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盗墓笔记同人]【瓶黑瓶】弃降>第53章 <四十六>

  巴乃,阴雨不停。

  「Trợ giúp! Trợ——Cha……」(越语:救命!救——啊……)

  他眼睁睁看著那个怪物将越南人一一撕裂而无动於衷;他眼睁睁看著那个怪物冲向自己,一伸手、一扣、一扳,怪物直接断颈。

  不过须臾之间,一切发生在他摊坐著的那具棺木前,顷间即恢复寂静。只剩他喃喃的声音在黑暗中浮沉。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究竟过了多久?黑暗中,洞外渐渐亮起微光,越来越强、越来越刺眼,犹如从水中抬头所见到的,那轮碎著波光的满月。

  但,洞外无月,却是一张被火光照亮的老朽面孔,厚重的老花眼镜掩盖那双半残的老眼,却掩饰不住镜片后的恶寒。

  老者居高临下矗在针针阴雨中,双眼透露出比贪婪更饥渴的欲望,或者,是沉沦於绝望后终於看见浮木的兴奋。

  一瞬间,他停止低喃,恢复片刻的清醒。他懂这种眼神。

  是的,我们都没有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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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皮阿四的弟子各有所长,用以应付各种不同的任务。如华和尚精通东北史各国文化、负责总管所有外务;郎风擅长火药,也常游走於南北各市场之间;叶成反应速度快,一身惊人气力更是一倒斗好帮手。而他,黑瞎子,陈皮阿四的王牌之一,最凶的斗由他倒、最险的任务由他干、最麻烦的国际事务由他处理;至於他,张起灵,陈皮阿四的另一张王牌,简单来说:史上最强之扫斗魔人。

  自从张起灵加入阵营,倒斗任务便鲜少落到黑瞎子身上,一个跑外勤一个忙内务,两人各干各的确实替陈皮阿四冲出不少业绩。基於职业道德,就算他俩住在一起,黑瞎子却未曾交叉比对彼此的任务内容;至於张起灵……可想而知,除了「找寻回忆」这档事,其余人事物对他如浮云,提也不提半句。

  所以,当年他和他初次在汉王斗相遇、在白银斗巧遇、合作下宋将斗、带团去泉州……经历再多,两人依然以为陈皮阿四寻寻觅觅的「凤阳碧血石」不过就是颗价值非凡的石头。人类啊,一旦钻研事物到达某种境界即走火入魔,如同裘德考散尽家产耗尽余生,老头对碧血石的坚持倒也不意外了。即便后来陈文锦对张起灵警告在先,而后他们自行推敲出长生不老药与碧血石的关连,线索却全断在广西的老宅院里。

  只是没想到……真是万万料不到一切线索竟回归最初!他们联手翻腾过一个又一个坟墓,找寻的不仅是陈皮阿四的坚持,更是张起灵找回记忆与最后生存机会的关键!

  究竟他们脚下所踩的是铁面生还是李袭奕的足迹?老天爷竟用这种方式向他们开最大的玩笑,这一切又是谁的阴谋?

  张起灵不由得缓缓握紧手中的信,泛黄脆弱的纸张随即片片剥落,黑瞎子同样脸色刷白,非常难看……吴邪和王胖子却一头雾水:「谁是李袭奕?」

  他俩没回答,这种情况之下连黑瞎子都笑不出来,啧地一声背过身。张起灵待内心震惊略缓才解释:「李袭奕是明末清初的泉商,一年多前我们去倒这个人的斗……」

  那年秋天,埋在削刀山赤头林下的清音奏出无人聆听的寂寥;满山满谷的黄金古董珍石奇木纵使价值连城,却无一比得上棺前那满地血书祭文,以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意志……

  张起灵暗地咬牙,「老头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线索,利用我为他找『凤阳碧血石』,原来他早就知道碧血石和我的失忆有关!」一时疏忽、一次判断失误、未曾在乎过的细节……他还要走多少冤枉路?还要被陈皮阿四耍几回?

