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盗墓笔记同人]【瓶黑瓶】弃降>第50章 <四十三>

  『小哥这人……挺难搞的不是?』

  他还记得,这是吴邪某天拉著他一同解决将最后半打啤酒时所说的话:『瞧他以前多孤僻啊!哪像现在,有问有答呢,才几个月没见面变了个人似的,肯定是瞒著我去参加人际关系课。』说著,吴邪直视的双眼露出一丝存疑。『不过,小哥戒心重这性子倒是没变,虽然他什麼也没说,我和胖子都觉得,凭他的个性不可能随便在半路上抓人来搅和这档事。』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但没说破。

  这年轻人天真无邪但不笨,是吧?当时黑瞎子笑而不答,现在他看著那三道背影走出门外,不久,亦踩著随性的脚步跟在后头。本打算送他们离开后就分道扬镳,但甫走出巷口便闻王胖子挥手道:「哎,咱们运气好,这地方不好叫车。」

  「嗯?」一台出租车(计程车)迅速驶近,黑瞎子方认出车牌号码立刻惊觉不对劲,这台车在附近绕了好几天,难不成有人刻意安排?

  黑瞎子暗地靠近张起灵拍拍他的手背,那人一收到暗示立刻提高警觉望向四周,尚未来得及拉住前头两人,王胖子却已抢先一步坐进副座,吴邪亦将行李塞进后车厢,道:「小哥先进去吧。」

  见状皱眉,张起灵只得回拍黑瞎子的手并迅速回了一眼,随即进入车子后座。黑瞎子不由得翻翻白眼,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全推到他身上……及时挡下吴邪关车门的手,微笑道:「小三爷,麻烦让个位子。」

  高大的黑瞎子硬是挤进去,吴邪硬是被夹在他和张起灵中间动弹不得。「接下来没你事了,你用不著跟来。」

  「哎,好人做到底嘛,兴许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黑瞎子笑著把球丢回给某人,「哑巴张你说是吧?」

  但张起灵仅淡然瞥去一眼,决定装傻保持沉默。吴邪见他没表示意见,时间紧急也没法再和黑瞎子耗下去,只好出发。

  「开车吧。」

  按照霍家所指的地址,出租车从闹区飞快开往旧胡同,来到一处连王胖子都直呼陌生的北京郊外,胡同两旁院落尽是残垣断璧,司机左拐右弯许久后,停在一幢破旧的四合院侧门口。

  「几位客人,到了。」

  坐在前座的王胖子正要递车资,那名司机却道:「上头交代我不收这钱,几位爷儿快下车呗,我还得去载其他客人呢。」

  满怀疑惑地被司机赶下车,几个人在原地乾瞪眼无济於事,只好进四合院查探究竟。甫踩进院落,张起灵与黑瞎子几乎同时感受到不明方向投来的视线,两人迅速互觑一眼,立刻不著痕迹地拉开距离,将另外两人一前一后夹在中间。

  吴邪浑然不知其中猫腻,这时远方传来急促脚步声奔向众人,一道轻灵的身影自内门闪出,竟是许久未见的霍秀秀。只见她撑膝轻喘道:「我可等到你们了,吴邪哥胖子哥,你们真慢呀!」

  「秀秀,好久不见。」吴邪好声好气打个招呼,望向四周院落皆生满荒草,道:「霍老太太还好吗?这段时日你们就躲在这废墟?」

  「这附近都是霍家的祖宅,才不是废墟……」说了一半突然止口,霍秀秀竖眉指向黑瞎子,语气中飘出些许莫名的恐惧,「他是谁?你们怎把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带来这儿?」

  「他……」吴邪正伤脑筋不知该如何解释,黑瞎子步上前去将他挡在后头,「大小姐请别介意,我是小三爷新聘的夥计。」说著,一把夺走吴邪的背包和装备,以不容置否的态度勾了一笑。

  霍秀秀打量黑瞎子几眼,即转身背对众人以遮掩不安的神色,道:「算了,我奶奶还等著你们呢,跟我来。」

  几人一一尾随於后,跟著霍秀秀走进宅院深处的一间厢房,黑暗的旧式房间、躺在床上的老妪,眼前景象竟是如此熟悉。吴邪和王胖子面面相觑起来,独独张起灵无动於衷,守在门边的黑瞎子则识趣地保持沉默。

  不等他们开口,厚棉被里闷闷传来霍仙姑的声音,语气之弱彷佛即将断气:「你……过来……」

  吴邪正要踩出脚步,后头的张起灵突然向前靠近床边,霍秀秀将老妇扶了起来,这时几人这才看清霍仙姑的模样惊呼一声,老妇原本熠熠发亮的银发变得枯燥苍白,肌肤布满皱纹风霜,颓靡孱弱的模样简直像是刚从重症病床上捞上来的半死人,哪里是叱吒北京的霍家姥姥!

