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盗墓笔记同人]【瓶黑瓶】弃降>第56章 <四十九>

  在那风吹的麦田上,你站在远方,一个我看得见但追不到的地方。

  风啊,轻轻吹,吹散你的头发,遮住你的视线、你的微笑。你看得见我吗?

  风啊,疾疾吹,拍著麦穗嚓嚓作响,遮住你的耳朵。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风啊,徐徐吹,抹去阳光打在肌肤上的热,秋风冷了。你感觉得到吗?

  风啊,狂狂吹,扬起旧河道上的黄沙,铺天漫地……

  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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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声。

  他感觉到寒冷彻骨的风挟著狂沙,一阵又一阵打在脸上。

  又乾又冷的风带著枯草味。是熟悉也陌生的味道。

  到家了吗……不对,他的家已经不见了。

  那麼,这里是哪儿?他紧闭的双眼仍不敢张开,黑暗如此温暖安全。

  直到那道高亢清亮的歌声传进耳中,黑瞎子终於惊醒,只见女孩和男子高声齐唱,货车在公路上高速奔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窗外有蓝天,数不清的白色高压电塔从草原上突起,电缆一道道横过视线将天空割开;白金色的火球从东边的群山中冉冉升起,将炽烈的阳光泼洒大地上,草地随风掀起淡金色的波浪,彷佛将他们一波波推向西方。

  『乌云、格日乐图,额嬷跟你们说一个大草原的故事……』

  倏地!世界燃起黑雾掩盖了视线,他用力瞪大眼却再也看不见草原,更感受不到任何光线。

  怎麼会……在这时候发作?黑瞎子索性闭上眼睛,手指伸进墨镜中抚柔眼睛四周,只觉眼压越来越深、眼球越来越痛,即将炸裂--

  「喂,你没事吧?」

  下意识望向声音来源,骤然的光芒如剑刺进他的双眼,疼得他张不开。女孩偏偏身子,正好挡住为他阳光,「你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黑瞎子眯起眼睛,慢慢恢复正常后勉强拉开一笑:「大概是还没习惯这里的气候,一会儿就好。」

  「你是南方人吧?没事的,刚来内蒙都会这样。」女孩在金色晨光中扬起笑容,显得灿烂而温暖。「等会儿到我家喝些奶茶就暖和了。」

  担任驾驶的男子突然拿出一只热水瓶放在挡风玻璃上,女孩见状说了几句蒙语,引来男子没好气地一瞟,无言回头。女孩拿起热水瓶呵呵笑了两声,快速在男子脸上亲了一下,在男子瞬间脸红的同时,把热水瓶递给黑瞎子。「里面有茶,喝一些,对你好的。」

  黑瞎子道了声谢,将茶倒进自己的钢杯里,靠在嘴边尚未喝进,一股浓厚的牛奶味率先冲入鼻腔,藏在奶味背后的炒米香接著散发出来,茶香连同蒸气在脸上绕了几圈,将他的思绪全部带走。

  女孩见他呆著没动口,习以为常道:「不喜欢吗?多喝几口就习惯了。」

  「不。」黑瞎子轻啜一口,温热带苦的咸奶茶陌生中带著熟悉的气味,抿在嘴中让点点滴滴缓慢滑进喉咙,凝成回忆。「这茶……很好喝。」

  昨晚他上车前,女孩笑著说:「我家在锡盟,很快就到了。」

  今早他睡醒后,女孩笑著说:「翻过这个坝(蒙:高坡)就到了。」

  下午吃过饭、喀完肉乾,女孩笑著说:「快到了,快到了。」

  终於,他看著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降下,早时的大火现在球烧得红红火火,滚向地平线,将所有景色熔成的红铁浆,连天空也跟著发烫。

  「哈斯塔娜,你家到底在哪儿?」黑瞎子已经做好在草原上待第二晚的心理准备,这时女孩指向远方一座灰色毡房,毡房外正放牧著大批羊群,哈斯塔娜兴奋道:「到了到了,那个格尔(蒙:指蒙古包)就是了。」

  货车方接近牧场,哈斯塔娜迫不及待跳下车,奔向羊群中的一个身穿蒙袍的老妇人:「额济!」

  哈斯塔娜的男友将黑瞎子载到靠近毡房的地方后便迳自下车,帮忙老妇人把羊群赶进围篱。哈斯塔娜揽著老妇人的手臂走向毡房,一见到黑瞎子惨遭羊崽子们的咩咩叫围剿,忍不住笑了出来:「黑先生,进来坐啊!」

  那是一个直径不到十米的蒙古包,地上铺了一层沾著砂粒的老旧波斯地毯,铁火炉固定在中央,连著烟囱延伸出蒙古包外,火炉后方是唯一一张矮桌,传统样式的五彩木柜靠放在角落,一旁的梳妆台上摆著一张全家福相片。整体而言空间不算大,但有电视、洗衣机、床铺、锅碗瓢盆,可谓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在逐渐走向定居形式的内蒙里还算是保留几分传统的蒙古毡房。

  几人逐一入座,黑瞎子坐在毡房的南边,一旁是哈斯塔娜和她男友,正前方则是笑出好几叠皱纹简直能夹死蚊子的老妇人。哈斯塔娜以蒙语对老妇说了几句话,老妇闻言,向黑瞎子点头致意并扬起更深的笑容。女孩向他介绍道:「她是我妈妈,那首歌就是她教我的。」

  闻言,黑瞎子差点把奶茶给喷出口,看这老妇人的年纪简直能当他曾祖母了!当然他没把错愕表现於外,保持礼貌性的笑容回道:「塔撒白努(蒙:您好)。」

  老妈妈听了,反而眼神古怪地盯著他瞧。这时女孩子以蒙语道出黑瞎子来访的目的,顺便哼上几声古老诗歌的旋律,老妈妈恍然大悟而笑,叽哩咕噜说了一堆。女孩犹豫半刻,试图组织老妈妈说的话:「呃,黑先生,我妈妈说,你想学的这首歌已经很古老了……」