  蓦然,黑瞎子脑中响起老者的声音:『那个药引难道就不毒?他不吃是死,吃了也是死路一条!老太婆,你这招绝,够狠……』

  心头顿时一凉,陈皮阿四知道这个斗是因为战国帛书事件或者李袭奕?究竟还有多少人知道解药背后的真相?其中牵涉出来的阴谋太庞大,真正被张起灵、陈文锦、甚至吴邪他们所识破的秘密,其实只是冰山一角?

  转向那堆白骨,肃然问道:「他是谁?」

  其他三人的视线望向黑瞎子指著白骨的手,他又道:「以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当信物,说什麼都不可能。何况这里地处偏远,既非驿站更无道路,一个传令兵闯到这下头做什麼?」

  「他不是传令兵。」

  张起灵突然冒出这句,黑瞎子怔地看了一眼,愕然想起泉斗中的血祭文:「『贼厮吴三桂,先挟汝以索兄财,后逼汝入墓取丹,涉险而亡』……你是指李袭策?」

  点头。「这句白骨少了右手,而李袭奕斗里那副棺材只有一只手,我感觉这不是巧合。」淡然无温的双眸望著白骨,「李袭奕只葬一条胳臂,是因为李袭策夹在暗门里,粉身碎骨而亡,他无法取得全尸。」

  黑瞎子轻皱起眉:「这麼说来,吴三桂囚禁李袭策目的可能是为了这条夜明莹石的矿脉,一来反清事业就有资本,二来打压李家的势力。」

  张起灵摊开破碎的信纸。「李袭奕与陈永华关系斐浅,一旦李家垮台,不仅切断延平王的经济援助,更间接影响泉州与台之间的贸易和南明国的生计……一举数得。」

  「好吧。」黑瞎子突然翻手一摊,「目前为止都是臆测,咱们没有直接证据,跟解药也没关系呀。」

  张起灵指向暗门边的血字。「李氏兄弟中了蟞毒,埋在棺材里的碧血石和绿松石正是解药。『阳凤』,反过来就是『凤阳』,应该是李袭策指引李袭奕寻找解药的关键。」

  黑瞎子试图串联前因后果,「阳凤、凤棺……凤棺不是中原常见的棺材样式,白银斗底下那具人头棺?」突然啊地一声:「如果『阳凤』是凤阳碧血石,那『阴凤』就是……」缓缓拉开微笑,「绿松石?」

  「『阳凤』是他们的解药,也是让我失忆、让陈文锦尸化的毒药。」张起灵淡然反驳:「药引必然与『阴凤』有关,但我不认为药引只是一颗绿松石这麼简单。」

  他不以为然道:「难道李袭奕随便找颗石头充数?如果是你误判呢?」

  张起灵摇头,「阳凤不是鸡血石,阴凤就不会是绿松石。即便李袭奕拿来祭他胞弟,可能是他找寻的过程中发生什麼误会。」

  闻言,黑瞎子嘲讽道:「当然是误会,否则西沙探险队怎会把毒药当不老药?」语气突然尖锐起来:「真相往往存在最浅而易见的地方,你不认为你想得太复杂?或者,又是你的直觉?」

  一被踩到痛处,张起灵不禁眯起眼。「你想说什麼?」

  「我只是——」不想你拒绝任何一丝线索……任何我觉得是希望的线索。

  但话到嘴边就打住,那双冰晶般透彻的眼眸太锐利,刺得他不得不咽下舌尖上的问句,吞回腹里。心头一紧,从老者身上要来的天石和凤阳碧血石还藏在他的大衣内袋里,此时此刻竟越趋滚烫,彷佛将胸腔烧出洞。

  张起灵见他一派缄默,他抿起嘴,低道:「我没有理由把事情单纯化,也不可能如你想的那麼简单。」

  从西沙到西王母国、从云顶天宫到张家楼,他奔波不知多少岁月,追寻的谜题一个比一个深奥、得到的答案却一个比一个险恶;他的人生在回忆与失忆徘徊太久太久,过程之复杂,连他自己都无法想像。