  老妇伸出枯枝般的手拍拍霍秀秀的手臂,她随即从床头拉出一只铁盒,沉甸甸地放在张起灵手中。吴邪和王胖子凑上一瞧,又叫了出来:「巴乃的铁匣子!」

  张起灵神色一闪,这只铁匣无论外观大小重量皆与在巴乃的铁匣几乎相同,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巴乃的铁匣子因长期受潮而脱色生锈,而他手中这个则完整如新品。正打算打开铁匣,老妇的声音再次响起:

  「格尔木市河西区精神疗养院,霍玲……生前最后待的地方。」

  众人的注意力被拉了过去,只见彷佛用尽力气挤出话语:「你吞下那颗救命丹之后恢复一半记忆,证明那颗丹药有效,但是……那颗药能救你,也能杀你。」

  再投下一颗震撼弹:「你的寿命只剩不到半年。」

  此话一出现场鸦雀无声,张起灵面无表情,一旁的吴邪却再也按耐不住:「霍老太太,让小哥吞下救命丹的人是您,现在又说他快死了,这不是耍著咱们玩儿吗?」

  老妇阴恻恻地瞟去一眼,吴邪突觉一阵异样,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此时霍仙姑又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和霍家的人力才得到这个讯息,要不是为了你张家……我大可不必如此牺牲!」一激动起来又开始咳嗽连连,喘得只剩半口气。「后遗症……在你身上产生作用了,是不?」

  闻言,斜靠在门边看好戏的黑瞎子不由得收起笑容,王胖子和吴邪满头雾水,惟独张起灵神色一变,冷道:「你知道解决方法。」

  绕了一大圈,霍仙姑终於解释:「这铁盒里保存的讯息只对吞下救命丹的人有用处……单单服用那颗药丹不但无法发挥全部功效,反而会致命,你得找到药引才能保住一命,帮你……找回全部的记忆!」说著,又喘了起来,「至於你信不信……由你了,老太婆我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咳……仁至义尽--咳咳咳咳……」

  霍秀秀让这连环咳声给惊醒,赶紧扶住老妇为她拍背顺气。「他们都听见了,奶奶您别激动呀」

  「老太太,您把咱都搞糊涂……」吴邪还想说些什麼,却被霍秀秀含泪怒斥回去:「好了,该让你们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了,还想把我奶奶逼到什麼地步你们才罢休?」   「秀秀……」

  「我和我奶奶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不敢走北京任何一条路,为了这啥劳拾子丹药搞得连家都回不去……」霍秀秀一手掩住眼角的泪珠,一手抓紧霍仙姑的衣袖,咽塞道:「吴邪哥哥,我奶奶年纪大经不起折腾了,求你们都走吧,让我奶奶平平静静地养病……」

  未料,她话一说完,始终保持淡定的张起灵果真头也不回踏出房门,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吴邪从未见她如此低声下气,但事情尚未厘清,一时之间要离开也不是、死皮赖著也不是,直到王胖子拍拍他的肩头,叹道:「秀秀姑娘,咱们这就离开,我王胖子在北京还有些名声,你要是有困难尽管来找我,胖子哥一定帮你。」

  无可奈何,吴邪道别几句后便和王胖子一同离开,由黑瞎子垫底。但在他转身瞬间,墨镜下的视线习惯性地往回扫去,竟意外对上老妇冷漠戒慎的眼神。

  果然有问题!黑瞎子悄悄按住腰间的枪,但一路上并无任何异状。步出大宅院后,另外三人即默不出声盯著那只铁匣子,他见气氛实在诡异得紧,随口道:「不打开瞧瞧?」   王胖子冷瞪了他一眼,回头开口:「刚才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什麼奇怪的地方?」