  突然,老妈妈低声吟起诗歌,曲调由低而高,音色时而高昂、时而婉转。终於唱到关键词句:「契那,海日特 迷尼……伊尼个 霓杜……奇恰哈里,女古 图雅……」黑瞎子一怔,更加专注聆听。肇夫人柔美幽凄的嗓音、女孩清亮明翠的嗓音、老妇优雅浑圆的嗓音,相同的曲调在不同的时空里呈现出各具特色的音色;千年前的诗歌传到今日已不复为古调,尔有新词穿插,柔化了严谨朴实的古曲。

  待一曲终了,歌声还绕在圆形毡房里,随著炉火一丝一缕飘向星空。入夜了。

  黑瞎子首先打破静谧,问道:「请问一下,这曲子唱的是什麼意思?」

  老妈妈看著哈斯塔娜和她的男友,竟摇头露出神秘的笑容,由女孩转述:「这首歌不只有蒙古话,还混杂很多古老的的语言,草原上已经没有人说这种话,所以……」一脸疑惑与老妇交谈几句,犹豫道:「总之……她没办法告诉你这首歌的内容。」

  说不失望是骗人的,黑瞎子无奈微笑,只得回归重点:「哈斯塔娜,你们这里有没有名叫『百柳之林』的地方或是原生种的柳树林?」

  闻言,哈斯塔娜不禁爽声大笑:「这儿是大草原不是西湖畔,哪来的柳树?倒是有些地方就要进行退耕还林了(注一),听说要种柳树固沙呢。」

  『百柳之林』果然不存在吗?黑瞎子暗喟一声,此时,哈斯塔娜的男友突然开口:「西方是有个种满柳树的地方,不过那不是给人去的。」

  黑瞎子陡然一怔,「但闻其详。」

  男子反而犹豫了起来,转头向老妈妈求得证实,但见她面露肃色,说到最后又摇头。男子只得搔搔头道:「小时候听我爷爷说,往西方走,在戈壁和草原的交界处有个被柳林子包围的湖泊,那里四季如春,柳树终年常绿,千百年来不曾冰封,是沙漠中的奇迹之地。」瞄了老妇一眼,又道:「不过那是神话,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个地方。」

  这般描述听起来如此耳熟,沙漠中的奇迹……难不成是塔木陀?黑瞎子忍不住皱起眉来。老天,该不会又回到原点了?

  老妈妈突然插嘴说了几句蒙语,哈斯塔娜转译道:「我妈妈想问你……你找『百柳之林』做什麼?」

  黑瞎子一回神,微笑道:「我是研究生,草原长歌是我的研究项目,我在赤峰做研究的时候听一位老先生提起『百柳之林』的传说,有些好奇罢了。」

  老妈妈静静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了句「巴德意的」便离席。众人不知老妇的态度为何转变,哈斯塔娜怀著歉意一笑,道:「吃饭吧,都饿了,我再去拿些奶皮子来。」男子亦跟著女孩离开毡房,最后只留下黑瞎子一人在里头沉思。

  当天晚上,老妈妈煮了热奶茶,备了奶皮子和肉乾,四个人围著火炉共进晚餐。毡房里话语如珠的蒙语和草原上的夜风交叠在一起,黑瞎子静静待在一旁无法插嘴,只好喝酒;纵然他自恃酒力不差,但几碗奶酒下肚后终究薰红了脸,和长年曝晒於阳光下的另外三人一样红润。

  老妈妈看著黑瞎子,突然道:「齐 蒙古 杭乌(蒙:你是蒙古人吗)?」

  哈斯塔娜正要翻译,老妈妈却拉住她。但见黑瞎子恍惚著微笑道:「乌给伊(蒙:不是)。」

  女孩不禁讶然:「黑先生,你原来听得懂蒙古话?」

  「懂不多。」黑瞎子摇头问道:「额嬷怎麼知道我有蒙人血统?」

  老妈妈笑了笑,说了几句黑瞎子听不懂的话,哈斯塔娜闻言也跟著笑了出来:「我妈妈说,听你的口音就知道你的蒙语不是临时学来的,肯定是从小让人搂在怀中一个音一个音教出来的。」

  黑瞎子顿时怔然,默了一会儿,低道:「我奶奶是蒙古人。」

  哈斯塔娜代老妈妈道出疑问:「哪个盟旗?」

  「不知道,她说她住在大草原上。」哑然失笑,这个形容词在蒙古未免太过笼统。黑瞎子道:「我的额嬷说过她住的地方附近有一片像海洋一样广大的松林,那里的人叫那片林子作松漠。」

  「松漠?咱内蒙有这种地方吗?」哈斯塔娜和她男友面面相觑,黑瞎子只得无奈一笑,老妈妈睁睁地看了他一眼,道:「齐 哈阿沁 文(蒙:你要去哪里)?」

  黑瞎子一愣,酒精乱了脑子,一时之间居然答不上话。哈斯塔娜以为他听不懂,理所当然地耸肩道:「我妈妈问你之后要回赤峰或是留在内蒙?」

  经过一番思索,黑瞎子摇头淡笑:「往西方去吧,找找不存在的传说。」

  一片静默中,老妈妈淡笑说了几句蒙语,哈斯塔娜讶然回应。两人叽哩咕噜说了好一会儿,女孩才无奈一笑,语气中多有遗憾:「想不到内蒙真有森林!在我出生之前内蒙除了乾草原就只剩沙漠了,原来是我年纪太小,来不及亲眼见识像海洋一样广大的松林,树早就被砍光了。」