  为了真相,所有西沙探险团成员全赔上他们的人生,而他现在只想找回自己的记忆;他不能再错失任何线索,更不能任意放手一搏!张起灵不再保持淡定,望向墨镜的眼神满是说不出的压抑。

  「我以为——」

  我把一切实话都告诉你,让你知道所有事情的全部,因为……我以为你懂。

  沉默,黑瞎子淡淡撇开视线面向白骨堆。一阵复杂涌上双眸,但墨镜掩饰住他血红的双眼,不管那人眼神再锐利,却从来不曾看见。

  脑中突然浮现了许多身影,有伛偻的陈皮阿四、陈文锦的苦笑、阿甯的背影……

  还有老妪的声音:『你得找到药引才能保住一命,帮你……找回全部的记忆。』

  泉斗的血祭文:『兄虽服药引,然毒渗五腑,病入膏肓……毒发呕血,离死不远。』

  张起灵茫然的眼神:『陈文锦告诉我,关在疗养院地下室里的禁婆就是霍玲。』

  如果……

  我告诉你,解药也是毒药……如果我告诉你,这也是陈皮阿四设下的陷阱……也许要你吞绿松石这话听起来很蠢,却是一线生机,至少不会威胁你的性命。

  你……信不信我?

  两人僵持不下,终究无法解决任何事。黑瞎子回以一声轻叹,道:「『阳凤』在『凤棺』上,兴许李袭策想传达的是这个讯息。」

  张起灵一怔,但闻那人续道:「凤棺上凤凰尾巴镶了玛瑙,一颗不缺,惟独凤眼是空的,不管是玛瑙红宝石还是凤阳碧血石,我们必须考量那颗石子可能被李袭奕当作解药挖走了。」撩起苦涩的笑容:「反正青珠是找不回来了,不如从『阴凤』下手,下面这串符号应该是药引的线索,可这是哪国的文字--」

  「契丹文。」

  天外飞来一笔,沉默许久的吴邪终於开口:「这是古代辽国的官用文字,已经失传将近一千年。」

  面对吴邪和王胖子些许异样的眼光,两人回过神来同时一愣。

  「小哥,黑眼镜……你们到底是什麼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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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邪臭著脸拿著毛刷,将卡在石碑里的残骨肉屑一字一句清除乾净。他在前头忙著,坐在后头的三人……不,两人聊得很愉快。

  「虽然我跟哑巴张是同事,但论交情……比不上他跟你们这般深。」黑瞎子将罐头递给张起灵,顺手将菸包递给王胖子,续道:「当年四阿公从吉林失踪后堂口也散了,若不是珊瑚公司同时雇用我们,可能这辈子不会再碰面。说来也是缘分呐,他在组织里成天只睡不做事,要不是他下地功夫一流,早让四阿公给转手卖了。」

  「哎,你同小哥共事可辛苦罗。」当著张起灵的面吐嘲一句,王胖子点菸轻抽几口,突然降低音量:「不过,这又不是啥缺德事。你瞧小吴可拗的,先是被他三叔骗、前阵子又被他二叔拐,这回让你跟小哥给瞒著这事,不知道什麼时候才肯消气。」

  黑瞎子无奈一笑:「当年老爷子和三爷有过节,我们这些作手下的多少掺过一脚,没坦白说出来是不想让你们有疙瘩。」

  「哎,小哥也在老家伙底下做事,你瞧咱谁跟小哥起疑心?」

  「哑巴张本来就不是忠臣良子,可我跟四阿公好些年了,总得多顾虑些。」黑瞎子突然感慨而叹:「走江湖谁不藏半瓶水,谁没过去?老爷子失踪之后堂口也散了,现在道上知道我和哑巴张在四阿公底下做事的人不多,所以……还请小三爷和胖子爷可别传出去了。」

  王胖子愣了愣,「为什麼?」

  「坏行情呀!」黑瞎子两手一摊,「我跟哑巴张在外头是明码标价的,要是让人知道我们曾经是陈皮阿四的手下,没生意便罢,老仇家可全找上门来。」咯咯笑了两声,转头假著笑意问:「哑巴张,你说是吧?」