  吴邪一咬牙,语中藏了些许颤音,「要说怪,整件事都不对劲,霍老太说小哥剩不到半年时间,这叫谁能相信啊?」蓦然一怔,他倏地抓住张起灵的手臂,「小哥,她说什麼后遗症……你怎麼了?又失忆了吗?」

  直盯著铁盒不放的张起灵终於回神,「不……没什麼大不了。」他向吴邪背后的黑瞎子丢了个「别多嘴」的眼神,淡道:「我没失忆。」

  吴邪不禁皱起眉,「你又瞒著咱……」

  「不对,小姑娘今儿个反应不太寻常了!」王胖子突然出声,大夥儿注意力又被吸了过去。「我平时常和秀秀头连络,什麼时候听她说过这些事?那老太婆也奇怪,眼神凶咧咧的把咱往死里瞪,像是咱们害霍家支离破碎!」

  「哎,你小声些,霍家在北京还有点势力,别招麻烦了。」吴邪赶紧瞧瞧四周,确定这荒郊野外没人,压低音量道:「你看霍老太老早就知道我和小哥已经上北京,费周章布这麼多人……『保护』我们,我总觉得不只为了找我们谈事情。」

  「依小吴同志的高见,你说那老太婆目的是什麼?」

  「我要是知道还能同她耗这麼久?不如问秀秀去。」

  「你瞧那小丫头都给咱们气哭了,还能问出个屁?」

  「是秀秀太激动了,明明是她奶奶喊咱们过来这儿,我没说几句就把咱们赶走,搞得好像背著咱做什麼坏事……」说著,吴邪楞了一下,「我老觉得霍老太在躲咱们,她的眼神很熟悉……好像见过这个人。」

  「听你这麼一说,我好像也……啊!」王胖子也会意过来,两人异口同声:「是小花!」

  语落,从头到尾保持缄默的张起灵如闪电般率先冲回大宅院,黑瞎子方察觉环绕在宅院周围的视线已不复存,立刻越过王胖子和吴邪,追上前头那人的速度奔回厢房,两人「碰」地一声踹开房门,果然霍秀秀和老妇已经消失。

  「这……」吴邪一怔,眼前两道黑影闪过,外头随即传来破门踩瓦的声响。一黑一白两人忙了一圈,正当张起灵搜完东厢打算跨进西厢,黑瞎子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甭找了,紧报解除,监视的人也跑了。」黑瞎子从屋顶一跃而下,手里抓著老妇的衣服和假发。「在墙外找着的,上头还沾著雪。」

  「喂,我们在房里找到这个。」吴邪和王胖子拿著一封信奔向两人。「果然是小花!」

  张起灵接下已经被拆封的信件,白纸黑字上写著:『吴邪,这个铁盒和药引的事情是霍姥姥托我交代给你们,姥姥的行动已经惊动它,这件事一言难尽,总之霍家顶不了几时了,你们速离北京,切勿引人注意,我会把姥姥和秀秀带到安全的地方。雨臣。』

  「是『它』……」张起灵不住皱眉,索性打开铁匣看个究竟,果不其然里头放了一颗葫芦状的空心陨石,几乎和巴乃的陨石一模一样。

  「霍老太说的讯息会是什麼?」吴邪将石头取出,却上下左右瞧不出个所以然。「难不成要咱们再回巴乃?」

  张起灵立刻将注意力放回盒子里,特长两指东摸西触了一会儿,道:「有夹层。」猛地将铁匣中的木头内层掀开,原来底下藏了几张泛黄的纸,页边还留著从书上硬撕下来的痕迹。几个人凑过去一瞧,纸张内容记载许多长生不老丹不同的制作原料与过程,并详细注明资料出自何本古籍,奇怪的是,这些笔记都被一一打叉,显然注记者已发现个中谬误。

  善於拓字金文的吴邪一眼认出:「这是……霍玲的笔迹!」

  王胖子依然摸不著头绪,「老太婆给咱们看这个……是要咱自个儿调制药引给小哥吃?」

  张起灵冷静翻阅,终於在最后发现几张染血的纸条,上头写了潦草的几句:

