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一个月，生活与之前一样疲惫而忙碌。佟彤每天都在被透支的边缘，唯一好一点的就是，他不用再担心被扣分。他想，他该开心的，至少，他保住了留在袁朗身边的机会。可是，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同寝的24和27都不理他了，其他的同期学员也都对他指指点点。佟彤知道，他被孤立了。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他十五岁重回校园的时候，也曾有那么一段时光是这样的。那个时候，他没有对袁朗提过只字片语，咬牙挺过来了。可现在，他发现，就算袁朗将一切看在眼里，也无济于事。因为，他好像感受不到这种恶意。甚至，有些时候，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会说出一些话，让所有人对他更加嫉恨。
“22，你不用下水，来，过来歇会儿，喝口水！”
“可是……”
袁朗一把将佟彤揽到一边的阴凉之地“你这小孩儿咋回事，躲懒都不会了？诶！51，你看什么看，下水啊！”
佟彤顺着袁朗呼喊的方向看去，原本正怒视着袁朗和自己的51，被齐桓一脚踢进了水潭。佟彤吓了一跳，就要往51那边去，袁朗一把拉住了人，扯着大嗓门“22，来，吃块西瓜解解渴！自家兄弟不用客气！”
佟彤刚要摆手拒绝，就见袁朗将西瓜塞进了他自己的嘴里“诶，这西瓜真不错！”
“袁大哥，你不是故意的，对吧？”
袁朗又啃了两口西瓜，头都没抬，似是漫不经心地说“我是不是故意的，你真看不出来？”
佟彤有些失神，他摇了摇头“我去训练了。”话毕便纵身跳进了水中。
袁朗放下了手中的西瓜，站在潭边紧紧地盯着仅剩下的二十六名学员。吴哲从他背后走来，与他并肩看向泥潭。
“真迟钝，是吧，他才看出来，我是个坏人。”
吴哲摇了摇头“他不是迟钝，是不愿意相信。我有些时候还真挺好奇，你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怎么都坏成这样了，他还对你抱有期望。”
“晚点你找个机会去找笑眼儿，让他再加把火。”
吴哲看向袁朗“不是吧，还加啊？”
“加，必须让他彻底失望。”
吴哲叹了口气“个黑了心肝的烂人。”
次日，紧急集合时，佟彤怎么也找不到鞋子，只能光着脚去集合，袁朗没有因为他的迟到训斥他，也没有因为他的衣冠不整而扣他的分，反而要求全体学员一起光脚训练。此后，佟彤的生活变得更难了。同期的学员们已经不满足于冷暴力，开始故意给他使绊子了。只是去洗漱的功夫，被子就被丢进了水坑。一打开水杯，就会发现里面被涂满了牙膏。刚洗好的衣服，也会被人丢上两块黄泥。就连去上个厕所，也会被人反锁在厕所隔间……
“24，你这样，过分了……”陈伯生看着正往佟彤的枕头上淋水的严峰，终究忍不住开了口。
“他享受了那么多优待，就该做好承受我们怒火的准备。”
陈伯生拉住了严峰的手臂“兄弟，一次两次出了气也就罢了，一直这样，不妥。”
“27，快放开，一会儿他回来了！”
“不行，我不能看你一直这样下去了！这种通过报复获得的快感会毁了你。我们是军人，就算是反抗，也要堂堂正正，而不是用这种鬼蜮伎俩！”
“你……”
佟彤忽然推门回来，看到两人站在自己的床边，而严峰又拿着一军绿色的搪瓷茶缸，瞬间警戒了起来“你们在做什么？”
严峰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像是松了口气，露出了一个不阴不阳的笑“没做什么，就想着，给你枕头上洒点水，找点乐子！”
佟彤看向27“你也一起的？”
“没他的事！”严峰痛快地一扬手，茶缸里的水便尽数渗进了佟彤的枕头。
佟彤咬了咬牙“之前那些事情，也都是你做的？”
“对啊，哈哈，有意思吧！”
佟彤没说话，他默默倒了一杯水，严峰上前按住了佟彤的手臂“你要做什么！”
佟彤露出了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我有些时候在想，是不是我做人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胆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他面不改色地将24的手拿开，明明看起来轻描淡写，可24却觉得自己的手臂正承受着极端的痛苦，就要被掐断了，他向佟彤挥拳，佟彤躲开了他的攻击，没有纠缠，只是有样学样地将一杯水倒在了24的枕头上。
“你！”
佟彤露出了一个笑“向你学习，不是觉得有意思么？我陪你玩个够！”
只是一个笑，24和27却都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那不是他们认识的佟彤，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可是莫名的，他的身上带了股令人脊背生寒的疯劲儿，如果他们晚生二十年，就能用一个词准确的形容出这样的佟彤，那就是“疯批”。