  张起灵从头到尾没把注意力放在对话中,闷不吭声地将没吃完的罐头摆回他身旁,带上纸笔走向前去,在吴邪疑惑的目光下以特长两指摸索石碑,逐一抄写碑文。

  见状,那年轻人愣在原地许久,终於莫可奈何地叹了一声继续清理石碑,貌似碎念几句,引起张起灵低声开口,下一刻,吴邪竟笑著回应,该是消气了。

  「四眼……四眼老弟!」

  黑瞎子陡然回神,视线转回一旁的王胖子,只见他道:「问你话呢,傻啦?」

  眼角余光往远方两人瞟了一眼,淡淡露出笑:「没。你刚刚说什麼……」

  莫约一盏茶的时间,张起灵的抄写工作已然完毕,大夥儿一下子全凑了过去,见吴邪对著碑文又是皱眉又是展眉好一会儿,王胖子耐不住性子问:「小吴你看懂不?」

  吴邪思考了一下,道:「春秋战国的文字记录都铸刻在青铜器上面,也就是金文,当时的石碑是没有文字的。后来秦始皇一统天下,出巡的时候在石头上刻字歌颂他自己,那时候才产生有文字的石碑……」

  「泰山刻石。」黑瞎子突然出声,一旁的王胖子跟著囔了起来:「哎,这下又扯上秦始皇?」

  但吴邪摇头:「这刻痕很凌乱,应该是在仓皇中来不及铸金文,临时刻在这块石头上。不过……」突然,双眼迸出激光,他彷佛听到钱币在耳边敲响的声音。「如果能确定这块碑比秦始皇的刻石还早,那可是中国历代碑帖史的一大突破!咱们不如把这石碑弄进我铺子……」

  见状,王胖子嗤笑出来:「瞧你眼睛瞪得比牛大,这块石头也不会变黄金,先告诉我们上头写什麼?」

  吴邪赧地咳了两声,道:「碑文记载这座墓主人的生平……」

  原来墓主祖系源自鲁国的祭司家族,春秋战国中原鼎立,祖先出使楚国,却遭楚王软禁。后来乾脆定居楚国,长期与贵族通婚渐向政治中心靠拢,墓主的祖字辈中还出了大将军,当楚国占领越国,将军顺势迁族至菻。

  「当时的『菻』就是现在的郴州,当时是楚越的交界地带,楚人越人苗人在这地方很活跃。」

  到了墓主这代,楚衰而秦盛,襄王不敌而东迁定都於陈,顺便灭了鲁国。

  「鲁王被擒,诸侯被杀,鲁国的大祭司为了保命,带上所有家当和鲁王托付的国家密件跑去投靠墓主,其中包括……」吴邪突然双眼一瞪,怔了许久才道:「殇王秘图……是战国帛书!」

  墓主从而得知鲁殇王的事迹、长生不老传说,决定和祭司联手一试真假,最后却失败了。后来墓主终於找到关键:

  「西天光,玄女衔符而兵至,擒福而平乱,调阴阳而与万物合……啊?」吴邪一皱眉,指著关键句道:「这应该是指西王母娘娘派九天玄女衔兵符助黄帝……这是讲逐鹿大战,可跟长生不老有什麼关系?」

  黑瞎子低吟道:「我记得《山海经》上有记载,西南方有个羽民之国,人民生而不死。后来羽人演变成宗教信仰中的日月二神,能带领灵魂升天,除了不老不死,还掌握不死之药。」顿了顿,又道:「自古以来西王母娘娘一直是长生不老的象徵,只要把这些神话传说串联在一起,便不难设想长生不老药掌握在……」

