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做梦吧?”邵明明半个身体都倚靠在唐九洲身上,声音虚浮,“我睡一觉起来,黄子就会回来的,是不是?”

  在他身侧,唐九洲在恐惧中一边用力站稳身体,一边带着哭腔开口:“邵明明,黄子、黄子他真的……”

  所有人的情绪都濒临崩溃了,这与npc的死亡不同,哪怕他们是自心底将npc视为与他们平等的、相同的生命,但这总是不同的。相伴多年的朋友骤然倒下,他们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死亡逼近的恐惧。

  足够使人崩溃的激烈情绪让时间在此时似乎被拉得格外漫长,外界的所有变化一帧帧都清晰可辨。石凯的身体一点点倾倒,余光却看见自己胸口处爆发了耀眼的光芒。

  “检测到携带者情绪到达临界值,死亡停滞。”

  一张道具卡自动从石凯胸前的口袋里飞了出来,散发出如太阳般夺目的光彩。那张道具卡无视了所有的屏障,径自飞向特殊格里已经走到了死亡边缘的黄子弘凡,然后直接融入了那具身体。

  Cyber似乎也没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播报游戏失败的声音都卡顿了几秒。审视了一遍黄子弘凡奇异的状态,Cyber重新开始了播报。

  “挑战失败,异常格惩罚结束,东方组玩家退回27格。”

  “东方组减员,由于现组内人数低于游戏要求,东方组游戏暂停,不可继续参与游戏,请东方组玩家于原地等待游戏结果。”

  然而此时时刻根本没人会去听Cyber说了些什么,这峰回路转、大起大落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怔愣住了。黄子弘凡的身躯在Cyber宣布游戏失败之后又回到了石凯身边,七个人全都一眼不眨地紧盯着那处,期待着、盼望着一个奇迹。

  瘫软跪坐在地的石凯也同样如此,他甚至不敢去触碰黄子弘凡一动不动的身体,一双眼里遍布血丝,却依旧不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一线生机。

  “凯凯……”当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的时候,石凯还以为这只是自己幻听了。

  因为那声音是从上空飘来的,并不是源于那具已经毫无声息的躯壳。但等那声“凯凯”又响了几遍,声音逐渐焦灼之后,他总算意识到了什么,遽然抬起头看去。

  他看到了一个半透明的虚影。

  黄子弘凡的虚影。

  虚影和石凯身边的那个黄子弘凡看上去没什么分别,面上甚至同样残留着两行血泪,看上去狰狞可怖。可现在的石凯哪还顾得上这个,他激动地扑上去,想要抱住黄子弘凡,却径直穿过了那个虚影。

  石凯顿时僵在了原地。他极缓慢极缓慢地扭过头,看向那一脸无奈的虚影,终于想起了死亡停滞卡后的注释。

  “……死亡总是无可避免的?”石凯声音艰涩,一字一顿地念出那句话。

  黄子弘凡点点头,声音听上去还有些虚弱:“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就记得我……”他顿了一顿,把那刻骨铭心的剧痛含混了过去,“反正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我就变成这样了。”

  他在空中左右飘荡了两下,又回到了石凯眼前:“我刚刚还不能动呢,现在就可以随便飘了。你别说,感觉还挺奇妙的。”

  “哎,我会飞了诶。”

  “黄子!”石凯被黄子弘凡的话搞得一时之间啼笑皆非,半是生气半是无可奈何地喊了一声。他如何不知道这不过是黄子弘凡在刻意逗他开心罢了,但还是难以如其所愿平静下来。

  低头看看地上那具……尸体,他的心情着实好不到哪去。石凯实在是不愿意用“尸体”来称呼黄子弘凡的身躯,但那逐渐变冷的躯壳的确如道具卡所说,无可避免地走向了死亡,停滞的只有一个飘浮的灵魂。