  黑瞎子好奇道:「喔,在哪里?」

  哈斯塔娜轻晃螓首,思索貌。「你要往西方去的话,那是不顺路的。不过等你完成研究项目之后回来这里,再去也不迟,很近的。」

  黑瞎子扯扯嘴角,他不相信她所谓的「很近」就是「近」。但哈斯塔娜笑著指向北方,道:「真的啦,松漠就在锡林郭勒盟的北边,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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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伦贝尔大草原。

  他站在苍茫草原上,气温很低、风很冷,阳光却很温暖。站在烈阳下,即便寒意再深沉都无法侵入他的身体。

  但为什麼……他仍感到心寒?心脏跳动的速度慢得不可思议,就算下一刻便停止跳度,他也不意外。

  「小哥!」一道呼唤随风飞到他身旁,回头望去,吴邪和王胖子从卡车上抓来大包小包的行李,两人皆一脸没好气:「东西太多了,帮个忙。」

  今年蒙古大旱,少了风雪的阻挠,办起事来确实方便。但冬季的乾草原气候依然冷漠,少不了保暖衣物,几件大衣驼著,几乎占了背包的大半面积。张起灵从踏出家门开始便在睡与发呆度过将近两天路程,抵达呼伦贝尔的海拉尔区后,租了卡车,一路颠簸至草原上,到了目的地,睡神才终於清醒。

  「这个跟这个还有这个都是你的,别忘了外套……」吴邪陡然一惊,大骂:「搞什麼?外套怎不穿著,这里这麼冷,铁打的身子也是会生病的,草原上看病很不方便,你给悠著点呀!」

  张起灵在吴邪的碎念中默默穿起大衣,淡然的一瞥好似在说「这样可以了吧?」然后转头走远。

  「小哥……」吴邪正想追过去,王胖子一把揽下他,摇头道:「让他去吧,等咱们找到四眼,小哥就没事了。」

  吴邪撇嘴道:「找到黑眼镜这家伙,我第一个先扁他!」张起灵一反常态……不,应该说又故态萌发,保持沉默已经好一阵子,没人知道他内心究竟盘算些什麼。而这一切始作俑者正是黑瞎子!

  「算了吧你,凭你这三脚猫功夫,旁边凉快去?」王胖子笑了几声后迳自走向不远处的招待所。

  自从得知『百柳之林』在内蒙,年轻时曾在大兴安岭插过队的王胖子自告奋勇去打听消息,还联系上当年和他一起在插队的好友。

  「说起我这死党,他还没移民到美国之前在道上也是赫赫有名的搬山道人,我和他轰轰烈烈干了好几桩,什麼新疆云南西藏内蒙……跑遍东西南北,惊险程度比起西王母国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精采往事,早在云顶天宫时吴邪就已经听他说过,趁王胖子大谈当年勇之前,吴邪赶紧道:「沙漠古城跟雨林虫谷这些我知道,倒是内蒙这桩没听你提过。」

  「年代太遥远了,要不是咱这回得来内蒙瞧瞧,我还真差点忘了这件事。细算起来可能是胖爷我生平掏的第一个斗,好奇探险的心态比掏明器的成分高了些。」

  大兴安岭中荒废的黄鼠狼庙、呼伦贝尔的神秘百眼窟、青铜龙的传说、苍郁无止境的松海;在那个相信领导、相信革(贺,黑瓶吧终於有吧主啦!)命将使文化跃进的年代,一胖一瘦的两个年轻小夥子拎著简陋的工具在山林中大唱军歌,与草原上的老猎人和活泼善良的女知青一股脑儿闯进未知领域。

  「你说吧,一个特地从呼和浩特来呼伦贝尔谋生的老猎人死活要这青铜龙做什麼?后来竟引来雷电,落了个天打雷劈的下场。当时我是一头雾水,还当那老头流年不利。」

  直到他向他死党提起这件事,电话的另一端响起来自美国的熟悉但已显老的声音,在多年过后的今天终於告诉他事情的原由。「我那死党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原来那个老猎人早年也是干下地的,为了避风头才跑来大草原。老头没安好心,成天想著飞黄腾达,可他儿子倒是挺老实的,在草原上围了一块地(注二),安安分份娶了草原媳妇,在呼伦贝尔当个趁职的牧羊人。」

  这回王胖子带吴邪和张起灵特地来呼伦贝尔就是为了找寻牧羊人一家人。「总是要来内蒙找这『百柳之地』,咱们不如从呼伦贝尔开始,顺便拜访老头的儿子。要是他知道这个传说,咱们也省去不少麻烦。」

  距离牧羊人的居处还有一天半的路程,他们暂时在草原上的招待所休憩,吃喝拉撒等杂事几乎都让王胖子给包办了,吴邪除了陪张起灵一起发呆睡觉,几乎无所事事,要他与闷油瓶状态的张起灵聊天,还不如对著柱子唱歌,一时嫌闷,便与招待所的负责人闲聊去,留下张起灵一人在房间里与天花板谈天。待了一晚,隔天早上便有个青年来访,原来是牧羊人的晚辈,特地前来带领他们去牧羊人的毡房。

  「我姨丈知道胖子叔要来,很意外你还记得他呢。」青年开著大货车,越过一个山坡又一个山坡,将近中午时终於抵达一个小嘎查(蒙:村子),几栋灰灰白白的矮屋建在黄沙淹没枯草的沙地上,视觉上一片苍黄,仅有站在嘎查入口处的几个穿著缎面蒙袍的老人站在阳光下特别显眼。

  「老大哥,让你久等了。」过了二三十个年头,王胖子已不是当年莽莽撞撞、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凯旋;而牧羊人已不复当年的豪迈锐气,拖著稍嫌缓慢的步履前来迎接,笑容中有著历练和沧桑,操著一口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不久不久,你们快进来。」