  「在西王母国。」吴邪无奈一叹,「照你这麼说,我们还是在绕圈啊!」

  王胖子拍拍他的肩,「这有啥好意外的?咱们目的跟墓主一样,当然十之八九离开不了这些地方,好歹这乱七八糟的斗给搞清楚了。」

  吴邪可轻松不起来,「那小哥的药引该怎麼办,回塔木陀找?」

  「不。」张起灵总算开口,反身指向暗门边的血字:「从那个契丹文下手。」

  闻言,吴邪和王胖子互觑一眼。方才光听他和黑瞎子一句来一句去,真正该解释的却没说清楚,他们一时还未意识到这几句血文的重要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吴邪搔搔头,「我去抄下来。」

  甫跨出一步,突然,整个山洞轻微震动起来,正对面的青铜门亦处传来一阵低沉的隆隆声。

  「操……不会吧?」吴邪和王胖子几乎马上叫了出来,「阴兵借道!」

  张起灵抬手要众人静待震动平息,未料,震动随著隆隆声分贝竟越演越烈。他瞥见水道水位骤然退减,不暇思索奔向行李,一把抄起玉琮冲向青铜门,背对众人大喊:「开石碑,别碰人面鸟,用玉璋!」

  黑瞎子立刻迈步冲向休息地,抓住所有背包和所有玉器立刻奔回石碑,顺便拉住正要冲去抢救行李的吴邪和王胖子。一蹲下,果见石碑下方又有一个四目九天玄女的阴刻;他略过刻像,拿起玉璋直接插进石碑底下的扁洞里,石碑如门应声而开,后头竟是一道往上斜的石阶。

  同时间,另一头的张起灵将玉琮插进机关,青铜门立刻碰地关紧。门外隆隆声迅速逼近,挟带凌厉的气流从门缝中喷出,犹如巨兽怒吼,最后轰地一声撞上青铜门。气流瞬间止息,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喷洒的水柱,青铜门蓦然发出不安的嘎叽声响,张起灵见苗头不对立刻转头就跑。

  说时迟那时快,青铜门承受不住压力弹飞出去,刹那间,大量流水破门而入,以千军万马之姿冲向众人。

  「快上去!」

  还来不及爬上阶梯,先被强劲水压打得七荤八素,浪头将他们推进通道顺势急速上升,被阶梯磕碰了一身伤,许久后才缓下来。

  「狗龘日的!差点被淹死在山上,传出去真笑掉人家大牙!」王胖子率先划出水面,多爬了几步阶才停下,回头发现现场不对劲。「天真跟四眼到哪儿去了?」

  张起灵一震,果然不见另外两人踪影,索性心一横,跳回水里。

  「小哥!」王胖子一个惊呼却唤不住张起灵。「哎,怎全跑了!」

  水里一片漆黑,感受到水流十分凌乱。

  方才洪水来袭时,王胖子手脚一溜便冲上阶梯,连张起灵也被冲了进来,惟独不见吴邪的踪影。黑瞎子回头一看,那年轻人居然还在石碑前抄契丹文,眼看水位已经淹到他下巴,乾脆咬著手电筒,将纸笔举於水面之上……继续抄。

  真是不要命!黑瞎子紧抓住石碑边缘抵挡强大水流,试图靠近吴邪却被急流冲开,只能眼睁睁看著他被灭顶。

  「小三——」呼唤未竟,突然一个浪头将黑瞎子打进水底,正好瞧见吴邪卡在暗门边不断挣扎,游了过去将他拉出暗门,但见吴邪脸色铁青即将没气,赶紧捂住他的口鼻、另一手拦住他的腰,猛地踢水游向暗道。

  蓦然,一道青光窜进眼界,同时怀中人陡然挣扎起来,黑瞎子一低头,好死不死被一颗喷射而来的虎型玉石给打个正著,不慎松手让吴邪挣脱开来。他抚著肿胀的额头定睛一瞧,反和吴邪一样傻眼,只见金字塔的水池中缓缓浮出一具散发青光的尸骨,如同乌贼头前脚后地顺著水流漂向两人……

  哇操,见鬼了!

