不注意的时候和他眨眼睛,那时候这道伤还没好,肋骨上的伤是解雨臣为了确保他的安全,所以不敢对汪小秋下死手,潜意识里阻止黑瞎子杀汪小秋才让那女人得逞的,还有内脏的伤,无数细碎的伤痕,都是在后来的爆炸中留下的。解雨臣的精神图景坍塌成断壁残垣,每一枪,每一刀,都是他亲手给的。

  他曾经发誓要保护他,但是后来他生命中那些致命的苦楚,都是他给的。

  黑瞎子俯下身,虔诚的亲吻解雨臣,对不起,他在心里说,对不起。

  他不能再等,解雨臣的精神在混沌中游荡,随时可能坠入井中,而对他来说,这样活着,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并不是向导,和解雨臣也没有进行永久结合,想要搜寻到精神连结非常困难,他把解雨臣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尝试了几次却总是失败。

  换个思路,黑瞎子对自己说,他进入自己的精神图景,站在那棵此时已经无比高大,但是没有了花的海棠树前,抚摸他的枝干,把自己的额头贴在树干上,心里一遍遍的默念他的名字:解雨臣,解语花,解雨臣——

  果然,他感受到海棠树中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在缓缓流动,他集中精神,追随着那股精神力,呼唤他八年前和他的向导缔结的精神连结,试图进入解雨臣的精神图景。

  他的向导回应了他的呼唤,精神连结将他的精神带入了解雨臣的精神图景之中,那里已经是满目疮痍,一片迷雾中躺着那个牢笼般院子的残骸,黑瞎子感觉到他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棉花上,一步不慎就要坠落进另一个空间。

  他也不怕进入混沌,只是害怕解雨臣无家可归。

  黑瞎子走到残砖败瓦上,一点点的收拾起来,工作看起来没有头绪也没有终结,但是黑瞎子已经决定了,他就是徒手重新搭,也要把解雨臣的精神图景一点一点搭起来。

  他一片一片的捡起瓦片和碎砖,每移动一下,都能感受到解雨臣当时精神被疼痛活活撕裂时的巨大绝望,毕竟精神图景里的每一处都代表着精神和情绪。

  这样也好,把他吃的苦再尝一遍,说不定匹配度就上去了。黑瞎子想着,居然有些愉悦了起来。

  收拾着收拾着,他自瓦砾下发现了什么——一片小小的粉红色花瓣,躺在他的手心,温顺可怜。

  黑瞎子心里一动,翻开周围的砖石,果然又找到一片,解雨臣这个精神图景里应当没有任何花草树木的,突兀的花瓣就像是刻意的线索,黑瞎子发狂一样跟着海棠花瓣的方向寻去,走入迷雾中,视线只够看清自己,他伏在地上,仿佛又陷入目盲,用手抚摸地面,寻找花瓣的来处。

  他一共摸索着找到了一百二十三片,把第一百二十三片细心的收进胸口口袋的时候,一阵粗糙而温暖的风从他身后吹来,黑瞎子熟悉这股风,是他的精神图景里经常会平地而起的风。

  风替他吹散了雾气,一座四合院出现在他的眼前,和解雨臣的那一座一模一样,只是能看见院里葱茏的花树,黑瞎子迫不及待地去推那扇朱红色的门,没有推开,但是他听见了院子里的水池流水的声音。

  他的手握过枪拉过琴,他向解雨臣开玩笑说,这是世上最稳的一双手,可是这双手现在正在颤抖着,他扣响门环,装作久别的归客,呼唤他的名字。

  “解语花。”没人应答。

  “解语花——”他听见院子里有了动静,匆忙跑出来的脚步声。

  “解语花。”他又一次唤道,这次有了回应。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来,黑瞎子知道一定就是他,小女孩似乎是紧贴在门上,想从门缝里看看他,怯生生又清脆的问他:“是先生吗?”