  『就算没有药引好歹还能延长半年的性命,我让他们先吞下红丹又有什麼错?也许根本不需要那什劳子药引就能治好全部的人。』

  『尸变作用加速了,什麼救命丹,根本就是毒药!它到底要把我们害成什麼地步才肯罢休!』

  『文锦说什麼也不肯再回海底墓找药引的线索,看来塔木陀是非去不可了,到底书上写的「镖仔岭」是什麼地方?为什麼不老药和药引会出现在那里?』

  骤见关键词,吴邪猛地一颤差点叫了出来,其他人显然发现异样,王胖子问道:「我说天真同志,吞药的不是你,你紧张什麼?」

  「不……」吴邪看了众人一眼,最后扫过黑瞎子,又吞吐了起来,「我只是没想到……药引的事是真的。」

  一旁的黑瞎子突然拿出震得嗡嗡响的手机,甫见来电显示脸色一凝,下一秒立刻笑开脸接电话:「哎,老大哥,好久不见了。」向众人摆手致歉后走向角落。

  王胖子显然察觉到吴邪有所顾忌,话锋一转:「小哥,你瞧霍老太婆都这麼肯定了,咱们去是不去?」

  「去。」张起灵坚决地点头,「不过……」

  「不过得先准备准备。」吴邪突然抢话,「这回……可不能像上次在巴乃这样,啥也没备妥,咱们这几条命都是给捡回来的,再折腾一次可真要歇菜了。」

  言不及义谈了一会儿,远方的黑瞎子终於回头,微笑道:「抱歉,小三爷,有人找我谈生意,得去关照一下。我看……这儿也没我的事,就不陪小三爷了。」

  吴邪听了连忙道:「哪里,麻烦你这麼久,那酬劳……」

  「回头我同哑巴张算吧,您自个儿多保重。」黑瞎子笑看张起灵一眼,随即拍拍吴邪的肩,不挥衣袖依然潇洒地离开,直到消失於众人视线之中。

  「该走的都走了。」王胖子斯条慢理道:「小吴,现在你能说真话了吧?」

  吴邪看了他和张起灵一眼,犹豫道:「这件事除了吴家,我们不让外人知道的。」

  「长沙镖仔岭……牵连我吴家几代的战国帛书就是从那里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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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有许多巧合,相似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叫做「雷同」,发生在不同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叫做「意外」,发生在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叫做「报应」,而发生在相同的时间地点,对他而言不是「天意」就是「阴谋」。

  昏黄的晚霞洒上雪地,为破败的老胡同铺上一层金色的厚被,冰寒空气穿梭在枯枝残枒之间,吹下一地寂寥,在步履间交错盘缠。黑瞎子熟稔地走进旧四合院里,天冷,他脸色更寒,原来陈皮阿四的居住地就在附近,方才他们由相反方向进到这胡同里,他才没认出。

  『这附近都是霍家的祖宅,才不是废墟……』

  活生生的阴谋。

  这回他连门也没敲直接掀开门扇,一屋子的黑暗自门外施舍得来几丝暮光,反射在老者的厚重眼镜和红木杖上的蓝宝石上;万年如一日,老者总是以握杖正坐於大位的姿态出现在他眼前,彷佛光阴走到这里便凝结不动,无论屋外的时光岁月如何流逝、时代洪流如何奔走。

  无法看透的墨镜与混浊不清的老花镜片对望不久,老者开口:「他在哪里?」

  黑瞎子推推镜片,「北京。」

  「和谁在一起?做了什麼?说了什麼?」

  「吴家少爷,还有一个胖子。北京霍家的当家找他们去谈话……」

  他一五一十详尽禀报,包括记忆失而复得的张起灵重返北京的目的。「霍家当家指示他必须找到药引才能治疗后遗症,并且得回全部的记忆。」

  老者低吟一会儿,「她要你们去哪里取得药引?」

  「不知道。」黑瞎子抿抿唇,又道:「线索在西沙跟塔木陀……还有一个叫『镖子岭』的地方。」

  「镖子岭、镖子……」陈皮阿四陡然一震,撑著拐杖起身,哑哑地发出难听的笑声:「咯、咯……咯……咯……说什麼救命药、毒药,那个药引难道就不毒?他不吃是死,吃了也是死路一条!老太婆,你这招绝,够狠!咯、咯……」