  张起灵才刚潜进阶梯通道不久,即被尽头一道跳跃闪动的光芒所吸引,原来是吴邪腰间夹著手电筒,和黑瞎子一同……杀红眼冲上来。

  他不明所以挑挑眉,为了确保自己不被那两枚鱼雷击中,索性返回水面;不一会儿,那两人跟著划出来,外加几声大喊:

  「啊啊——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吴邪将含在嘴里的纸团咳了出来,捏紧纸团往后退,刚从水底抽出双脚,那具青光尸随即浮上水面。「哇啊啊啊啊啊!」

  「啧,阴魂不散。」黑瞎子将吴邪拉到身后,霎时发现尸体一旦曝露在空气中,青光竟逐渐消失,骨架亦随之崩解四散。

  见状,张起灵皱起眉来,黑瞎子递出虎型玉石,道:「玉琥被冲出来,尸体从机关里浮出来。」

  「金字塔?」

  耸肩。「是墓主吧。」

  闻言,张起灵捞起残骨打量一番,除了骨骸异常地冰寒刺骨之外并无其他特殊之处,但长久掩埋之下变得十分脆弱,稍用点力便捏碎。他将残骨扔回水里,道:「胖子在上头,走吧。」

  阶梯很长,三人皆一身湿漉,走在寒冷的空气中著时难受,行进中谁也没开口。一个转弯,尽头冒出一道火光,加速前进约半小时,终於抵达出口——另一个地下山洞。

  「哎,你们再不出现,胖爷我就冲下去了。」王胖子在山洞入口附近燃起堆火,身上能烤能烘的全晾了起来,只差没把内衣裤给扒光。

  火光如此温暖,烈酒如此辣口,吴邪终於松一口气摊了下来;看看四周环境,这个山洞远比楼下的水洞还要低矮,中间矗立一座巨大的青铜鼎,规模之大和西王母国地底下的青铜器相比,毫不逊色。

  「炼丹室吗……」一回头,正好瞧见王胖子捡起一团纸抄就要往火里扔,心一惊,赶紧抢回来,「住手!」反手摊开纸抄,小心翼翼地抚平夹进笔记簿里。

  王胖子见他如此呵护那张烂纸,揶揄道:「中了彩票记得请我吃顿饭,才是兄弟嘛。」

  吴邪没好气道:「这是我刚刚冒著生命危险抄来的契丹文!敢烧了它,我同你拚命。」

  「原来你在下头鬼混这麼久就为了这个?」

  「什麼鬼混?没了这玩意儿,药引也甭找了。」

  闻言,张起灵淡淡望了过来,不冷不热眼神闪过一丝异采。吴邪被瞧得直别扭,搔搔后脑道:「咱们大老远跑来这里没找到解药,眼下又只剩这个线索,所以……」

  张起灵掩下视线不发一语,长久的沉默令吴邪开始坐立难安起来,终於闻得那人低道:「以后保命要紧,别让自己涉险。」说著,起身走离篓火,经过吴邪时轻拍他的肩膀,往青铜器前进。

  王胖子看了那抹离群的身影一眼,回头继续烤鞋,碎念著:「可真变了个人呢。」

  吴邪嘿嘿笑几声,「这样不是很好吗?至少……不闷了。」

  青铜大鼎离篓火不远,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张起灵暗叹一声,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哈罗,不闷的闷油瓶有什麼新发现吗?」

  冷冷瞟了过去,没来由冒出这句:「你也一样。」

  黑瞎子偏头而笑摆明听不懂,而那人斜了一眼懒得解释,转身继续研究青铜鼎上的图腾。看著那堵薄瘦的背影,笑容不自觉缓缓歛下。

  一转头,视线同样被图腾吸引,大鼎上有一枚弯月状的凹陷,像一座拱桥,两旁各自衍伸出一行云纹;图腾以云纹为界分成上下两层,月弯之上是一列有翅无臂之人,而月尖两端之下则连接两颗圆珠,圆珠下分别铸著两列人群,左列饱受战火摧残、右列笙歌欢舞。

