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盗墓笔记同人]【瓶黑瓶】弃降>第54章 <四十七>

  火。

  眼见所及皆为奔腾炽焰,他背靠著墙站在悬崖边,仅剩不到半只脚掌大小的立足点,随著火舌壮大而逐渐坍落、被吞噬。

  蓦然,耳后传来啪啦一声,身体顿时摇了摇,背后唯一的依靠竟陡然消失。

  转头一望,那抹高大的身影自悬崖上摔下去,神色未露挣扎,反而回以长扬大笑,连同疯狂的笑声一起落进业火地狱之中。

  他一手抓紧悬崖,另一手伸向地狱,撕心裂肺大喊那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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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一紧,差点换不上一口气。

  紧了紧眉,后脑疼得发昏。颤巍巍地睁开双眼,墨镜还挂在脸上,但白色的绷带遮住一半视线,白色的天花板、刺鼻的药水味、扎在肘上的针头……这里是医院。

  向右摆头,空空如也。

  向左望去,那人双手抱胸靠坐一旁椅上,低著头闭眼假寝。窗外雪停雾散,久违的日

  光穿透白色窗帘,晕茫茫地落在那人白玉般的侧脸,脸颊的白色纱布一路延伸进衣领,似乎受了不少伤。

  时光静止的一刻,是他伸手不敢打破的宁静,只剩三指的左手映在日光下,停在那人削短的乌发前方无法再越矩。除了盐水袋里一滴滴落下的食盐水、那人轻不可见的呼吸起伏,连阳光都凝结在他眼前,彷佛永恒。

  一切如羽毛织成的幻影,稍一施力便烟消云散,他将左手移往那人的脸庞,逐一放下中指、食指、大拇指,轻轻触碰那人的脸。

  『……陈墨!』

  刹那间,张起灵骤然睁眼,倏地抓住他的手,紧得几乎就要被夹断,眼神中如刀如剑般,毫无掩饰地将愤怒倾倒而出。

  又或许是恐惧,颤抖持续从那人紧握的五指传到他的手腕;也可能是厌恶,他试图挣脱伸长指头却再也摸不到那人的脸。发现那人的手缠著绷带,一圈圈蔓延进袖子里,和那人苍白的肤色一样刺眼。

  难怪触感这麼奇怪……他轻勾的笑容,竟将张起灵拉回现实,梦境彷佛为那抹笑容所打破,将熊熊烈火全然消融於日光中,连灰烬都消失无踪。

  阳光落在他上扬的嘴角,而他冷淡的双眼没入背光下的阴影,一冷一笑对望而无语。

  直到背后传来一声呻吟,张起灵骤然回神,下意识放开那只残缺的左手,背过身去查探另一张病床。原来吴邪也挂彩昏迷不醒,无意义地发出喃喃呓语,情况似乎颇为严重。

  随著那道急走而出找医生的脚步声逐渐远离,他躺回原来的姿势,闭眼歇息。

  此时,病房里回荡著几道轻微的呻吟,再无任何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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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瞎子与吴邪在昏迷两天后陆续恢复意识,转入普通病房后,黑瞎子尚无大碍,吴邪却伤口感染而频频高烧。王胖子餵他喝下少许开水,硬将被子盖回吴邪身上,试图抚慰道:「大夥儿都平安,你瞧,小哥也在这儿呢,有什麼话等你恢复精神再说。」

  这一睡又是一天过去,隔天清晨吴邪终於退烧,等他完全清醒时已经中午,整个人就像刚睡饱似的大大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这一伸差点把他全身筋骨给折断。「操!」不禁骂了声娘,扶著简直快断了的腰却不慎压到背后的烧伤。「痛痛痛痛痛……」

  「还会喊疼就没事了。」王胖子唤人来查看一番,护士加挂一瓶盐水,简单交代一下便离开。饿了好几天,食物一搬到眼前吴邪几乎是饿狼般囫囵吞枣,和隔壁床的黑瞎子细嚼慢咽的模样简直是对比。趁两人都清醒著,王胖子将出斗的经过一五一十道出。

  「谁晓得那条暗道这麼短,我爬个两下就出去了,你知道外头是哪儿?就是小哥被斧头绊倒的地方。」王胖子坐在吴邪旁边削梨子,削完直接塞进自己嘴里,道:「想不到暗道这麼脆弱,我轻轻一压就塌了。」