  几人鱼贯进入嘎查,来到老牧人的家,里头除了摆设略显简陋,基本上该有的电器家具都有,甚至有卫星电视。王胖子好奇地囔著:「老大哥,你不是干放羊的吗,什麼时候也学汉人定居了?我带几个小夥子来,还想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蒙古包呢!」

  老牧人将刚煮好的奶茶递给三人,语气淡然却有一丝无奈:「格尔里只剩下我,太大,不住了,嘎查里有人,不无聊。」

  「这样啊……」王胖子和吴邪对看一眼,老牧人重拾笑容道:「你不是带他们来观光吗?多待几天吧。」

  「待是能待,不过老大哥,我想去一个地方看看,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在哪里。」

  「你说你说。」

  王胖子见房子里无外人,开门见山道:「你晓不晓得一个叫『百柳之地』的地方?我们只知道在戈壁南方,可内蒙这麼大,难找呀。」

  老牧人低吟了一会儿,拿起茶壶为三人倒上热呼呼的奶茶,热气缭绕中,老牧人蓦然开口:「你说的『百柳之地』是不是埋了什麼东西?」吴邪和王胖子同时一惊,只有张起灵保持木然。王胖子连忙道:「我怎麼知道里头有什麼?咱们听说……这地方风景优美,特别想去参观欣赏。」

  老牧人环顾三人一周,道:「你们身上有和我爸爸一样的味道。」指向张起灵,「你的味道最重,湿土的味道。」

  没想到还没问出目的地,竟先被识破他们的身分。王胖子搔搔头,决定装傻:「老大哥,您老糊涂了,说什麼土味呢,又不是没洗澡……」

  老牧人摇摇头,「我还记得我爸爸怎麼死的,你知道真正原因,对不对?」

  王胖子顿时哑然,原先他是不知道,要不是听死党在电话那头说明由来,可能到现在还是以为那老猎人就是衰毛一个,才死无全尸。老牧人将他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叹道:「你和你那个兄弟不是第一个来草原掘地的人,我爸爸也不是。你们离开草原之后,好多好多人来草原上找成吉思汗的墓,好多家族的敖包(注三)被破坏,草地也被乱挖一通,再也长不出牧草(注四)。」老牧人停了一下,睁睁看著王胖子,「你也是带他们来挖墓的吗?」

  「我……」王胖子和其他两人面面相觑起来,他大叹一口气:「老大哥,你误会了,他们两个……」左手拉著吴邪、右手拉来张起灵,「其实是考古队的学生。」

  「考古队?」老牧人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但见王胖子继续胡扯:「你看我这把年纪了还跟年轻人瞎搅和个啥?我以前是干过倒腾,但收山不干了,要不是这两个小夥子找我帮忙,我哪来的机会来蒙古拜访你?」

  吴邪反应快速,点头如捣蒜:「王老师一身好手艺,用在盗墓这种败坏善良风俗的事实在太可惜了,咱教授请他来研究所里作客座讲师,也给咱大学里的考古队帮忙,要是真能找到这位契丹皇族的墓,那可是考古界的一大发现呢!」

  张起灵挑眉冷瞟了两人一眼,不置可否地点头。

  老牧人见他们煞有介事的模样,呵呵笑了两声,道:「是考古队啊,这样好这样好。可是,我不知道你说的『百柳之地』是什麼。」三人同时怔然的脸逗得他直发笑,「你说戈壁,我想起好久以前戈壁摊上有一个传说,现在知道这个传说的人很少很少了。」喝了口奶茶,吊吊三人的胃口,道:「戈壁和草原交界的地方有一个终年不降雪、不乾旱的地方,那里有片林子,林子里住了长生不老的青鸟和赤鸟,一步不离地守护那个地方。」

  长生不老?吴邪急忙问道:「老爷爷,你能不能详细说明白这个林子在哪里?」发觉自己的失态,他咳了两声,一把摊开内蒙地图,「这个项目对我很重要的,能不能顺利毕业就看这回了。不如您把地点指给我看看,行吗?」

  「哎。」王胖子一脸尴尬地拉住吴邪,「你这小子怎这麼猴急?」

  「呵呵呵……没关系。」老牧人摆摆手,闭眼思索一会儿,突然哼起歌来。三人愣了愣,现在是什麼情形?

  直到张起灵从苍老的歌声中听到「图雅」二字,神色陡然一动,终於回神专注在老者身上。

  老牧人睁开沉稳的双眼,道:「月亮漂在河流上,踩上两道金色光芒的痕迹,穿越没有生、没有死的世界,走到永恒。」赧然一笑,「我不大会说普通话,这个歌是我年轻的时候从戈壁上听来的,我老了,忘记歌怎麼唱,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这个传说从哪里来,不如……」

  长满厚茧的手指向西方,「你们往西方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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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从老妈妈这边得知『百柳之地』的确切地点,黑瞎子本打算在毡房里只待一晚就离开,继续往西寻找。哈斯塔娜却道:「等一下吧,我们要往西边迁,顺路载你。」

  他不相信哈斯塔娜的距离感,也不应该相信她的时间观念,等这「一下」竟又过了一天,黑瞎子颇无奈道:「我没车,而且我赶时间,明天早上就出发。」

  隔天清晨天还没亮,黑瞎子埋在睡袋里睡得正舒爽,叫醒他的却不是已经习惯的奶茶香,而是被突如其来的脚丫子踩得晕头转向。他睡眼蒙胧地将扑倒在自己身上、同样惺忪的小女孩一把拎起,「哎……怎回事呀?」回应他的却是一连串的蒙语,叽哩呱啦听不懂。