  黑瞎子继续往左读图,下层的人民倒回战争前的生活型态,辟水耕犁、操兵冶金、筑城修堤、观星拜火;更早之前,他们跋山涉水,自云雾中迁徙而出;云雾上环绕著一群衔珠飞翔的人面鸟,鸟群围著一位人首蛇身的女子,女子下身蟠踞而上身腾飞,双臂托著一轮包含日月星辰的圆环,圆环和弯月一样夹在云纹中间。上层的羽人同样往左回溯,从有翅到无翅、从翱翔於天到行走於地、到屈膝爬行,最后同样回归於圆环。

  是演进史吗……他继续往右跨一步,正好和张起灵撞在一块儿,两人互看一眼,各自前后让了一步,继续绕鼎。右方的羽人演化与左方相同,人民则傍河而居,农耕为生,遭受洪水侵袭之后生存空间缩小,部落之间长期陷入战争、复耕、再战、再耕的轮回之中;而后各地部落结盟,与头长牛角的部落发生大战,最后得以获胜,回到弯月凹陷下的圆珠。

  黑瞎子与张起灵亦绕了一圈,回到原点。

  「牛。」黑瞎子指著牛头人道。

  「蚩尤。」对苗族文化再熟悉不过的张起灵点头道。

  两人在青铜鼎边打量许久,引起另外两人的注意。吴邪跟著晃了一圈,面对图腾举起左手,在空气中画大圆,「这是一个轮回。」右手画圆,「这也是一个轮回。墓主把神话跟羽人传说连接在一起,期望自己也能像羽人一样长生……」突然止口,偎近弯月凹陷仔细一瞧,叫道:「胖子,玉璜呢?」见他一脸疑惑,又道:「就是两头弯弯的玉器!」

  王胖子会意过来。「喔,那个啊,拿去开门啦。」指向门口,果然玉璜就嵌在门边的机关里。

  吴邪赶紧跑了过去,一见到玉璜更能证实自己的想法,二话不说直接将玉器卸下,石门亦碰地一声瞬间关上。但他瞧也没瞧石门一眼,直接奔回青铜鼎,玉璜一套,果真与弯月凹陷处吻合!这时另外三人才看清,原来玉璜两头为人首,中央却是羽翅。

  「人面鸟!」吴邪指著玉璜一脸兴奋,另外三人却同时茫然:所以呢?

  突然,王胖子张大鼻孔嗅嗅四周,道:「哎,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

  「什麼?」此言一出,其他人立刻注意到空气变化,随著怪味越来越重,吴邪终於忍不住捏起鼻子。「这味道真像几百年没换过油的炸油锅。」

  「不是几百年,是两千年!」黑瞎子指著山壁与地面的交界处,竟渗透出浓稠的黑色液体,把众人包围起来。「可恶,中计了!」

  张起灵飞也似的奔向篓火堆,但陈年老油一遇上烈火立刻蔓延开来。吴邪冲去帮忙却只抢救到他和王胖子的背包,只得眼睁睁看著其他行李变成助燃物。

  「来不及了,快上来!」黑瞎子遥遥大喊,只见他和王胖子已经爬进青铜鼎内。四周黑油越积越厚,甚至淹到张起灵和吴邪的脚踝,黏稠的老油拖慢两人的脚步,烈焰瞬间烧到吴邪的脚,不禁惨叫一声跌了下来。

  「糟!」张起灵赶在火舌吞没吴邪之前,脱掉他身上油渍渍的衣服,直接拖住吴邪一鼓作气冲向大鼎,一把将他托高。「爬上去,快!」

  油腻沾满鼎足使得吴邪难以找到著立点,他仍卯足全力往上爬去,一把抓住里面伸出来的手。甫跳进鼎内,王胖子劈头就道:「中间有个机关,小吴你看哪个玉器能用?说不定能灭火。」

  此时大火照亮整个山洞,吴邪引领一瞧即辨识出机关相应的玉器,拿出玉圭直接插进机关里,未料大火未息,反而触动铜鼎下方的启火点,刹那间轰地一声,起灶了。

  「哇操!这是要煮了咱们啊?」王胖子急得大叫:「得有人去开门呐!」

  吴邪和胖子身上只剩汗衫,炙焰与高温烫得两人跑也不是跳也不是,眼看大火越烧越烈,四周浓烟密布,氧气更是迅速消耗殆尽,张起灵严肃道:「别愣著,这里肯定有出口,大家快找找。」