  黑瞎子笑道:“我是。”

  小女孩从里面打开了门,黑瞎子连门槛都没来得及迈进去,就伸手把小姑娘抱在了怀里,他知道这就是解语花,就是解雨臣。

  精神图景里的自我以哨兵和向导最希望的形态存在着,黑瞎子知道这个孩子是解雨臣尚且能够爱自己时候的样子,或许再大一些,他就走上了一条只为活着而活着的路,自己也没办法再爱自己。

  柔软的像一朵花。时隔多年,黑瞎子还是不舍得抱紧他,把他拢在怀里细细的看,眉眼间果然有解雨臣长大后的影子,一样的清秀可爱,他笑着只是看,仿佛这样可以弥补他在解雨臣生命中缺失的岁月。

  连皱眉的样子都和长大后像,只不过小朋友做起这个动作来,显得委屈巴巴的。

  他不安的攥紧自己的裙角,低下头抿着嘴不说话,小狐狸又闹脾气了,黑瞎子想,娴熟的摸着他的头发,像是给小狐狸顺毛:“怎么了,不高兴。”

  小朋友点点头:“……我等了你很久了,你怎么才来呀——”

  最后的语调已经控制不住哭腔,小朋友太委屈了,嘴唇都在抖,他为了让自己不哭出来,赶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坏毛病都是从小养成的。黑瞎子一面笑,一面又觉得有些难过,把小姑娘揽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谁给你修了个院子那么大的倒霉大门——我迷路了,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纵容了小姑娘的委屈,她放肆的哭了出来,把脸埋在黑瞎子的肩头哭,嘤嘤的哭。

  黑瞎子抱着她,抚摸着他的脊背,抚摸着他的头发,像是他安抚小狐狸时做的那样。

  他抱着小姑娘在院子里转,果然是小白鱼,当年解雨臣没有骗他。

  小姑娘纵情的哭完,他抬起手揉面一样替小姑娘擦去眼泪,小姑娘也听话的伏在他的肩头,絮絮的和他讲,他们分别后,他感应到他有危险,想赶去救他,师父却让他把精神连结断开,先保护自己,他执意不肯,师父就把他拖进了手术室一样的地方,说是他爷爷没有说错,现在只有把人造的精神图景移植到解雨臣的精神图景之上才能保护他。

  小姑娘是解雨臣十八岁觉醒为向导直至黑瞎子出事那一段时间的精神,和原本的精神图景一起,被封存在了这里,一直在等黑瞎子来。

  黑瞎子在巴别塔的精神实验中是最早接触人造精神图景的那一批人,他知道一个人造图景的搭建需要多么强大的精神力和细节构造能力,又想到解雨臣曾对他提到他爷爷对此颇有研究,恐怕解九爷早就料到了有一天解雨臣将会以这种牺牲的方式对抗汪家,所以为他做了一个人造的精神图景来保护他原本的那一个。

  而解雨臣那难堪的五十八五十九的匹配分数,不知是解九爷在构造时还是他师父在植入时故意为之,细想起来,似乎是帮解雨臣避开了塔的强行匹配,终于等到了他们重逢的这一天。

  解雨臣一直以为自己是九门的棋子,他的长辈却在这种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给了他守护和爱,直到黑瞎子回来。

  接下来就该黑瞎子来守护他,爱他了。黑瞎子对着迷雾那头已经看不见的断壁颓垣起誓。

  黑瞎子把小小的花珍重的放到地上,半跪在地上,牵起他的小手,礼数周到的吻了一下他的手指:“宝贝儿,你听我说,现在你的精神是不完整的,这样下去很危险,我们得把你剩下的精神从混沌里找回来,可能那部分对你来说是很痛苦的,但我保证会和你共享痛苦,绝不放开你的手,好吗。”

  小姑娘向前靠了靠,和黑瞎子额头贴着额头:“好啊——但是,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共享痛苦,没关系,我不怕疼。”

  黑瞎子咧嘴一笑:“可是我怕你疼,特别怕,你让让我。”

  小姑娘轻轻一笑,依他所言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另外的精神片段,须臾后,皱了皱眉,对黑瞎子道:“他在混沌里,很难过,他说,他为了自己杀死了爱人的向导——”

  黑瞎子没有想到自己头一次听解雨臣称呼自己为爱人是在如此离奇古怪的语境,拆开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什么叫为了自己杀死了自己?