  哈斯塔娜闻声冲了进来,将女孩抱走,「对不起呀,黑先生。」然后转头安抚小女孩的情绪。黑瞎子不由得被小女孩的行为举止所吸引,半掩的双眼装著放大的瞳孔,两只小手总是向前探索,仔细抚摸每个指尖下的触感,好似代替小女孩的眼睛,以触觉感受世界。

  不禁微紧起眉:「这孩子眼睛怎麼了?」

  「说来话长。」哈斯塔娜抱著女孩起身,笑容依然灿烂,但隐约露出一丝无奈。「奶茶煮好了,你喝一些吧。」

  原来哈斯塔娜和老妈妈多等一天就是为了这个小女孩,她是哈斯塔娜的哥哥的女儿,几年前到外地游玩时出了车祸,眼睛就此失明,这两天不在毡房就是为了上医院做例行性检查。哈斯塔娜一边为活蹦乱跳的小女孩添奶茶,一边解释道来:「医生说是脑子里积了淤血散不开,这几年虽然稳定了,可是得作脑部手术才能让她的眼睛复原。」

  「所以你偷人家的钱是给她筹手术费?」见哈斯塔娜心虚地比了个静音的手势,想必是不敢让老妈妈知道。黑瞎子挑起眉,又道:「你哥哥呢?」

  哈斯塔娜无奈一笑,摇头。意外发生时,哈斯塔娜才刚从初中毕业,家里有年迈的母亲和失恃失怙的小侄女不啻是个负担,她只得只身前往赤峰打工赚钱,期待有一天能筹到庞大的手术费,让小女孩重见光明。

  「已经七岁了,还没上学校呢。」哈斯塔娜放开小女孩的手,让她到草原上奔跑。「其实我妈妈是我生母的姊姊,她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我也把我的侄女当成我的孩子。」

  黑瞎子从头到尾无言以对,他不知该如何对应,只好沉默。小女孩急奔而来,红通通的脸颊挂著大大的笑,毫无畏惧黑暗地冲两人,好似脚下未存任何阻碍,就在不到十步的距离,却被大石头绊倒。

  黑瞎子正要将她扶起来,小女孩却先一步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土,跳进哈斯塔娜的怀中。他不禁瞠目:这孩子的眼睛真残了?

  眼见小女孩说了几句蒙语,将目标转向自己,他不自觉僵起身子,任由小女孩往他身上触摸拍打,直到那双沾了尘土的小手抓住他的墨镜,他赶紧道:「别别,这不能玩的。」

  小女孩带著疑惑的神情与哈斯塔娜对话几句,哈斯塔娜失笑道:「我跟她说你眼睛有病,不能见光,她说正好她看不到,你们的眼睛要是能互补,你就不用戴黑眼镜,她也能看见东西了。」

  看著小女孩天真的模样,黑瞎子怔了怔,不由得淡出笑容。「真能这样就好了。」

  远方传来老妈妈的呼唤,哈斯塔娜起身离去前,道:「黑先生,待会儿麻烦你把她带回来。」

  草原上只剩小女孩和黑瞎子,小女孩甫感觉到哈斯塔娜远远离去,又把注意力放回黑瞎子的墨镜上。

  「不死心?」无奈而笑,黑瞎子索性将小女孩揽来身边,确保她不会跑远之后,才闭眼拔下墨镜,塞进小女孩的手里。

  一个见不得光的闭著眼睛,一个见不到光的把玩墨镜,两个瞎子。

  究竟小女孩对他的墨镜作了什麼,黑瞎子当然不知道,但女孩一时玩上瘾竟舍不得放手。他颇伤脑筋地苦笑著,突然想起背包里放了一些高热量的糖果和巧克力,原先是用来防止在冬季的草原上发生意外所准备的,他摸出巧克力,如摸象般轻碰小女孩的脸颊,最后压在她小小嫩嫩的唇上。「以德(蒙:吃)。」

  不明物体靠在嘴边,女孩原先有些抗拒,但忍不住好奇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巧克力,终於张大口把巧克力含进嘴里。黑瞎子趁机拿回墨镜,一戴上才发现镜片上全是手印。

  哎……都是沙。用衣角擦了两下,重新戴回头上,睁开眼便见小女孩满足的表情,他竟不自觉笑了出来:「赛痕(蒙:好吃)?」

  「赛痕!」小女孩用力点头,她指著自己,道:「毕 图雅(蒙:我叫图雅)。」然后戳戳黑瞎子的胸口,「齐(蒙:你呢)?」

  黑瞎子一愣,竟不自觉重复起小女孩的名字:「图雅……」

  「尤铺(蒙:什麼)?」小女孩将耳朵偏了偏,似乎没听清楚。

  冬阳直晒晒地泼向大地,将乾草原照耀成金色大海,一波波随风涌浪,舞著空气中的阳光。他将视线望向草原,以轻微但足以让女孩和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道:「毕 格日乐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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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胖子、吴邪和张起灵三人与老牧人一番详谈后,回头私下重新整理所有资讯。王胖子道:「我看这样不行,听老大哥这麼说,咱们非得将整个内蒙走过一回,要不,就得到外蒙去了。」

  吴邪猛皱眉,「去外蒙得花多少时间才拿到签证?小哥剩不了多少时间,这个法子不妥。」说著,指向内蒙最西边的阿拉善盟,「内蒙和外蒙就隔了个大戈壁,我们现在在内蒙的最东边,不如沿著北部边界往西边找,草原上没多少河流,应该不难。」

  「走边界?小吴,你脑子坏了?多少解放军在边上拿枪等著扫狼崽子,你不怕被当成偷渡客给一枪毙了?」

  「不然我们还能办?」

  「中国这麼多个戈壁摊,说不定『百柳之地』是西王母国的邻居呢!」

  「你乾脆说这个地方就在塔木陀,我们再回天石找一次!」

  正当王胖子与吴邪争论不休,一旁的张起灵将视线从天花板移向窗外。乾旱的草原一片枯黄,狂风漫著黄沙,袭过细不可见的枯草,拍打出一鳞麟金黄色的反光,与远方沙河上的波光一样耀眼。