  「哥儿们。」危急时刻,黑瞎子的声音从上头传了下来,转头一望,只见他掂脚站在鼎耳上;周遭一片祝融,稍一失足下场绝对惨不忍睹,想不到这种情况之下他居然还笑脸盈盈。「麻烦一下,把玉环拿给我。」

  山洞不高,黑瞎子伸长手便能碰到洞顶的机关,他接下玉璧,扣进环形机关里,看似平凡的岩石洞顶竟开了个铁桶大的出口,迅速将高温气流与浓烟导了出去。落下来的岩石瞬间砸进鼎里,差点没打到下头的三人。见状,他还真笑了出来:「咯咯咯……楼下当心!」伸出手,「上来吧!」

  王胖子先被拉上去,火烧屁股似地一股脑儿钻进岩道,接著是吴邪,浓烟将岩道里的两人呛得眼泪直流。正当黑瞎子拉住张起灵的手,鼎外火光一闪直冲而来,他不暇思考跳下鼎耳一把将张起灵搂进怀里,正好被闪燃的余威给烧个正著,不由得闷哼一声差点跪下来。

  张起灵及时将黑瞎子扶住,徒手脱去他身上那件烧得火旺的墨绿色军大衣,想也未想直接将手中的火球甩至一旁。

  但,就在此时,一赤红一闪银的锐光从火球中疾闪而出,咚当两声掉进鼎里。张起灵偏头望去,甫看清异声来源,竟不自觉露出震惊神色。

  是被陈皮阿四偷走的凤阳碧血石和天石。就落在他脚边,滚进他和他之间。如此难堪的局面。

  张起灵将视线从那两颗石子往上移,直盯那人面无表情的脸。脚下大鼎烧得火红,烫得两人的靴底逐渐熔化,他和他却无动於衷,固执地不肯松绑视线。

  周遭高温的炽焰似乎瞬间被冻结,他只觉得冷。

  心寒啊……「解释。」

  然而寒冷的不只他的心,还有他的低寒彻骨的语调以及冰霜若剑的凌厉眼神。黑瞎子回以微笑,他许久以前便在西王母国见过那个眼神。

  那是,名为「敌意」的视线……「你已有答案,何必问?」

  闻言,张起灵默然向前一步,拾起火烫烫的两颗珠子用力紧握,手心霎时冒出滋滋声和烧焦味。四周火焰在冰瞳中跳动,犹如青色火焰。

  「小哥,你们还在下面干什麼?」吴邪终於发现另外两人根本没跟上,赶紧退回岩道口,向两人大喊:「火太烈,这个通道快被烧塌了,你们……啊!」

  岩道果真承受不住吴邪的重量,啪啦啪啦地裂了开来,他惊叫一声即从岩道口摔下。说时迟那时快,黑瞎子和张起灵同时冲上鼎耳,身高较优势的黑瞎子及时将吴邪顶了回去;未料,岩道龟裂程度遽增,一大块石头就这样直落而下砸在黑瞎子后脑上,眼前顿时一黑,他晃了两下突然软下身子。

  张起灵一时不察,将吴邪推上岩道口之时才发现双手负担加重,此时眼角闪过一抹黑影,转头一看,竟是那人跌墬的身影。

  呼吸瞬间停止,他下意识朝那人伸出手,却在发丘二指即将碰到那人的同时,内心蓦然发出一道声音——

  其实我不该让你知道这麼多。

  更不该……让你跟来。

  就这麼一个闪神,原本已碰到黑瞎子手臂的五指陡然放松,最后只抓到他残缺的左手。

  但没抓紧。

  三根指头从他手中滑出去的下一刻,五指再收拢却只剩空气。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著黑瞎子坠入火海中,直到火舌吞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