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起来, 若你所说俱是实情,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见这中年男子额头都磕破了,陈世美连忙制止了他, 待对方情绪似乎平静了一些后, 他才又开口问道:

  “你方才说,你女儿嫁入那薛天刚府里为妾,那不知是以良妾身份,还是签下卖身契的?”

  宋代妾通买卖,便是打死都不触犯律法, 不过那是指得贱妾, 比如说签了卖身契的丫鬟,又或者是青楼出身的女子。

  像是正经百姓家里的良妾,那是不能随意处置的, 若是出了事, 也必须给娘家人一个交代。

  如果是蓄意害死, 那除非娘家人不追究, 若不然也是触犯法律,会被依法治罪的。

  所以有关于身份的问题,那是半点含糊不得,良妾与贱妾,可谓是天壤之别。

  “大人, 小人一家都是本本分分过日子, 哪里是那种卖女儿的人,若不是小人被那王八蛋设计,小女也不会答应嫁予人为妾!”

  “那薛天刚, 是正式写下了婚书, 我女儿也是正经嫁入薛家的, 并没有签什么卖身契……”

  这中年男子程大牛,一听陈世美这般说,当即便情绪激动的说道,显然是不愿意让人误会自己女儿贪图富贵什么的。

  而听到他这么说,陈世美便也是心中有数了,纳妾虽然不像是娶妻那么负责,但也是有着婚书的。

  毕竟良家妾室那也是需要保证的,不可能完全无媒无聘就把人抬进去,就像是贱妾那般简陋。

  “胡县丞,你派人去薛家一趟,有人告他害死良妾,自然是需要他过来对质……”

  看完了那程大牛呈上来的婚书,陈世美不由得望向了胡有德。

  见对方面色似乎有些不好,他眼神微微闪烁了下,却仍是将这差事交给了对方去办。

  “是,大人!”

  忽然间被点了名,原本正琢磨着,该怎么找机会派人,去通知那薛天刚一声呢,就听到陈世美这般说。

  他心中瞬间一喜,连忙应下了这件差事,就派自己的心腹去了薛家。

  作为本县少有的大户,那薛天刚的势力不小,胡有德与其也是有着颇多来往,身边的心腹都是知道的。

  所以根本就不用他多说些什么,只要把人派过去,那到时候对方自然就知道该怎么说了。

  “程大牛,你状告薛天刚逼死你女儿,不知可还有什么其他的证据?”

  见胡有德已经派人去传那薛天刚上堂了,陈世美的目光便又回到了程大牛的身上,他放下手中的婚书,开口问道。

  “有,有,小人若不是有了人证,也不敢冒然上堂,告那薛天刚害死我女儿!”

  听到陈世美问起证据,程大牛顿时连忙点头,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还有几张状纸,便递给了一旁的衙役。

  而那衙役自然也是将这书信,还有几张状纸,呈送到了陈世美的面前。

  在陈世美翻看这书信和状纸的时候,那程大牛也再一次开口了:

  “大人,小女自嫁入薛家之后,除了三朝回门,就再也没从薛家出来过,小人本以为,是那深宅大院中,进出不易,妾室难为,也没多想!”

  “可谁料,在一月后,小人忽然收到了小女,派来送过来的书信,上面满是血迹,而还等小人上门去探望,第二天就传来了小女的死讯!”

  “而在得知小女死讯之后,小人立即便找上门去质问那薛天刚,谁成想,这狼心狗肺的家伙,竟然将小女的尸体烧毁!”

  “还说什么,是守灵的下人,不小心打了瞌睡,打翻了烛台,导致的走火!”

  “这样荒缪的话语,小人自然是不信的,所以小人表面上,装作被他用一百两银子给安抚了下来,但实则暗地里一直在追查!”

  “那薛天刚一向横行无忌,待下人也极为刻薄,虽然大多数人,都碍于他的威压不敢出声,但总算,还是让小人找到了愿意说出真相的人!”

  “从那下人口中,小人这才得知,原来那薛天刚,凌虐成性,被他娶进门的女子,大多都饱受他的折磨!”

  “府里的那些丫鬟仆人,更是不知道被他打死了多少,只是那些良妾,因着被他威胁,顾及父母家人,所以无人敢吱声!”

  “就算是被其凌虐至死,家人也都不知情,得了一笔银子,就以为是深宅大院的富贵太大,自己女儿无福,便就此了结!”