  终於,他起身穿上大衣,引来王胖子和吴邪的注意:「小哥,你去哪里?」

  张起灵淡道:「附近走走。」

  他只身一人离开嘎查,一步步远离水泥建筑。天很蓝,草很黄,他穿著黑色大衣,成为天地间一粒不受瞩目但容易辨识的小黑点。此时此刻他并无任何想法,只是一昧地逆风走著、走著。

  离去前,吴邪细声的抱怨传进他耳里。其实吴邪错了,他并非不在乎解药在哪里,更不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因为他活下去才能找到记忆,找到答案。

  他只是……只是累了。很累很累了。

  他要的答案放在未知的『百柳之地』,就好像被放在没有尽头的地平线另一端,无论怎麼努力,总是追不到。他的目的如此单纯,他只是想知道他的人生到底在什麼时候、哪个地方开始出现错误。

  但为什麼他出现在这里,像个傻子不停的走?

  为什麼他累了,却得不到半刻休息?

  为什麼他累了,唯一能让他歇憩的肩膀却消失了。

  事情的发展总是超乎他意料之外,总有些人做出超乎他意料之外的行径,最后总是撇下他一个人。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什麼叫孤独,因为至始而终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他知道了。风太冷,冷得他有些发颤,漫天的黄沙淹进眼里,刺得他难以睁眼。张起灵停下脚步,低首的喘息越来越大,似乎想藉此压抑大喊的激动。

  你在做什麼?你在想什麼?你在哪里?

  能不能……告诉我?

  一阵沙尘呛进口鼻,张起灵紧掩住咳嗽不止的嘴,胸腔和腹腔像是埋了几枚地雷,猛烈地连环炸开,痛得他皱紧眉头。

  突然,一阵温热带著浓厚铁锈味涌出喉头,溢出嘴角。他死盯著掌心一抹鲜红,竟隐约泛著不可思议的亮红光芒。

  沙尘霎时止息,午后太阳已削减热度,偏倾在西边,将铺在他身上的黄沙照得闪闪发亮,耀眼,却如死亡信者从沙漠带来侵略的信号,向这片无声哀嚎的憔悴大地宣告占有权,好似嘲笑他的无力反抗。

  「剩下不到半年的寿命……」猛地握拳,将所有腥红握进手里。

  不,我还有将近半年的生命。

  『你们往西方找吧……』

  张起灵拨开长睫上的沙,一眼望穿西方,遥远的地平线上隐隐约约点缀几片绿意,几片花海。

  我会找到答案。

  我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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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穿皮袄午穿纱,寒夜枯草冻如霜。

  尚未入夜,红红火火的天空彷佛将草原上所有温度消耗殆尽,夕阳斜斜垂进云霞中,疯狂地吞噬天地之间的光和热,以极度嚣张之姿将黑暗从东方唤了上来,天空染上绚烂的渐层,从黑色、蓝色、紫色、红色、澄色,最后囊括进金色夕阳中。

  气温急速下降,黑瞎子将双手插进口袋,从口中呼出的白雾还没往上飘,便先被气温零度的狂风一打而散。顺风狂乱的发丝拍打他的脸,看不见此时此刻的表情;长过足踝的枯草如细长的刀片,轻轻刮著他的靴子,在脚边沙沙作响。

  风起草涌的金色波浪推著自己往前,茫茫然地朝向西方步去。

  去哪里呢?不知道。

  突然想起那日入秋的早晨,秋阳高挂的港都边,海风狂乱的阳台上,那人一脸防备但又不忍割舍,对自己说:『他控制不了你。』

  还有那日岁寒的深夜,晚雨淅哩哗啦流过那人的声带,发出比雨水更冷凉的声音:『我累了。』

  他要自己脱离老头,他要自己站到他那边去,是自己让那人失望了。不,应该说……「你被小三爷传染罗,天真呀。咯咯……」

  陈皮阿四何许人也,一个烧杀掳掠长达半世纪的老头子竟连警局生得什麼模样都没见过,岂是「好人多短命,恶人多长寿」就能解释?光看陈文锦的背景,就知道陈皮阿四的靠山绝对不只表面这麼浅。要从他手下脱离,谈何容易?

  『你同他去,让他吞下药引。他死了便罢,如果活下来……我还你们自由。』

  黑瞎子突然顿下脚步,风声回荡几周。自由……好诱人的果实,就放在他眼前……可代价太大,大得他不敢放手一搏。

  他必须找到『百柳之林』,唯一能救活那人的解药就在那里。但……那也是能杀死你的毒药呢,张起灵。你说,我该怎麼办?

  你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在玩你,若他要你死,你三天就见阎王了。你懂吗?

  他当然明白那人从来就不懂。也从不想去懂。

  「算了。」我也不懂你,甚至比吴邪更不了解你……黑瞎子深深吐出一口气,继续向前。草原上的风一阵一阵拍乱他的衣角,枯黄色的草原泛著金黄色的光,就像回忆中的麦田,只是少了那股麦穗香,多了枯草的涩味。多麼相似又陌生啊,已经消失的他的故乡。

  「咯咯……」怎麼突然想起这些,不是一把火烧了吗?如果火能烧掉一切,何不掏出自己的血,全数烧乾便罢?如果世上任何事物都能烧了就结束了,该多美好,不是吗?

  「咯咯……咯咯咯……」偏偏世事并非如此啊。「呵呵呵呵……」

  唉,张起灵,我们都忘了一件好重要、好重要的事情。

  猜猜看,不到半年后是你先死?或者,不到三十岁我便亡?