  黑瞎子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撩起惊涛骇浪。陈皮阿四的笑声终於缓下,又道:「霍老太婆没说错,他必须找到药引才能恢复记忆,但是生存下来的机率微乎其微。」说著,阴鹜地盯著他瞧。「小子,咱们不如打个睹。」

  黑瞎子回过神来,「睹什麼?」

  「我知道你看重他。」老者的老花眼镜下射出狼般阴险的视线,「你同他去,让他吞下药引。」

  黑瞎子面无表情:「筹码?」

  「他死了便罢,如果活下来……」停了一下,陈皮阿四冷笑道:「我还你们自由。」

  闻言,他不以为然挑起眉:「这能算赌注吗?老爷子。」

  「这是你求之不得的机会,别说我没给你。」

  他收起笑容,默默看著老者许久,突然伸手:「碧血石跟天石。」

  陈皮阿四眯起眼,「你要那个做什麼?」

  他淡然回道:「我黑瞎子接的镖,没想砸自己场子。既然是毒药,老爷子留之无用,还是物归原主吧。」

  老者低哼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布袋抛了过去。「碧血石算我施舍你,滚。」

  黑瞎子打开一瞧,确认袋中物是那两颗石头,不发一语转身离开。飕飕冷风一阵阵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吹散,直到一切再次回归宁静。

  日落,一切沉入黑暗。

  老者歛下木然神情,向后摊坐於椅上,待黑夜蚀尽全身,徒留下来只剩无法动弹的疲惫。

  寂静中,他身后的长廊传来细微的摩擦声,沙……沙……沙……黑暗的长廊尽头出现一个长发及地的女子,拖著一身长袍,朝老者迤迤而行。

  蓦然,女子双脚颓然一软卧倒於地,仍坚持爬向老者。披散一地的黑色长发,犹如无声流逝的恶水,亦如一张难以挣脱的蜘蛛网,随著女子的行动缓缓蔓延至陈皮阿四身上。

  女子从后方搂住陈皮阿四的身躯,抬高纤细苍白的长颈,将螓首靠在老者的脖子上,红得像是染上鲜血的双唇开启,露出一排贝齿朝老者的颈肩用力咬下,咬力之大竟立刻见血。

  陈皮阿四无动於衷地轻抚女子的头,声音苍老而沙哑:「锦儿,你活不了,他也别想活下去,张家造的罪孽让他来还,让张家的人……给你陪葬!」

  他每说一句,女子脸上就多一道晶莹的泪痕,她松开染血的齿唇,凄凉咽呜的音调在空气中破碎四散:

  「放……过……他们……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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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邪、胖子和张起灵三人回到暂居之处后,吴邪先是说明「镖子岭」对吴家的重要性,然后分别描述吴老狗与吴三省在镖子岭经历的遭遇。

  「我爷爷说那个斗太凶恶了,说什麼都不让吴家的人去碰,要不是我三叔告诉我,估计咱们也捉摸不到『镖子岭』的正确方位。」吴邪抓抓头,无奈道:「我不知道下斗的人到底是吴三省或是解连环,但是,除了那些包了蟞王饀的黑石头,我确确实实没听我三叔提过任何类似药引的东西,何况那个斗已经被我三叔『摸』透了,咱们得有心理准备,兴许不会有任何收获……不过,咱们也别灰心,说不止有什麼线索没被我三叔翻出来。」

  「是个空斗啊……」王胖子吁了一口气,「好吧,就算没有金银财宝,好歹平安出门平安回家!」

  张起灵也点头,「去看看。」

  三人谈妥出发日期后便各自鸟兽散,王胖子找装备、吴邪留在北京遥控王盟寄些资料上来,包括吴老狗的盗墓笔记,而张起灵则回家整理行李。

  他原先以为黑瞎子早已到家,忙了半天却没等到人,尔后才想起黑瞎子接了新案子,短期之内还回不来。那人从未向他报备去向,而他也不习惯向任何人-包括黑瞎子-告知自己的行程,他装备整理妥当后打算提早与吴邪会合,踩出房门前竟犹豫了。

  没来由地暗叹一声,他拿出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到黑瞎子的名字,再犹豫五秒钟,终於按下通话键。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他连络,但电话「嘟噜、嘟噜」响许久,话筒的另一端始终没接电话。