  “至于旁的什么丫鬟仆人,因着签了卖身契,就更是无人为其做主,这些年来,那丧尽天良的不知害了多少人命!”

  “这状纸上面,不仅清楚的写着,那被薛天刚害死的良家女子姓名,还有薛府几位下人的签字画押!”

  “而那被薛天刚害死的,所有良家女子的父母,也都随小人一道来了,就在大堂之外,等待大人的召见!”

  能看得出,这程大牛为了替女儿报仇,可是没少下苦工,就连其他被害死女子的父母都给找来了。

  而看到那状纸上写得一个个名字,陈世美也是不由动容,他之前虽然确实是安排人去寻找那薛天刚的仇家,前来县衙告状。

  但具体的事情,他却并不清楚,都交给了王伦去办。

  这程大牛过来的时候,他本以为,此案只是涉及了一条命案。

  原本的想法,还是借着此事,把对方拐卖儿童的勾当给抖落出来。

  哪里成想,都不用什么拐卖儿童,激起满城民愤的案子,单单只是眼下这一桩,就是让人触目惊心。

  而在程大牛诉说这些事的时候,那薛天刚也终于被传唤了过来,带到了大堂之上。

  “草民薛天刚拜见大人!”

  一走入大堂,这薛天刚便察觉出了些许不对,悄悄的看了坐在陈世美下首的胡有德一眼,被其眼神示意了一下。

  当即很是乖觉的便跪下行礼,一点都没有什么县里大户的傲气,那态度很是谦卑恭顺。

  “薛天刚,程大牛状告你,虐待死了他的女儿,还害死了不知道多少女子,这状纸上有你府中下人的签字画押……”

  “你害死那些女子的经过,也写得极为详细,你有何话可说?”

  让衙役将这状纸拿下去,给薛天刚过目,陈世美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对方。

  话语虽不显得多严厉,但那态度显然是信了这状纸上所言。

  而感受到这一点,薛天刚的神情越发的严肃起来,他虽然在这县城算得上是个大人物,但想要跟陈世美比,那却是远远不够的。

  是以接过状纸之后,他便认真的看了起来,在瞧见那几个下人的签字画押时,垂下的眼眸里更是闪过一抹寒光。

  里面满满的都是杀意,不过等到看完这书信和状纸,抬起头来的时候,那杀意和寒光便全都消失了。

  薛天刚露出一脸被人冤枉的表情,大声的辩解道:

  “大人,这是有人蓄意污蔑小人啊,您千万不能相信这些刁民所言,小人一直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怎么可能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

  这薛天刚说着,目光还瞪向了程大牛,似乎是极为愤怒于自己被人冤枉一般,直接揪住程大牛的衣服,便怒声质问道:

  “你这刁民,与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要这般污蔑于我!”

  那程大牛措不及防之下,被薛天刚揪着衣服拎了起来,不过他是农家人,虽然吃不好穿不好,但力气还是有一把的。

  等反应过来后,程大牛直接用力的推开薛天刚,也跟着大声的吼道:

  “谁污蔑你了,难道不是你害死了我女儿嘛,你个丧尽天良,猪狗不如的畜生,我要你给我女儿偿命!”

  仇人相见,自是分外眼红,再加上那薛天刚先行动手,直接将程大牛的怒气给激发了出来,他挥舞着拳头就扑了上去。

  竟然一下便将薛天刚打倒在地,而后更是直接扑上去,双眼赤红,一副要直接把人给打死的模样。

  “程大牛,住手!”

  眼看着好好的公堂,竟然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打架斗殴的场所,陈世美皱着眉头,狠狠的拍了一下惊堂木,便命人那些衙役上前分开两人。

  古代官府威严极重,等闲百姓谁敢在公堂做出这种事情,再加上富春县一直也没出过什么大的案件。

  所以那些衙役们,也少见这样的场面,等听到那惊堂木的声音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拦住了两人。

  不过这个时候,薛天刚已经是被程大牛,给打得眼眶发青,嘴角流血了,看起来那模样很是有些凄惨。

  就连原本听着那程大牛的话,对这薛天刚没什么好印象的几个衙役,都不禁对其投向了同情的眼神。

  不过陈世美却是皱了皱眉,看向那薛天刚的眼神,更加警惕了几分。

  这能舍得下自己的脸皮,用这苦肉计,就是为了博得自己的几分同情,挽回那程大牛先入为主而失去的先机。

  把自己放在一个半受害者的角度,让程大牛那受害者的形象,被施暴者的形象给代替掉,这可真不是个一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