  吴邪没好气道:「少找藉口,下回下地你就负责垫底,免得你那身神膘把路踩塌了还牵连我。」太过激动扯痛后脑杓的伤口,疼得他嘶牙咧嘴。「肿这麼大一包……可疼死我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祸啊,幸亏洞塌得早,外头雪水正好用来救火,否则就算胖爷我有通天神力,一双手也只能救你天真一个,那小哥跟四眼老弟可得死同穴了。」

  闻言,从头到尾保持微笑的黑瞎子拉回注意力,但闻王胖子又道:「四眼,这回你得好好谢谢小哥,要不是他死活都要把你从火海里拉上来,你早成了香烤田鸡。」向另一个人摇头叹道:「小哥你也太冲动,烧成这副德行都成了木乃伊了。」

  黑瞎子怔地看向一派淡然的张起灵,后者抱胸回了一眼而不语,但他莫名剪短的头发、全身捆满绷带、只剩半张脸完整无缺……无一不证实王胖子的话。原来,当时黑瞎子坠跌时,张起灵一时闪神没拉住他,竟直接跳进火海救人;上头的吴邪少了张起灵的支撑,坍塌的通道承受不住重量,王胖子还来不及伸手,人已经掉进大鼎摔得不醒人事。

  『天真!小哥!』浓密的黑烟勋得王胖子眼泪直流。那一瞬间,他看见张起灵以全部身体紧紧抱住黑瞎子,放任大火在身上无情肆虐,眼神冰冷而凌厉地盯住自己,就像一只愤怒的浴火麒麟。

  「那时候我还以为小哥要冲过来宰了我呢!」王胖子煞有其事地拍著胸脯道。

  事实证明,张起灵是盯著出口而非王胖子,说时迟那时快,山洞内热外寒,洞顶在不对等的膨胀张力之下竟龟裂坍塌,山洞外的积雪和融水霎时宣泄而下正好灭了火。可怜的是吴邪人还躺在青铜鼎里,冷冰冰的雪水洒在热烘烘的大鼎上,下场可想而知--

  「简直就跟蒸包子似的,没死是你命大。」

  「去你的人肉叉烧包啊!」

  镖子岭里水深火热,四个就有三个挂彩,黑瞎子被落下的岩石砸昏、张起灵全身大半面积遭烧伤、吴邪除了摔昏头还扭伤挫伤烧伤……惟独王胖子安然无恙。他本想单独下山讨救兵,但在张起灵的坚持下最后还是一人扛一个下山,还没走到山下便遇上巡逻员,急急将所有的人都送进医院;其中以吴邪的伤势最重,张起灵虽灼伤面积大但程度不深,黑瞎子则是脑震荡必须留院观察。

  如此狼狈的情况下还能好手好脚出斗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几个人一身伤还弄塌了山,势必引起不小骚动,王胖子早一步将装满明器的背包藏了起来,谎称他们在山中生营火过夜,睡到一半山就塌了。

  「以前呐,掘个田地挖到古墓,就算报告给上层,有谁理你呀?自个儿挑几件值钱玩意儿,土填一填就当没这回事。」王胖子斜嘴一笑,得意道:「现在时代不同了,社会上讲求这个……保护文化遗址,传承中国文化!哈哈,我对巡逻同志说咱们无心插柳发现一个战国古坟,哎呀,这官爷儿们全奔过来抢功劳,还有谁理咱们这几个『登山客』?」

  吴邪和黑瞎子昏迷期间,王胖子和张起灵便负责对外扮演「落难山客」的角色,一个说得口沫横飞说有多无奈就有多无奈,另一个装病装昏装傻说有多像就有多像,两人一搭一唱把巡逻山员和办案长官唬地一愣一楞地,还意外得到一笔不小的慰问金。

  「这些进口梨子就是用那笔钱买的,甜呢!」说完,用力喀了一口。「反正下头不是烧了就是淹大水,还有老毛子的尸体作掩护,怀疑不到咱们头上。」

  听了这麼久,吴邪脱力地摊回床上,几次疲惫的呼吸,幽然叹道:「那个斗掀了也好,否则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折在里头。」突然啊地一声睁大眼,「我的笔记本?背包呢?」

  「喏,都在这儿。」王胖子拿出一只破烂的背包,从中拿出一本笔记簿。「是这个没错吧。」

  吴邪终於松了一口气,「还在就好,否则就前功尽弃了。」翻开笔记拿出抄了契丹文的纸条,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这几年我们把汪藏海、铁木生和西沙探险队行走的路线全部走过一回,现在镖子岭烧了,斗里的线索又回到西沙和西王母国,我们手头上只剩下这几个契丹文字。」看了黑瞎子和张起灵一眼,「但是我和胖子对这条线索的背景陌生得紧,跟铁木生或是汪藏海也没关联。大家得先明白一点……这条线索的可性度比霍玲的日记还低。」言下之意,要继续或是回头找其他线索?

