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雨村的小院子里,我的体力到了极限。我把自己扔进床铺里,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我不停的做噩梦。

  一个接着一个。

  曾经从长白山回来后,我一直被噩梦缠身,而如今,梦里的细节令我浑身发寒,犹如某种不详的征兆。

  最后的那个梦,是我们在雷城。

  我迎着小花痛苦又带点茫然的眼神,一刀切断连接他的绳索,抱着他向着悬崖坠落。

  我对怀里的小花说,别怕。

  之后,我们两个人一同摔碎在最底部的碎石上,从此以后,骨肉交缠血液相融,再也分不开彼此。

  我在强烈的窒息感中挣扎着醒过来,胸口处平稳的心跳却令我无比恐惧。

  我突然变得忙碌起来,以往总是有几分的懒洋洋被我完全丢掉,尽量不让自己有安静思考的时间。

  从早上起来做早点,晨跑锻炼,到山上跟着村民一起种茶除草,下午吃了饭后,又跑到村里帮手脚不利落的大爷大妈干点力所能及的活。

  胖子直呼我为当代活雷锋。我摇摇手,很谦虚的说差得远差得远。

  在我第五次抢着给院子里的鸡喂食时,就连闷油瓶都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向我。

  我解释说:“这趟雷城给我的冲击太大,我得找点事儿做,不能总是胡思乱想。”

  胖子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很突然的问我:“你和解大花闹矛盾了?”

  我一噎,一口气没倒上来,差点把肺管子戳破,疼的直咳嗽。

  “他娘的,这关小花什么事。”

  胖子以一种过来人的眼神很同情的看着我,“最近大花的短信都发我手机里了,你欠他的钱还清了没?”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头皮发麻,心说不会吧。

  但我得预感总是该死的准。

  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我僵硬的站在院子里,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为什么当初不挖一个地道,若早有预见性,我此刻早已逃之夭夭。

  院门被推开的前一秒,我急得团团转,最后扒住院墙的一角,想要就这么翻身跳出去。胖子一把将我拉扯下来,拽着我的后衣领扯到了门口,我低声喊他放手,一边求助的看向闷油瓶。这个闷油瓶子太不够义气,他见我瞧他,便将脑袋一抬,向天空看去。

  我心说天上的太阳能把你眼睛照瞎,以后你就和黑眼镜一样,南北双瞎!

  胖子拎着我,正迎上走进来的小花,他将我往小花的方向推了一把,我没站稳,差点摔在小花身上。小花伸出手扶住了我的腰,对着胖子点点头。

  我感觉被小花触碰过的地方像是火烧一般,烫的我立刻向后跳,和小花拉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我咬牙切齿的去瞪胖子,结果看到他招呼闷油瓶,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妈的。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小花向着我走了一步,我立刻向后撤,两个人像是在跳什么双人舞一样,场面非常古怪。

  “你躲什么?”小花皱着眉,语气十分不善。

  我没回话,只是小心翼翼的去看他,他的脸色很苍白,是一种失血过多的惨白,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的样子。我算了算时间,他此前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估计还没等出院就跑来了我这里。

  这么一想,我心里更加难受,赶忙装作很平常的样子招呼着他往屋里坐。外头的日头太晒,他的身体还没好透,不宜多晒太阳。

  我们两个坐在凉爽的厅堂里,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这种天气虽然热,但身体不好的人还是不能太贪凉。

  “你怎么不多休息几天,我看你脸色很差。”

  小花一连喝了三杯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才跟我说:“我还想问你,怎么出院前不跟我说一声。”

  我被问到了命门上,不自觉的摸了一下鼻子:“我怕打扰你休息。”

  小花只是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我硬着头皮问他:“你现在好点了么?”

  小花看着我,毫无血色的嘴唇抿紧,漆黑的眼珠带着克制的锋利,就这么直直的盯着我。

  我在他这样的目光中无处遁形,只能徒劳的闭了一下眼睛。

  然后我听到他说:“吴邪,有必要吗?”

  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我心底的那些龌龊念头,在每个无眠的夜里,几乎要将我逼疯。

  我睁开眼去看面前的小花,他苍白憔悴的脸竟有几分脆弱病态的美感,我的大脑瞬间分裂成两半,一半心疼于他的伤痛,另一半则叫嚣着想将眼前的人撕碎。

  看吧,他如今这么疲惫,一定不是我的对手,如果此时出手,利用他对我毫无防备的信任,我可以轻易的将他捕获,撕开他的衣服,一口咬住那脆弱的咽喉。

  咬下去,让他的鲜血灌满我的喉咙,滚烫的血液一定也如他一般有着独特的甜。

  这种疯狂的念头在我脑子里不断翻滚,像是我当初被蛇毒侵食一样,冰冷的占有欲和毁灭欲几乎将我的理智吞噬干净。

  我使劲闭着眼睛,尽量不去看小花。

  脑子里互相争斗的声音几乎要将我的头炸开,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整个人都战栗发抖。

  可能以为我犯了病,小花走到我面前,弯下了腰,温热的气息紧紧贴上了我。

  “吴邪?”

  他的声音比平日要低一些,上挑的尾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我咬紧牙关抵抗大脑中嘈杂的乱音。

  就在我极力暗示自己要冷静下来的时候,我感觉到小花温热的手碰到了我的发顶,他在我新生的胡渣般的头皮上轻轻摸了几下。

  “这是怎么弄得?”

  这种呓语般的叹息像是点燃的引线,将我最后残存的理智炸了个精光。

  我猛地睁开眼,小花的脸近在咫尺。

  也许是我的表情和眼神是不同以往的疯狂,他很明显的愣住了,反应不过来看上去有点呆。我冲着他笑了一下,抬手抓住了他后脑的头发,用力将他压向我。

  我贴在他的耳畔,用一种带着神经质的声音低声对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躲着你吗?”

  “解雨臣,我敢说,你敢听么?”

  小花没有动,呼吸很重的喘了一下,暂时没有掏出他随身携带的蝴蝶刀。

  我像是个濒死之人,放弃一切挣扎,自暴自弃的对他笑:“你知道么,在雷城,在切断你身上绳索的那一刻,我想杀了你。”

  小花浑身一震,几乎是瞬间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指力度很大,指甲掐进我的皮肉里。我顾不上疼痛,只是不想松开他。

  我也没去看他突变的脸色,自顾自的说下去:“你一定想不到,你最信任的兄弟想至你于死地。”

  小花用力扯着我的腕骨,一手按着我的肩膀,生生将我推离了他,我的指头上还缠着几缕他的头发。他低头看着我,没什么表情,只是双眸中压抑着某种不可探寻的暗色。

  我知道他一定想揍我一顿,如果换了我,可能早就一拳迎了上去。

  但小花很冷静,他问我:“为什么?”

  我扯着嘴角,笑的很难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种答案,比起刚才的话,刚容易让我们的关系从此万劫不复。

  我沉默着看着他,他也直视我的双眼。

  我们两人维持着古怪的姿势,最终,还是我做了妥协。

  其实说出来也好,悬在我头顶的利剑终究是有掉落的一天。

  我仰着头,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脸,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他了。

  那张脸我看了无数次,也梦了无数次,以至于我只要闭上眼,就能精准的描绘出他的面容。

  他细长的眉,上挑的眼尾,还有眼角处浅褐色的小痣。

  我对着小花很轻很轻的笑了,带着种向死而生的解脱。

  我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