佟彤也没想到，时隔七年，自己又一次用到了小美姐姐的馈赠。
七年前。
十五岁的佟彤面对层出不穷的找茬者，困扰不已，他回到了海里，在海葵的怀里哭泣，海葵有些难过，询问佟彤为什么不揍那些人类，佟彤傻不愣登地开始沉思，对啊，为什么呢？明明自己就很强，自己是妖怪耶！妖怪还能被人欺负了？
可是他偏偏就被欺负了……
“要我看，你就是被那些凡人给养傻了！”一个婉转又妖娆的女声传来。
佟彤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一头花笠水母正摆动着伞盖下的无数小触手向佟彤这边飘来。
“小美姐姐！”
花笠水母悬停在佟彤附近“怎么样，我有没有变美？”
“有的有的！小美姐姐，你怎么变得更大了？”
花笠水母原地转了个圈“啊，前些日子闲着没事，去参加了个选美比赛，结果只得了个季军，说是我花纹好看，但是颜色不够艳丽。我一生气，就把冠军和亚军都给吃了，现在，我就是海里最美的水母了！”
佟彤看着面前的花笠水母，笑容僵在了脸上。
“大惊小怪！不就是被欺负了，你再欺负回去啊！这人啊，和动物是一样的，得让别人知道你的厉害，他们才会对你有所畏惧！等他们知道你的厉害了，你再对他们好，他们会更感激你的！”
“感激什么啊？”
“当然是你的不杀之恩了！”
“是……这样么？”
花笠水母搔首弄姿地凹了几个造型“没有谁生来就有平易近人的资格，因为，想要平易近人，首先你得高高在上。”
“可是，我做不到。老师说，要和同学和平相处，袁大哥说，要我乖，要好好学习。爸妈以前也教我，要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
“那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
“我的毒液！”
佟彤倒退了老远“可不能够啊，下毒是犯法的！”
“你现在真是活得人不是人，妖不像妖，难怪啥都做不好！这个呢，是给你自己用的。你以为我平时就是吞噬同类的疯子么？也是要一些特殊的刺激的！只要用了它，你就不会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了！佟彤，无论是做人还是做妖，总要让自己痛快了，才不算白活，更何况你比我们都多一个选择，做人做不下去了，回来做妖不就好了！”
佟彤若有所思，收下了小美姐姐的馈赠。而后，在学校里再次被人欺负的时候，他第一次用了小美姐姐的馈赠，此后，再无人敢欺负他。
小美姐姐说得对，他爆发了一次，而后与同学好好相处，同学不仅不欺负他，后来还有越来越多的同学叫他大哥，追随他，与他做朋友。
回忆断了，佟彤看着眼前的人，感受着血液急速的流动，身体异常的灼热，长长舒了口气“我想与每个人好好相处，可是总有人要与我为难，错在我身上么？”
27看向佟彤，脸上涨的通红“22，这件事情我们做得不对，我们道歉。”
“27，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别掺和。22，有什么意见冲我来！”24挡在了27的身前，狠狠地看着佟彤。
佟彤再次露出了令二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明明是你们欺负我在先，现在怎么一副受了气的表情。”
“22，别冲动，都是一个宿舍的，咱们有话好好说！”27拉住了佟彤的手臂。
佟彤点了点头“对，你说的对，都是一个宿舍的……”27刚松了口气，便听到佟彤开口“都是一个宿舍的，你之前怎么不拦着他呢？都是一个宿舍的，他扔我被子，藏我鞋子，把我反锁在厕所的时候，怎么没人帮我说句话呢？就因为我那天救了教官？还是因为教官说不扣我的分，让你们觉得不公平了……都是一个宿舍的，我那晚想给你们解释，谁听了？”
宿舍中的动静惊动了站岗的老A，齐桓一脚踹开了门。
“22、24、27！滚出来！”
三人乖乖从宿舍中走出。
“你们几个，大晚上的不睡觉，吵什么。”
没人回应。
“24，你说！”
严峰此时早已经是满脸黑线，看向齐桓的眼里全是苦涩，两人只是眼神交流，齐桓便大致猜出了原委。还能是为了啥？肯定是天杀的烂人队长逼着笑眼儿做的那些坏事全部败露，把人家乖小孩儿给惹毛了。
齐桓对着一边站岗的老A使了个眼色，那人连忙去找袁朗报信儿。齐桓则仍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吹胡子瞪眼地对着可怜的笑眼儿使劲儿“教官问话，为什么不回答！”
严峰这个恨啊，为什么！那日天朗气清，睡懒觉不好么？那天惠风和畅，打球不香么？那么美好的周日，为什么要去捉老A？输了也就算了，为什么要答应来新南瓜里做这该死的卧底？做卧底也就算了，之前为什么不往死里作妖让队长早点把自己的分数扣完？现在好了，坏事做尽，那么乖，那么可爱的小南瓜被他欺负成这样，以后要怎么面对人家！
我真傻，真的。生无可恋的笑眼儿现在只想立刻找根荆条对着小可爱负荆请罪，抱他大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求他原谅。
--第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