  黑瞎子抬头望向西方天际,夕阳的光辉就在眼前,他却伸手摸不到、碰不著,就像那人汲汲营营仍找寻不到的记忆,也像他浮浮沉沉而看不到未来的人生。

  那天晚上,老妈妈说的那句「齐 哈阿沁 文」在他脑中来来去去,不断问他:

  『你要去哪里?』

  「呵呵呵……咯咯咯咯咯……」捂著笑脸,不自觉加快脚步。也许去寻找一个不存在的传说,也许去寻找他应该前进的方向。是的,夕阳就在眼前,摸不到但并非不存在,有光、有热,只是很遥远。

  他急步竞走,慢慢小跑了起来,风在身边喧嚣,空气冷得不可思议,只剩眼前最后一道金色的阳光还剩一丝微弱的温度,即将没入五颜六色的云霞中。

  『你要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你在坚持什麼?你想找回的记忆也同这道阳光一样遥远吗?

  不知不觉,他加快脚步,竟在草原上跑了起来,朝西方追著永不可能触碰到的夕阳,追著那一丝即将消失的光芒。风在他耳边呼啸,口中的喘息声彷佛来自远方,黑瞎子一昧地追著夕阳奔跑,彷佛想代替张起灵追回原本属於他却失去的光阴、记忆。

  『你要去哪里?』

  「哈……哈……哈……」直到他再也听不见喘息声、感觉不到心跳,如草原上的一阵风疾疾而过。直到夕阳完全掩没於云霞背后,将黑幕铺满天际,见不到一丝一毫光芒。

  入夜,草原上无月的夜空黑得深邃,看似寂静但寒风狂啸,长草在耳边咂咂作响。他躺在零度以下的草原上,看著星空嵌了千亿颗璀灿而灿烂的钻石,一颗颗闪闪发光。他似乎……已经很久没看过这麼广大的夜空,一望无际,带著麦香的星夜。

  这种时候,他竟回想起那道总能将自己引进梦乡的旋律。当时小小的他和他,一起窝在大大的怀抱中,听著苍哑的声音说了一个又一个大草原的故事,唱了一首又一首他似懂非懂的曲子,总在他和他模模糊糊墬入梦乡之际,哼起那阵很熟悉、很怀念的旋律。

  「布贝……布贝……」

  『唉,土啊,额嬷说的故事是不是骗咱的啊?什麼几千只羊啊、没有尽头的草原,咱长这麼大还没看过马呢。』『那还不简单,咱们亲自去草原上瞧瞧,就知道额嬷是不是骗人啦。』

  「布贝……布贝……」

  『你知道怎麼去大草原?』『不知道。』『那你瞎说什麼?』『吉啊,你傻了呐,咱不知道,额嬷知道呀。等咱们长大了,让额嬷带路嘛。』

  「布贝……布贝……」

  『她不能走路,怎麼给咱带路?』『那……咱们一人一边架著额嬷去吧。』『搞什麼弄得像强盗打劫?』『哈哈哈……』

  唉,吉啊,俺到草原了呢,是额嬷说的那个有大老鹰在飞翔的大草原呐。俺看到马了,可羊好少啊,不过一两百只,哪来几千头羊?

  唉,吉啊,草原好大,比咱家的麦田还要大,俺怎麼跑都看不到尽头呢。

  唉,吉啊……

  黑瞎子突然从长草中坐起,望向四方苍穹,黑暗垄罩著世界,竟认不出来时路。

  糟糕,我从哪里来?

  他站起身,试图从黑色的山脉形状认出地理位置,却徒劳无功。在草原上失了方向,就像在沙漠中迷失路途一样找死,草原温差可达数十度,乾燥的夜风越来越寒冷,眼看即将失温,他浑然杵在原地,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我应该……往哪儿走?

  蓦然,一道微弱地有如边际的星光自东方山头闪烁而起,光芒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沿著山坡往下移动。良久后他终於看清,原来是老妈妈带著防风灯,正朝自己走了过来。

  几尺之遥,身著厚装的老妈妈在他面前站定,道:「齐 哈阿沁 文?」

  乱发随风飘散,遮住墨镜、挡住他看向老妈妈的视线。低声道:「我……迷路了。」

  老妈妈眯起细小的眼睛,看不出什麼表情,仅道:「格日特哈日那。」见他一脸茫然,老妈妈索性换个语言:「回家吧。」

  黑瞎子不由得一怔。回家……咦?不对。「额嬷,你会说普通话?」还是标准北京话呢!

  「四五十年没说过了。」老妈妈转过身,驼背而显得瘦小的背影带领他走回原路。「快忘记普通话怎麼说了。」

  那为啥还麻烦哈斯塔娜做翻译?黑瞎子扯扯嘴角,脚步一跨跟上老妈妈的步伐,一步步走回东方山头。沉默著,两人静静走上缓坡,在风声咧咧中,老妈妈又道:「草原上,没有人会迷路,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黑瞎子默了许久,「如果走不出来呢?」

  老妈妈突然停下,将防风灯举向四周。「图雅的眼睛看不见,但是她从来没有找不到回家的路。这里每个坝、每个草原、每个树林都长得不一样,每走一步路都有不一样的风景,只要看清楚了,就不会迷路。」看向黑瞎子,「你有看清楚,才踏出你的脚吗?」

  一时语塞,黑瞎子尚未来得及将老妈妈的话语放在心头咀嚼,便迅速被风打散。走啊走著,老妈妈突然唱起那首千年诗歌:「契那,海日特 迷尼……伊尼个 霓杜……奇恰哈里,女古 图雅……」

