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们都能在这种环境下，坚持下来，活下来。你能明白么？”
“佟彤，之前伤害了你，我很抱歉，但我不后悔。即便我知道你与我们都不一样，即便我知道你的能力远超我们的想象。因为，真正的强大不仅仅在于力量与体魄，还有内心。在我无法确定你的内心足够强大的时候，我不能用你的生命去冒险，你愿意原谅我么？”
佟彤看着眼前的袁朗，听见了自己被伤透的心重新跳动了起来。他想，他又一次被这个人击中了。他好像，又一次喜欢上他了。
怎么会这样呢？他好像一直在反复喜欢上同一个人。
“佟彤，现在回答我，你愿意留在A大队，与我们继续走下去么？”
佟彤露出了一个笑“我愿意。”他看着袁朗得到眼睛“我愿意原谅你，也愿意与你一起走下去！”
袁朗也露出一个笑，那是佟彤曾很向往的，来自袁朗的肯定，他说“欢迎你加入！”
佟彤很开心，非常开心，然而，这开心只持续到了傍晚便戛然而止，因为，他接到了消息，他被分到了四中队，不是袁朗所在的三中队。
佟彤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铁路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铁路和袁朗正说着什么，听见动静都看向了门口的佟彤。看到袁朗，佟彤瞬间觉得自己身上的气焰消减了一半，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坚持开口“报告！我，我有问题想问大队长。”
铁路指了指佟彤身后的门，佟彤关上了门，走到了铁路的办公桌前。
“坐下说。”铁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倒也不急着开口，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而后看向佟彤“是为了分队的事情过来的吧。”
佟彤点了点头。
袁朗叹了口气“佟彤，是我跟大队长说，不让你来三中队的。”
佟彤一脸受伤“为什么？你上午不是说很欢迎我来A大队么？为什么不让我进你的三中队？再说了，你明明就知道我是为什么要来这里的……”
“这么安排是为了你好。”
“什么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出于团队作风建设与环境公平性的考虑。”
“作风建设？公平性？你的意思是，我喜欢你这件事，算是作风问题？还会影响公平？”
袁朗点了点头。
“我从小在海边生活，在我父母去后，我接触最多的活物不是能说话的人，而是海中的鱼，还有飞在海滨的鸟。我发现这么多种动物中，只有人类会对出于本能的求偶行为有严重的羞耻心。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羞耻，或者说是值得避讳的地方。饮食男女，谈情说爱也不是什么登不上台面的事情，为什么只是给我分个队，也会扯到作风和公平上去……我想不通！”
袁朗与铁路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动摇，但很快，两人都冷静了下来。他们被佟彤的话带跑了，佟彤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他太单纯，将人心想的太过简单，可他们都不单纯了……
铁路将茶杯放在了桌上，抬头看向佟彤“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非常认同，不过，事情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样吧，我给你举个例子！”铁路清了清嗓子“假如我是你队长，我的手下有十个兵，其中有三个兵想要进袁朗的三中队。一个是刚刚认识了不长时间的你。另外两个，一个是我的儿子，还有一个是我认识了很久的，还救过我性命的人。你们三个现在成绩不相上下，为人处世也都非常妥帖。眼下，三中队只有一个空缺，我该将这个机会给谁？”
“你是队长，还不是想给谁就给谁？”佟彤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铁路叹了口气“那我们来一一分析一下，各种情况会产生什么结果。”他将面前的烟盒推到了最前面“假如我让我儿子如愿以偿进入三中队，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有私心，偏心才会这么决定？”
佟彤设身处地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我要是把机会给了我的恩人，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趁机还恩情？”
佟彤又点了点头。
“那现在我不想别人说我有私心，也不想让别人说我在趁机报恩，所以将这个机会给你，我的儿子，我的恩人会不会埋怨我？”
佟彤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看，佟彤，你对于袁朗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你对于他来说，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亲人。就算他做到绝对的公平，每当他见机会给了你，众人都会猜测他的初衷。而他若是顾忌别人的口舌不将机会给你，这又对你不公平，所以，他主动要求你去其他中队，既能免去日后的麻烦，还能给你创造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