  「事关小哥的性命,他决定,我没意见。」王胖子话这麼说,却面有难色,算算还没被他们弄塌的斗,如云顶天宫、塔木陀、张家楼……哪个不险?

  张起灵淡道:「先把这些文字解译出来再打算。」

  「是呀,说不定这些字就是药引方子。」王胖子一个击掌,拍拍吴邪的肩,「小吴你快瞧瞧这上头写什麼。」

  「你给我翻译魔芋(台:翻译米糕)还实际点,我又不是辽代人,怎麼可能看得懂?」吴邪没好气道:「契丹文是绝学,真正的『天书』你知不知道?历代以来成功破译出来的字还不到一千个,很复杂的!」举起纸条,「就拿这个来说吧,我连这是契丹文的大字还是小字都不能肯定。」

  「哎呀那可怎麼办?咱们这样耗著,这些鬼画符也不会变成中文啊!」

  「唉……光靠我们是整不出结果的,晚点我让王盟联络几个搞碑帖的同行,也许能帮上忙……」

  吴邪和王胖子一句来一句去讨论个没完,整个房间充斥著两人的声音,另外两人却保持缄默。张起灵保持抱胸姿态,削短的浏海收敛不住淡定眼眸,缓缓掩下双睫,不动声色地瞟向另一个方向,但那副墨镜掩藏住那人的双眼,他看不见也感受不到那人的视线。

  黑瞎子一派轻笑不发一语,扬在嘴边的角度却始终不曾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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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俗里过完年就算入春,偶尔放晴好天气,但最多持续到下午,时至傍晚气温骤低,果不期然夜雨又降了。吴邪伤势未痊,体力迅速耗尽,他早早关灯入睡,黑瞎子也跟著上床睡觉。

  打在窗台上的雨持续到深夜,黑瞎子悠然转醒,看著映窗的水痕投射在天花板上,一波一闪如流光游走。感觉一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他缓缓坐起身,微笑看向视线来源,那人抱胸靠墙,玉雕般的脸庞看不出情绪,波光却在那双平静的眸子里兴起波澜;潺潺雨声在背后窗外响起,迤迤流水却在眼前那人身上滑过,犹如浸於水中的白玉像,美好,但冰凉。

  两道视线在夜里交错许久,终於,那人低声开口:

  「我累了。」

  冰凉的三个音节在冰凉的空气中传开,语落,薄唇即刻阖上,刹那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会说话的雕像。一切都是假象。

  「咯咯,呵呵呵……」但他听得一清二楚。低沉的笑如窗外的雨,近在眼前却触碰不着。他掬起盈盈的笑容,轻道:

  「那麼,晚安。」

  黑瞎子侧身躺回床上,尚未阖眼,一只手突然将他的肩膀扳过来,那抹冷凉的气息倏然袭近,下一刻,熟悉的触感贴住他的唇瓣。理智瞬间从脑海中消失,他出手掐住那截白皙却缠满绷带的颈子,反身将张起灵压在床上。

  每个温热喘息,一次又一次抽走他冷凉而平静的呼吸。黑瞎子悄然抬手,轻撩张起灵削短的发丝,两指沿著额头往下移动,彷佛怕伤了身下之人,轻柔抚摸他贴著纱布的脸颊、捆著绷带的颈子、留下淡淡红疤的锁骨。指头来到领口便止住,良久,轻轻解开他衣服上的扣子,随著消炎药味逐渐散发,露出缠满绷带的身躯,就像藏住火纹的苍白外壳。

  手心随著胸膛曲线上下起伏,在腹肌上轻轻摩娑,不久即停下动作,墨镜下的视线驻留其上,久了,仍然没移开。一声轻叹,张起灵举起缠绕绷带的手,抚上那张低垂的脸和紧抿的嘴角,一遍又一遍。