  沧凉的歌声飘荡在寒冷的风中,老妈妈哼完一曲,道:「这首歌的意义是我丈夫的妈妈告诉我的,等哈斯塔娜和图雅嫁人,我才能告诉她们。」拉起神秘的笑容,「我不能在哈斯塔娜在的时候说出来,她现在不在这里,能跟你说了。」

  赤色的火光在马蹄下燃烧,白色的哈达(注五)在掌心上飞扬,日升东方时,乘著两道发光的凤的翅膀一起飞翔吧。

  狼啊,我的爱人,鹰啊,我的族人,看啊,那是穿越无生无死的世界,直到永恒的水乡。

  青色的疾风在草原上奔跑,金色的月光在河流上漂流,月落西方时,踩著两道发光的龙的鳞片一起奔驰吧。

  狼啊,我的爱人,鹰啊,我的族人,看啊,那是穿越无生无死的世界,直到永恒的水乡。

  「这个歌到我这代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现在没有人能唱完这个歌。」老妈妈解释完,对著思考中的黑瞎子道:「听我丈夫的妈妈说,以前平民不能唱这个歌的。」

  闻言,黑瞎子拉回注意力,「为什麼?」

  「这是贵族唱的歌,只有公主身分的人才能唱。」老妈妈轻地微笑,防风灯刺眼的光线照亮那张叠满皱纹但红润的脸,彷佛在她细小沉稳的眼珠子里点燃温暖的火光。「这个年代已经没有公主了,对不对?」

  黑瞎子脑中闪过一道激灵,一个大胆但不矛盾的想法突然浮现心头。「额嬷,歌里头说的『永恒的水乡』,就是『百柳之地』吗?」

  「我不知道。」老妈妈摇头,将防风灯举向夜空,「不过这两个地方都在月光消失的尽头。」

  星空下、山稜上,来不及在黑暗中现身便掩入西山的上弦月正散发出赤红色的光芒,一点一滴,缓慢地融入黑暗中。黑瞎子怔怔地望著西方,竟久久难以回神。

  月光消失的尽头……

  回蒙古包里,哈斯塔娜不在毡房中,只有图雅一人在电视机前「听」节目。老妈妈热了些白酒让黑瞎子暖身,几巡酒后,哈斯塔娜终於开著一台老旧的货车出现在毡房外。

  「那台车是我男人从家里借来的,虽然旧了点,不过还好使呢。」哈斯塔娜吐著白雾道:「我们得赶羊,快不了的,你赶时间,这车让你用。」  「这怎麼好意思?」黑瞎子正想拒绝这番好意,老妈妈突然说了几句蒙语,让哈斯塔娜转告:「我妈妈说,等你从西边回来这里,记得来找我们,再去呼伦贝尔。」

  欲语还止的口开开阖阖。老妈妈和哈斯塔娜盈著笑脸,一旁的图雅突然偏头「望」了过来,随即回头听电视。日光灯暗暗淡淡,反而是炉火照亮他们的身影,在这一刻宛如永恒。

  「拜耶尔拉(蒙:谢谢)。」白酒很烈,烧得他胸口发热,暖便全身。黑瞎子轻声道:「我会记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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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呼伦贝尔。

  「小吴,我说你到底在找什麼?拖拖拉拉简直像个娘们似的。」

  「别废话,小哥又不见了,快帮我找找啊!」

  「你眼睛真大颗。」王胖子指向坐在车里打瞌睡的张起灵。「瞧,小哥早就等著要出发了!」

  「咦?」吴邪忍不住瞪大眼,这可是他认识张起灵这麼久以来第一次看见他主动上路。「小哥,你该不会整晚睡车里吧?」

  张起灵默默抬眼斜瞟而去,无言入睡。

  王胖子坐在驾驶座上,对著嘎查入口前的老牧人挥手道别,回头向副座上的吴邪道:「走罗?」

  「嗯。」吴邪一把摊开地图,指向省道。「就去西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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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锡林郭勒盟。

  黑瞎子坐在旧货车,在隆隆喀喀的引擎声中,逐渐远离站在草原上高高挥手的老妈妈和哈斯塔娜。

  黎明的第一道阳光从照后镜反射出来,照亮他的墨镜,也照这个世界,他必须前进的路。

  就往西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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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大草原,所以有些东西备注起来颇复杂,吐嘲式的注解就不放了,大家重点看看就好^^

  注一:退耕还林,相信内地的亲们对於这项政策应该比我还清楚,这里就不注解了。

  注二:草原『网围栏』制度,就是把号号荡荡的大草原用铁丝网一块一块切割开来,你的羊在你家吃草,我的马在我家奔跑,互不相干。

  注三:敖包,原本在蒙语中意思是”堆子”,顾名思义就是用石堆或木堆或土堆,古时候用来做地标,后来演变成祭神的象徵,用以祈求各种形式的平安。

  注四:草原一望无际绿油油,但其实真正能长出草来的土地只有地表上薄薄的几公分,再下去就是岩块了(不然蒙古草原中间的戈壁是怎麼来的?那儿可是一望无际的砾漠啊),所以牧民在移动毡房时,把固定蒙古包的木桩拔除后,一定会做的动作就是把土填回去,恢复原本平滑水嫩(?)的样子。这也是为什麼草原地区不适合农业的原因,锄头一挖,绿草的种子没了、土壤深度也不够种蹈,一旦被翻腾过的草地再也长不出草来,为草原沙漠化的原因之一。

  以上,回应注一。

  注五:哈达,蒙藏文化中重要礼祀物品,为丝或纱制成的长带,长度从两尺到一丈不等。功能太多,祈福、礼佛、访客、迎客、礼尚往来……等等,依造不同的颜色有不同的用途。

  注六:黑瞎子哼的「布贝……布贝……」摘自黛青塔娜&HAYA乐团的专辑《迁徙》中的牧马人,这个章回是以这首曲子作为背景,大家可以找来听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