佟彤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他认真地看向了袁朗“我听懂了，也明白你的难处，知道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想去你的队里。我可以不要机会，不要好处，也不要什么公平。你可以把好处都分给别人，我不在乎那些的，我只在乎你，只要你！”他话语稚拙，脸上带了三分薄红，看向袁朗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情意，丝毫不掺欺骗与谎言。
袁朗僵住，看着佟彤，无言以对，最终将求救的眼神投向了铁路。铁路也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个样子，只能绞尽脑汁地另寻出路。
佟彤见袁朗看向铁路，于是他也看向了铁路“大队长，我本就是为了袁中校才会来A大队的，要是去了其他中队，怕是见他一面都难，那我怎么追求他啊！您就答应我吧，我去三中队一定乖乖的，什么都听您和袁中校的！”
“咳，那个，佟彤啊，你应该知道，正常的两口子，都是一男一女吧！”
“我知道啊！”
“你和袁朗都是男人，要是关系太近，会被人指指点点。”
“那我小心一点，不让别人知道！”
“可是现在就已经有不少人都知道了。”
“那怎么办啊……要不我变成女……唔……”袁朗连忙上前捂住了佟彤的嘴“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打你了！”
佟彤眨了眨眼睛，看着袁朗紧张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差点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他对着袁朗乖乖地点了点头，袁朗将人松开。铁路一脸狐疑“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
“这事儿没得商量，佟彤，你要是再胡搅蛮缠，就回你的陆战去，我们A大队不缺你一个！”
佟彤委屈地瘪了瘪嘴“你这么凶做什么嘛……”袁朗没有理会佟彤的示弱，佟彤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铁路，然而铁路也摇了摇头。
袁朗转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红霞，只留给佟彤一个背影。
佟彤感觉心里酸酸的，垂下了头“你不要生气了，我听话，别赶我走……”
袁朗仍旧是一言不发，铁路见佟彤眼眶发红，样子着实可怜，心下不忍“佟彤啊，你先回去吧，我和袁朗还有工作要谈。”
佟彤点了点头，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哭音，他应了声“是”而后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铁路的办公室。
铁路看向袁朗“行了，人走了！”
袁朗转回头，从铁路的桌上摸了根烟，猛吸一口，长长地吐出了一串烟雾。
铁路难得见袁朗如此失态，露出了几分戏谑“小孩儿挺可爱的，对你也是真的上心，我一个外人都被感动了，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袁朗看向铁路，叹了口气“王婉婷刚开始那一两年，比他还夸张。”
“袁朗，你和你前妻已经离婚半年有余，需要我提醒你么？”
“不用提醒，我一直记得……就是因为记得，所以才信不过这种热情。”
“你这是怕了。”
“可能是吧，我试过了，不行，不想浪费时间再去试了。”
“也许这次是个好结果呢？”
“您也说了，那是也许。铁队，我三十四了，可能，这次，我玩够了吧。”
“这话说得，可真不像你。”铁路看着眼前抽烟的袁朗，恍惚间想起了四年前，他问袁朗为什么不跟王婉婷要个孩子，他神采飞扬地说“我才三十，我还没玩够呢！”
当时的他，是真的没玩够么？
别的人也许会相信袁朗的鬼话，但是铁路知道，他不是。他用了三年决定开始一段婚姻，用了七年去经营一段婚姻，没有人会比他更认真了。不要孩子，无非是担心自己在战场上交代了，王婉婷带着孩子的日子不好过，更不好改嫁。年初，A大队副队长调往其他军区，组建新的特种大队。那时，上面便已经找袁朗聊过，年底他就会升衔，再往上迈一步，做了副队长，就几乎不用出任务了。那天，他第一次改了口风，面对炫耀儿子的二中队长，他说“是挺可爱！”二中队长催他也赶紧跟媳妇儿生一个，他说“我更想要个女儿。”
可是后来……
整个A大队，知道袁朗离婚的人不少，但是缘由，却只有他这个亲自经手办理他们离婚手续的领导才知道。那应该是结束一段婚姻的千万种理由中，最不堪的一种了。他不知道袁朗是怎么忍下来的，也不知道袁朗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袁朗愿意，他甚至可以用军人的身份，控告那个第三者破坏军婚，让他们付出代价。但是他没有，他平和冷静的吓人，没有争吵，没有指责，没有撕破脸皮，没有一地鸡毛。他用自己的方式，保住了王婉婷跟那个第三者的体面，同时，也维持住了自己岌岌可危的体面，潇洒地以感情不睦的理由，与王婉婷结束了七年的婚姻。
袁朗回来的时候，是那样的若无其事，所有人都信了，甚至，连他自己可能都信了。铁路原以为，心理强大如袁朗，已经消化了这段不堪。但现在，他说，他玩够了。
现在的他，是真的玩够了么？还是，伤重未愈，失去了重新开始的信心和勇气。
“袁朗，年底你就升副队了，后面的日子还长。”
袁朗鼻腔喷出了一阵烟雾，他随手将烟头按灭，点了点头“我知道。”站起身，拍拍裤子，袁朗转头走到了门口。脸上的复杂情绪一扫而空，又露出了那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坏笑，他回头对着铁路挥了挥刚从桌上顺来的半包烟“铁大，感谢招待！”
“个狼崽子！”
--第二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