  直到那人重新抬头,正视彼此,直到那人落下第一个吻、第二个吻、第三、第四……

  唇瓣相接的瞬间,长期压抑的情欲一触即发,两道混乱的呼吸、两人纠缠的唇舌、两头错综的发丝、两个紧抱的身躯。他冰凉的十指是钢铁般无情的铐镣,扣住黑瞎子缠著绷带的后脑、搂紧他结实带疤的腰;他温热的八指是带著火苗的铁烙,从背后抓紧张起灵精瘦的肩膀、伸进他衣服底下。身体本能地记忆起曾经点燃每一吋肌肤的烈火,燃烧彼此直到灰飞烟灭。

  想将他吞进口中。

  想将他占为己有。

  想将他抱进怀里片刻不离。

  想将他绑在身边分寸不放。

  不管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但是……

  最后一丝理智拉开两人紧贴不放的唇,瞬间拉开的唾液如银丝迅速冷却,在喘息中断落。失控而红肿的嘴唇扬不起笑容,他静静看著他,他静静回望他,放纵而迷蒙的双眼逐渐恢复冷静。

  再一次,彷佛回到那个细雨微湿的夜晚,张起灵伸手抱住那堵高大的身躯,阖眼靠在那人的颈间,呼吸著药水也掩盖不了的菸味,承受著那人轻柔的抚摸。

  碧血石也好、天石也好、是监视者也好,既然他无法说服他脱离陈皮阿四的阴影——

  张起灵缓缓睁眼。那麼,他们必须正视梗在两人之间的事实……「接下来的路,你不用跟了。」

  宛如一桶冷水泼下,黑瞎子睁大墨镜下的双眼,任由那人挣开他瞬间僵硬的怀抱,直视而来的眼神中满是断腕后的坚定,更是他说什麼也无法改变的强硬。

  张起灵站起身,搂住那人包著绷带的后脑杓细细抚摸,却看不见那人在他怀中悄然扬起的完美笑容。气音轻道:「回去吧。」

  黑瞎子一动也不动,扬在嘴边的微笑缓缓加深,却看不见那人流露出些许心疼、不舍的神情。

  怀抱陡然冷却,那人头也不回转身离去,停顿在门扉后的脚步声是悬在半空的休止符,将时间轧然止住,连空气都凝成无法呼吸的重量。

  直到脚步声再次响起,喀、喀、喀……渐行渐远。

  他终於觉得冷。夜雨在黎明时结束得无声无息,玻璃窗上的蓝色水光映在他脸上,一滴、两滴、一行、两行,缓缓滑过他的笑容。

  呆坐许久,悄悄歛下笑容站起身。耳边传来几声喃喃梦语,回头看了吴邪一眼,轻轻拉起被踢翻的床被,重新盖回吴邪身上。

  转身面向窗外,此时,天空厚重的云层破出一丝金色曙光,落在那副墨镜上。

  轻轻照亮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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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睡,也没回旅馆,在医院附近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靠著休息,看口中的白雾冉冉飘散,被雨水打落。

  那人温热的气息在嘴边、鼻息间留下余韵,他不自觉环胸而抱手,彷佛这个动作能将逐渐消失的温暖留在怀里。

  黎明,周遭的蓝色空气正在侵袭他的体温,忍不住抱膝蜷起身子,试图保护他曾经拥有、却不得不放手的温柔。

  直到所有温度消磨殆尽的那一刻,远方投来一丝金色曙光,落在他无神的眼眸上。

  轻轻照亮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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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后,张起灵拎著包子白粥等早点进医院,打开房门视线一扫,只见吴邪还在睡,另一张病床的棉被已经被掀开,该躺在上头的人却凭空消失,厕所里流水声不断。

  他不以为意地将早点放在床间柜子上,顺便将凌乱的床被叠好,坐在床边喀起包子。背后的水声潺潺不绝,他放下手中的第二个包子,起身走到厕所前轻轻敲门。

  「吃饭。」

  但回应他的只有规律的流水声。脑中闪过一道激灵,他握住喇叭锁一转,果然锁住了。不住拍拍门板,竖眉道:「开门!」

  无声五秒钟,张起灵毫不犹豫抬腿猛踢,门板砰然应声倒地,走进厕所一瞧,里头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无,半开的水龙头正淅沥花啦流出水。