  哪怕这个灵魂还能如生前那般与他嬉笑,却仍旧是变成了一个不可触碰、不可复生的存在了。

  而这一切,都与他有关。

  他没查验黄子弘凡的身份,没避开异常格,没及时完成任务,没……

  “凯凯,你想起来了,是不是?”以灵魂状态见到石凯的第一秒,黄子弘凡就仿佛是与他建立起了什么羁绊,能隐约探查到他的情绪、记忆与想法。

  现在他便感知到了石凯心中郁结的情绪,知道说再多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消解这种负面情绪,只是出言转移了话题:“你看,我就知道你不是npc,我们肯定一早就认识了。真好,我们……”

  “我喜欢你。”

  石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把无法触碰到的黄子弘凡揽入怀中。他歪过头,就像是靠在了黄子弘凡的肩头,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黄子弘凡的手不自然地颤抖。虽然他之前表现得好似轻易就接受了自己的死亡,接受了自己现下奇异的灵魂状态,但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强自镇定罢了。

  谁能接受自己的死亡呢?

  他飘浮着,亲眼看见自己的尸体倒在地上,死前那种剧痛与飘然共存的痛苦还残留在心头,他怎能不恐惧。只是在石凯面前,他本能遮掩住了这种无助,只想要石凯别那么愧疚自责,想叫其好受一些。

  直到此刻颤抖着手环抱住石凯,却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他终于在石凯看不到的角度落下一滴虚无的泪水。

  “我也喜欢你。”

  不去想身为灵魂的自己能不能离开密室,不去想两个人会不会有未来,黄子弘凡什么也不想再想了,他只想坦诚自己的心意。

  他藏了太久的喜欢。

  “黄子是侦探。”蒲熠星看也没看丢出去的骰子,一双眼黏在独自一人做出拥抱姿势的石凯身上。他看不见石凯身侧飘浮的黄子弘凡,但已经从这个动作猜出了刚刚发生了什么,猜出了所谓的“死亡停滞”是什么。

  “祂在惩罚黄子,惩罚他没有找到我们,是吗?”他的声音无比冷静,冷静到叫人害怕,“侦探死了,如果卧底继续存在,还会有下一个侦探吧。”

  郭文韬把视线从孤零零的石凯身上收回,投向自己身边的人:“蒲熠星,你在想什么?侦探没找到卧底,所以理应受到惩罚,这和卧底无关。我们是卧底,你清醒一点。”

  蒲熠星愣了一下,却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反问道:“郭文韬,你又在想什么呢?”

  他转过头来凝视着郭文韬:“你现在让我觉得好陌生。”

  没有更多的话了,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不久前还亲密无间的一对爱侣现下却像是仇家一样,突然冷眼相对,突兀得甚至有些生硬。

  “但愿祂真如表现出来的那样不通感情吧。”郭文韬维持着冷硬的表情,一眼也不多看蒲熠星,垂着头在心中默默祈祷。其实蒲熠星第一句话刚说出来,他就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做戏的好机会。

  而且他确信蒲熠星会懂他的意思。

  果不其然,蒲熠星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还是很顺利地陪他一起演完了这场戏。尽管可能没那么自然,但也还算得上是顺理成章。

  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利用了黄子弘凡的死亡。虽然这与他其实并无关系,但在此刻表现出冷漠乃至庆幸,无疑是取信于祂的一个捷径。他在心底唾弃着自己这样的想法,脸上却还是露出了一个冷笑。

  他必须如此做。

  而在他身边,板着一张脸的蒲熠星在快速地思考着,郭文韬到底想做什么。他当然知道郭文韬之前的话不是出于本心,继而明悟了其中隐含的意思,配合着郭文韬演了一出不合的戏码。但是他却不知道,郭文韬为何要这么做。

  他的配合只是基于信任,却不代表他猜得出郭文韬的计划。不,也不能说完全猜不中,只是他不愿相信那个可能性。

  如果真如他说猜测的那样,他又是否该配合……

  与此同时,早该扔骰子的西方组同样开始了争执。周峻纬咽下一口鲜血,紧紧抿着唇,忍住满嘴的血腥气。手上用力地推着齐思钧,示意他去扔骰子。而齐思钧狠狠擦掉唇角的鲜血,手死死按住周峻纬的手:“周峻纬,我绝对不会去扔骰子的。”

  他直视着周峻纬的眼睛:“你必须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