  还在忙?张起灵不自觉稍皱起眉,正打算挂电话的前一刻,对方终於接起电话,刹那间放肆大笑与重金属的强烈鼓点冲出话筒,差点穿破他的耳膜。

  『哈哈哈哈哈……唉,管好你马子呀,不然朋友妻我可是不客气了!咯咯咯……好好好,让黑哥哥先接个电话呗……喂?哪位大爷找?』

  「……」那一瞬间,他突然很想挂掉电话,但没这麼做,因为某人「喂喂喂」了老半天,终於发现他是……『我说张大爷,您就不能出个声来听听?不会哑了吧?』

  「你——」不用回来了!张起灵深呼吸一口气:「在哪里?什麼时候回来?」

  『哎,案子还在谈呢。』铿地几声,响亮的觥筹交错。『小三爷呢?回杭州团圆了吗?该不会还在胖子爷那儿吧?』

  从这一刻起,张起灵生平第一次(从第N次失忆开始计算)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麼叫做「不爽」……「我等会儿就离开,北上跟吴邪他们会合,明天出发去长沙。」

  「喔。」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吵杂的音乐在耳边乱了一会儿,那人的声音再次传来:「知道了,Bye Bye啦。」

  「……」他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麼气,总之就是火大。也许对方隔著话筒感受到张起灵的怒火,双方僵持著谁也没挂谁电话,任由中国移动一分一秒地赚走他的——不,是黑瞎子的钱。

  所以某人心疼了。「我说张爷,有何贵干请用嘴说行不行?打手机要钱的,你——」

  哔地一声,张起灵突然挂掉电话,坐在床边盯著手机许久、许久。

  『你的寿命只剩不到半年……』

  『你得找到药引才能保住一命,帮你找回全部的记忆……』

  任由粗哑的声音不断在脑中盘旋,徘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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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坐在吧台角落,默默盯著被挂断的手机。

  「黑瞎子,你来不来啊?」

  舞池上的男男女女比往常少了一大半,剩下的人若非无家可归就是不想归,同为寂寥人的春节。

  黑瞎子举起酒杯向对方敬了敬,一口饮尽黄汤,指间的菸没抽多少,长长的菸灰应声断落。

  再点一根新菸,顺手摔掉杯子,抽了几张大钞压在酒瓶下,手插口袋起身,漫步走出夜店。深吸一口气,冬季夜里的港都吹著含水气的寒风,与口袋里的两颗石头一样冰冷。

  再烈的酒也该清醒……「回家。」

  出租车绕过半个港湾,回到旧公寓下。楼梯之上、走廊尽头,门缝里透出的黑暗如此理所当然,他不遐思索直接开门,却发现一抹黑影坐在阳台边,在暗夜中饮下啤酒一口又一口。

  「……」他伫立在门边沉默凝视,而那人似乎早已察觉他的归来,头也不回就顾著喝酒。

  轻叹著,他换上室内拖鞋走进阳台,跨过张起灵的脚窝回老位子,看也不看一眼抬手接住半空飞来的酒瓶,啪地开罐饮下。

  两人就这样静默著,强风呼啸而过,席卷夜空上的云层滚滚,偶尔露出点点星光,随即淹没於云海中。

  黑瞎子轻饮两口,率先打破沉默:「不去北京了?」

  张起灵淡道:「明天在郑州会合。」

  「是吗……」他微微勾起嘴角,笑容中有些怀念,「咱们很久没像这样喝酒,距离上次不晓得是什麼时候的事了。」

  冷眼淡然一瞟,「前年秋天。」

  「哎,没忘呀?」

  「嗯。」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不少事……两人没开口,却怀抱同样的心思,袋子里的啤酒一瓶瓶消失,地上的空酒罐一个个增加,黑瞎子没喝多少酒,菸倒是抽了不少,最后一瓶啤酒拎在手里,将剩下一半的酒液摇来晃去就是不喝。

  突然,身旁伸来一只手将酒抢走,那人毫不犹豫仰头就灌,看得他猛皱眉。「喂,有我的口水呀,脏不脏啊你?要真染了病可别怪罪到我头上。」

  闻言,张起灵挑起眉,一口饮尽随意将空瓶扔去旁边,顺手抽走他嘴上的菸,放进嘴里大大吸一口,太过冲动的下场就是……「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噗!咯咯咯……」黑瞎子拍拍他的背顺顺气,满脸幸灾乐祸。「年轻人,这玩意儿可不是让你这样抽的,伤身呀!」