  「小哥,怎麼了?」吴邪被巨响惊醒,但见张起灵神色焦躁地冲出厕所,急忙拉开柜子,赫然发现黑瞎子的行李已经消失,他反身抓住吴邪的手,厉声道:「笔记在哪里?」

  第一次目睹张起灵如此凶狠的表情,吴邪著时吓了一跳,慌忙从柜子抽屉里拿出来。「在……在我这儿。」

  张起灵粗暴地抢下笔记,二话不说将笔记里的纸条全摇了出来,当他一张张检视后发现异状的同时,吴邪大叫一声:「契丹文怎麼不见了?」

  心头一凉,张起灵立刻冲出房门,差点撞倒迎面而来的王胖子。「大清早的急著去……哎,小哥,小哥!怎麼回事呀?」

  不顾护士的喝阻,他急急越过走廊、冲下楼梯、跑出医院大门,在早晨人群稀疏的街道上狂奔,跑了几百公尺才突然想起——

  但,他人在哪里?

  一个顿足,张起灵终於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站在无人无车的十字路口上。阳光被云层遮住,所有景象笼罩在白茫晨雾中,他茫然举目,前行的方向竟如此迷惘。

  我……应该往哪里走?

  当张起灵再次打开房门,房里另外两人都噤了声,他那副失神的模样分明不对劲,王胖子终究按耐不住:「小哥,四眼他到底……」

  张起灵摇头打断他的话,瘫坐在一旁不回半句。王胖子略有不甘道:「这家伙可藏得够深,咱们拚死拚活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线索,他这麼一搞摆明让小哥送死!」

  吴邪亦面露忧色,「黑眼镜这麼做对他有什麼好处,小哥……他跟你有仇?」

  张起灵依然摇头,黑瞎子卧底这麼久,没拿走碧血石和天石却偷走小抄,其中意图明显是陈皮阿四的命令!或者,那人奉命断绝他的生路?

  你会这麼做吗……你不想亲自下手,所以让我等死?

  见他沉默不语,王胖子接下吴邪的话:「那家伙大概脑子抽了,咱们先找到小哥的解药,回头再找他算清楚!」说得乾脆,脸色却很复杂,其实与黑瞎子相处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对他渐有好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局面。

  吴邪无奈抓抓头,「可是我只有那张纸抄,没其他备份了。」

  王胖子急得瞪大眼,「那咱们现在该怎麼办呐?」

  这时张起灵站起身,淡道:「给我纸笔。」他接下吴邪递来的笔,盯著白纸不久,挥笔写下一横一竖,另外两人凑前一瞧,竟是那串契丹文。

  「小哥,原来你懂契丹文?」

  「不懂,只记得字的形状。」问的人是王胖子,张起灵却瞟向吴邪,果不其然那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点头续道:「还在岩洞底下就记下来了。」

  闻言,吴邪尴尬地傻笑起来,原来根本用不著自己冒险去抄契丹文,像个傻子似的……笑容渐渐弱下,总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反应全看在眼底,张起灵暗喟一声,轻道:「我们走了很多……冤枉路,只要还有线索,我不会放弃走下去。你们陪我这麼久,很清楚这条路有多险恶,但是我不会、也绝不可能拿你们的命换我的记忆。」直视怔然的两人,「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退出。」吴邪身上的伤、那人头上的绷带、那片火海中他伸手抓不住的墬落身影……「只要一个闪失,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死於非命,你们不该做这麼大的牺牲。」

  突地黑影一闪,吴邪冲上前去扯住他的衣领,愤怒的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不发一语死盯著那双淡泊却冷漠的眼眸。蓦然,张起灵不动声色地伸出发丘指,往吴邪腰间的伤口用力一捏——「痛痛痛痛痛痛……」

  吴邪疼得直滚床,在张起灵转过身时,赶紧拉住他的衣角。「不准走!张起灵你这出尔反尔卑鄙无耻下流龌龊的王八蛋!」

  没料到吴邪反应这麼大……张起灵回身斜了一眼,但见他咬牙怒道:「这件事情我们谈了多少遍、说了多少遍?我跟胖子都知道有多危险,可再大的危机我们都撑过来了!老子在玉石洞里差点没被饿死,你怎就没一句道歉,现在大家都平安出来了才要我们打包回府?你他娘的脑子进水啊!那天你在镖子岭底下跟我们讲的那些全是屁话吗?」