  “他再不回来,我就要死了。”黑瞎子认真道。

  小姑娘似乎是一五一十的把这句话传达给了混沌里挣扎的自己,一阵刻骨的安静,庭院中突然狂风大作,黑瞎子一手搂住解雨臣,一手捂住自己胸前的口袋,可是还是迟了,那一百二十三片海棠花瓣从他的心口处打着旋飞出,黑瞎子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是解雨臣想要从自己的怀里挣脱。

  绝不放手,黑瞎子把解雨臣护在怀里,这次绝不放手。

  花瓣在小姑娘身边打着转,继而一片片的落在小姑娘身上,雪一样的融化了,黑瞎子感觉到自己怀里的小姑娘像他精神图景中的海棠树一样迅速抽枝长大,长成葳蕤少年,长成挺拔的解雨臣,好在一直牢牢地被他箍在怀中。

  解雨臣眨眨眼睛,抬起头出神的望着他:“我真的是你的向导。”

  黑瞎子捏捏他的脸:“是的,证据已经被我掌握在怀里了。”

  他的白月光照着他的朱砂痣,痴缠的为他开出这朵海棠花来。

  黑瞎子和解雨臣相视一笑,他们知道彼此的意思,是时候该以伤痕累累的姿态见面了。

  黑瞎子从精神图景中缓过神来,凑到解雨臣面前,解雨臣还是没有醒,他拨弄了一下解雨臣的额发,要是他醒来看见自己发型乱了,可能和黑瞎子拼命的心都有了。

  三十秒后,解雨臣缓缓地张开了眼睛,黑瞎子看的很仔细,这个镜头在他的脑海中缓慢的播放,他看见解雨臣颤动的睫毛和眼底的光。

  解雨臣睁开眼睛,不用转头就能看见黑瞎子,笑了一下,清清嗓子:“不好意思,身体不太听使唤……”

  黑瞎子笑道:“是,你之前烧的一个劲喊我爸爸,塔的广播没关,现在全北京塔都听见了。”

  解雨臣有气无力的瞪了他一眼:“那你占了便宜怎么还打我,我浑身疼——”

  黑瞎子淡然道:“哦,那是你的情敌我的向导打的。”

  解雨臣疑惑:“你向导不是我吗?”

  黑瞎子严肃的点点头:“这就是我想问你的,你是不是爆炸的时候磕到脑子了,你以为我向导是谁?”

  解雨臣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有点微妙的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汪小秋……她受伤的时候我听见史努比在叫,我以为是在怪我伤到她了。”

  黑瞎子无言,他在当时看到的是眼睛的预知能力带来的未来碎片,看到了解雨臣受伤,所以精神才剧烈震动,也让解雨臣误以为是他伤了汪小秋引起了黑瞎子的情绪波动——帝国的人说他的眼睛是诅咒之眼果然没错,他居然阴差阳错,差一点连自己的向导都害死了。

  解雨臣看他不说话,伸出手来拽了拽黑瞎子的袖子:“你呢,你没有受伤吧。”

  黑瞎子顺势笑起来,装模做样的捧住心口:“我的心因为你的侮辱而变得很受伤,原来在你心里我就该和那种人天生一对。”

  解雨臣让他给逗笑了,没想到呛了一声,剧烈的咳了起来,黑瞎子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给他顺气,喂了点水,解雨臣摆摆手表示没事。

  “我只是觉得……你看到了,无论如何,我都是那种在危急关头选择了自己的人。”解雨臣苦笑了一下。

  “你选择自己,就是选择我。”黑瞎子看着解雨臣,郑重道,“对不起,谢谢你。”

  解雨臣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抬手抱住了黑瞎子:“你是该对不起,你迟到了——先生。”

  黑瞎子避开他的伤口回抱住他:“我回来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