  张起灵不死心地盯著手里半截菸,轻而短促地再吸上几口,一边抽烟一边调整姿势,整个背靠在那股宽实的肩膀上。气氛突然安逸许多,他趁这机会将一份文件递给身后之人。

  「这啥……」黑瞎子迅速噤了声,只消一眼便清楚这张纸的内容。

  「检查结果是阴性。」他淡然回应,顺手悄悄捻熄菸。

  黑瞎子没好气地闷道:「居然瞒著我去作检查……」默了一下,点根新菸,「有这张证明也没用,只剩半年。」

  「嗯。」

  「能不能顺利找到药引还是未知数。」

  「嗯。」

  「你不怕?」

  这回张起灵停了许久,闭眼仰头靠在他肩上,淡道:「怕。」

  黑瞎子哼了一笑:「哟,咱淡定帝也有喊怕的一天。」

  张起灵斜睨一眼却没反驳。他是人,当然也畏惧的事物,但扪心自问,他怕吗?这个宛如诅咒般长生不老的性命,竟也有被定下死期的一天,他不是怕,甚至感觉有些兴奋。他是个有生有死、有血有肉,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世上还什麼比死亡更能为一个『人』证明他曾经存在的事实?

  是的,他并不害怕,即便自己的剩余时间短得令人措手不及。

  他只是……「我怕来不及找回记忆。」

  顿时一片安静。黑瞎子手插口袋,正打算拿出碧血石和天石,脑海突然浮现几道声响:   『单单服用那颗药丹不但无法发挥全部功效,反而会致命……』

  『他必须找到药引才能恢复记忆,但是生存下来的机率微乎其微……』

  『他死了便罢,如果活下来,我还你们自由……』

  「……」黑瞎子推推眼镜,让手中的石头躺回原位,终於开口:「我也去。」

  张起灵闻言睁眼。「危险,你毋须跟去冒险。」

  「小三爷去就不危险?别忘了,『起灵回忆录』我也有份。」

  张起灵不由得皱眉陷入思考,无论哪一方来看黑瞎子都会是最佳助力,实在没有任何不让他去的理由。但他想不通的是……「你喜欢单干。」

  「哎,这点鸡毛小事你也没忘,该打赏、该打赏!」黑瞎子咯咯笑了几声,「瞧我为这事儿得牺牲多大原则呀,是吧。」

  张起灵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终於松口:「早上九点的火车,随便你了。」

  「哎,咱正经八百食古不化的张爷啥时学会说『随便』这词儿?」

  「……被你传染。」

  「哎,你自个儿定力不足,还怪——」声音突然弱了下来,只剩下些许奇怪的水声和啾声。

  时间又过了许久、许久、许久……

  「哎……张爷……」

  「嗯?」

  「套子全丢了。」

  「……」

  「……」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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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飞奔走过下半夜,今年春节虽未逢大雪仍延迟不少时间,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的火车甫进郑州车站,旅客纷纷惊醒,人群上上下下十分热闹。躺在硬卧上铺的吴邪睡得糊里糊涂,更别说下铺的王胖子连连打呼。迷迷糊糊中,吴邪似乎意识到对面床铺的旅客提著大包小包离开,无意多想又闭上眼。

  咦……到哪个站了?他赶紧从梦乡中挣脱出来,张眼见到一堵熟悉的背影、那一头乱发、戴著墨镜的脸、要勾不勾的笑容……

  「嗨,小三爷。」

  吴邪猛地惊醒,看著黑瞎子将行李甩进下铺,后头跟著被人潮挤得七荤八素的张起灵,一见到他微微点头道:「吴邪。」

  「小哥,他……」吴邪才刚开口,另外两人已迅速躺下入眠,连问得机会也没有,不禁纳闷:「这是什麼情形?这家伙为什麼跟来?」

  没人为他解答,吴邪只好摸摸鼻子继续补眠。

  算了,有闷油瓶在,应该没问题吧……老天保佑可别又出什麼差错……虽然黑眼镜挺牛的,可感觉不太正经……胖子似乎不太喜欢黑眼镜,睡醒看到他肯定又要大声囔囔了……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