  一旁的王胖子双手插胸没阻止,摆明不认同张起灵的作法,任由吴邪再次住张起灵的衣领,激动道:「我为了帮你不惜跟家里的人闹翻,我不是想跟你讨人情,可你搞清楚,你恢复的这一半记忆,我跟胖子都有份,你休想把我们利用完就甩开!就算今天所有事情全回到原点,我们都想看到最后,是生,我们为你开心,是死……」紧地抿嘴,坚决道:「我们就睁大眼睛看你死!」

  听到最后,张起灵怔地看著吴邪和王胖子,突然想起许久以前,那人对他说……

  『听好了……我要预购『起灵回忆录』电影门票一张!哈哈哈……」』

  『你们付出这麼多最后得到什麼?教训就在眼前,你还追求什麼……』

  『张起灵,你怕不死吗?你怕不死吗……』

  他总是看不见那副墨镜底下的双眼,总以为自己读得懂那人每个笑容、最清楚那人的企图。刹那间似乎想通了什麼,一道光芒在迷雾中指引他继续前进;线索他手上,也在那人手上,他们的方向都一样!

  「吴邪。」他必须早一步到达目的地,解药在哪里,那个人就会去哪里……「麻烦你,尽你最大的力量帮我把这些字翻译出来。」

  「小哥?」上一秒才说要他们退出,下一秒就要他帮忙翻译,情绪转换太快他反应不过来。吴邪还想说什麼,王胖子却暗自拉住他,轻轻摇头。

  张起灵恍若未知,坚定地盯著契丹文,彷佛这些字是他仅存的唯一希望……

  线索要找,但伤得先养好。吴邪这一摔重重伤了筋骨,非得休息个十天半月,出院时还跛著脚,别说下地,连散步都是个问题;他索性不回杭州,向王盟知会一声,便跟著王胖子、张起灵一同上北京。

  北上途中,张起灵临时决定换车,搞得他们一头雾水。「小哥,你想去海边度假?」

  张起灵没回覆王胖子的疑问,仅在出站时道:「你们等著,我一个小时后回来。」

  说完,钻进闹区,走入暗巷,一走进西药房里,果然药房老板就在里头看电视。张起灵开门见山问:「他来过吗?」

  莫名一个问句,老板却明白他口中的「他」是谁,从容将扫帚搁在一旁,倒杯茶予张起灵。「几个月没见到人了。怎麼,又干架?」

  张起灵头偏了一半便止住,犹豫不久,依然摇头。「有事找他。」

  「是吗?」老板顶著老花眼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总之,那小子没来过,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张起灵蹙眉走出西药房,黑瞎子头上的伤尚未痊愈,按照习惯应该会来这里报到。难道那人根本没回来?

  快步走过市场、越过闹区,穿过几条街回到老公寓,房间里却空无一人。抱著一丝希望,翻开衣橱和鞋柜,黑瞎子出远门必备的大衣和军靴果然不在原位。失望自胸口溢了出来,他拉开电脑椅呆坐一会儿,四周安静无声,时间和这个房间一样空白。

  起身的同时,眼角扫过的景象似乎少了些什麼。他定睛一瞧,原本插在黑瞎子笔筒里的蛟龙铜刀竟莫名消失。

  他回来过,又离开了?张起灵忍不住握拳。

  那人回来过,但……他又错过了

  从港城回北京的路上,张起灵冷著脸不发吭半声,面对吴邪和王胖子的总总疑问,只丢了个「我刚刚回家」,然后继续沉默。

  「小哥,你家不是在巴乃吗?」

  「小哥,你到底有几栋房?难不成你私底下搞房产,炒地皮呀?」

  「小哥,这儿房价也不便宜呢,你哪来的钱买房啊?」

  「小哥……」「小哥……」

  「……」他默默拉起外套蒙住头,睡觉装死。

  待在北京的这段时间里,吴邪误打误撞在网路上联系到一位研究辽代钱币的专家,对方大方接下破译的工作,就在吴邪将契丹文传给对方之后不到五分钟,电话铃声便响起。

  『吴老板,能不能透漏一下你这些字是从哪儿来的?』

  吴邪眼珠子咕噜一转,「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一块金牌上头写的,有什麼问题吗?」

  『金牌?』话筒的另一端犹豫了一下。『吴老板,我就直说了吧,搞古玩的难保没有几件不乾不净的东西,奉劝你还是少碰为妙,你懂我意思吧?』

  吴邪向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老师,您越说我越糊涂了,我爷爷那块金牌在仓库里躺了半世纪,来源乾不乾净我们这些后辈也不知道呀。」

  『唉……你不肯吐实,我也不勉强了,老实说,我在前些日子就看过这几个契丹小字,有个男人拿了一张手抄给我,要我译出来。』

  闻言,吴邪简直要大叫出来。「那个人是不是高个子、戴著黑眼镜,笑起来像个神经病?」

  张起灵和王胖子同时一怔,吴邪挥手示意他们安静,听闻对方愠道:『是啊,那个神经病拿枪抵著我脑门,逼我排开所有工作,以翻译这些字为优先!』

  吴邪这下可傻了,但听对方继续抱怨:『这麼说你懂了吧,我研究古文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流氓。吴老板,你该不会也是混黑道的吧?』

  「当然不是,小爷我只搞正当生意,老师您放心,我绝不可能干出这种杂碎事情。」拜托,拿枪的不是我,别把气出在我身上呀……「我们言归正传吧,那些契丹小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唉……听著,这几个文字组合起来不是一句话,而是独立的词汇,意思是「大真」、「哈屯」、「百柳之林」。』

  吴邪看著笔下的文字愣了一下,疑道:「老师,这几个词有什麼涵义吗?」

  『这我不清楚了,你得自个儿查。』

  结束通话后,吴邪无奈道:「这下可好,不只让黑眼镜摆了一道,托他的福让我莫名奇妙得罪前辈!」叹一声,又道:「翻译出来的词够咱们伤神了。」

  张起灵看著译字许久,道:「我们没有回到原点。」指向白纸黑字,淡道:「『大真』是东夏国的国号。」

  「咦?」王胖子疑道:「这麼说,咱们得回云顶天宫找线索?」

  吴邪却摇头,「那是万奴王的陵墓,东夏国的首都在辽宁。」转身打开笔记电脑,在网路上输入关键字。「大真是东夏国,那麼『哈屯』跟『百柳之林』是什麼地方……咦?」

  王胖子从后探头一瞧,「怎麼了?」

  「有条叫『哈屯』的河流在……呼和浩特?」吴邪猛地皱眉,「这是什麼地--内蒙?」

  张起灵突然神色一闪,静静凑上前去。吴邪迅速浏览一个又一个网页,到后面几乎都是些不相关的资料,他才暂下总结:「『哈屯』这个字在蒙古文里是『公主』、『王妃』或是『皇后』的意思,『大真』『哈屯』直译就是『大真的皇后』。」他打开先前的网页,道:「至於这个『哈屯河』是近代的名称,古代不叫这个名字,我猜跟这几个契丹文应该没关连。」

  王胖子面露难色道:「大真的皇后……哎,小吴,这东夏国的遗迹应该早就被破坏光了吧,咱们就算冲去辽宁又能有什麼收获?」

  「不,我们的目标不在辽宁。」张起灵见两人一愣,解释道:「举个例子,你会称慈禧为『慈禧太后』或是『慈禧Queen』?」

  除了某F开头的洋文脏话,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张起灵说英文,两人顿时呆了好一会儿。张起灵倒是一派淡然,「东夏人使用女真文,没必要用蒙语的『哈屯』称呼自己的皇后。」

  吴邪终於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的目标应该是『百柳之林』这个地方?」

  他坚定地点头,另外两人却互看一眼未发一语,现场突然陷入沉默之中。

  「这个『百柳之林』……在哪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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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火车到站时间不到十分钟,月台里人潮络绎不绝,来的多,走的少。

  他坐在月台长椅上,从容刁根菸,抱胸静候。

  轰隆隆的引擎声响由远而近传来,车轮摩擦铁轨发出「恰喀、恰喀」声响,最后吱地一声缓缓停在月台边。

  『旅客们请注意,从北京北开往赤峰市的K1051列车已进入月台,请大家赶快上车……』

  他将菸拧熄,背起背包从长椅上站起,随著人潮缓缓向车厢口前进。

  直到人潮将他的背影淹没。

  注一:契丹文分为大字与小字两种,差别在於大字改造於汉文,小字则是以回鹘文改造大字而成。由於辽国贵族以汉语为尊,上行下效之下契丹文并未广泛受人民使用,大多以刻石碑纪录为主要用途。

  注二:赤峰市位於内蒙古自治区。既然放大了小黑蒙人这边的血缘,加上本人特爱大草原,最后一定是要来这里的。咦?小黑不是旗人吗?囧,不要计较这麼多啦,内蒙也有个正蓝旗啊!((大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