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盗墓笔记同人]【瓶黑瓶】弃降>第41章 <三十四>

  他出天石了!

  山路崎岖,黑瞎子坐在民用卡车里跟著路况摇摇晃晃,万宝路一根又一根抽个不停,心头抑不住焦躁,缺了两指的左手却微微抽搐起来,有点兴奋。

  那年轻人终究等到了……他不是没料到这点,从柯克告知他吴邪在巴乃遇难失踪的那一刻起,他便猜到张起灵和陈文锦可能还活著。存活率极低,但不是没有可能。

  他只是……没想到张起灵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他眼前……黑瞎子按著颤抖的手,几次呼吸强压自己冷静下来。

  刹那间的匆匆一撇,那人见到他彷佛见山见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那双淡眸太清澈,如水晶般乾净无瑕,几乎毫无感情,远比以往他所熟悉的严肃眼神还要冰凉。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焦虑、恐惧、急躁、不安……那个狂风不止、足以吞噬人心的戈壁滩似乎未能将所有情绪消磨殆尽,而他一昧忽略的结果,如今即将失控,只能用全身力气去压抑。

  ——那人的目光不再为他停留——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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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邪、王胖子和张起灵引起莫大骚动,黑瞎子却没追上去;状况实在来得突然,加上水肺被夺,他想追也追不了。珊瑚公司的工作无法实行,他只得领命下山补给,但这一来一返好歹也得花一周时间,只好靠人脉先在山下准备好器材,等他下山后拿了东西就可以直接返回巴乃山区。

  有趣的是,当他和拖把几个弟兄一同将新水肺拖回湖畔,营地早已空无一人,一群人就这样愣在现场。「这是……怎麼回事?」

  拿起手机打给柯克,得到的回应竟是空号。黑瞎子不得不严肃以待,十个小时前他才跟珊瑚公司的人对话过,就算他们打算撤离也该告知一声……当机立断找来附近居民盘问一番,他这才知道珊瑚公司的队伍在湖边摸了几天,前天晚上便连夜下山,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

  啧,调虎离山……「他娘的搞什麼鬼?」

  金主撤退,他只得摸摸鼻子走人,却没料到事情变化超出他的想像,珊瑚公司的秘密基地早已人去楼空,成为名符其实的空壳大楼。他刻意多停留一些时日,好打听消息,但珊瑚公司对中国的窗口全掌握在阿甯手中,她亡故后,连带的所有管道一并切断,只探到到珊瑚海资开最后的踪影出现在浦东机场,估计已离开中国。

  「那些人里面是不是有个快翘辫子的老头,大概一米九,估计是给抬进飞机……」黑瞎子耐心听了一会儿,又道:「好,没关系,辛苦了。黑哥我先谢过,Bye。」

  结束通话,不由得呼出好长一口气:「没道理啊……」珊瑚公司这一走,等於是将阿甯在中国打下的基础全部销毁,裘德考执念太深,不可能这麼做……唯一能解释的,肯定是他们遇到紧急状况,不然就是在湖底挖到他们要的东西。

  然而更重要的是……「幸好我早把票子给兑现了,要不这趟又得做白工。」但也可惜了那1.5倍的尾款,啧。

  夏末秋初的金风,炎热中带著丝丝凉意,他站在北广场中央,面对烈阳直皱眉。任务在莫名其妙的状况下结案,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回家吧——

  「……算了。」一切都结束了。「不如回家睡觉。」

  正当他打定主意,准备进车站买票,手机铃声蓦然响起——『You are my sunshine~~~My only sunshine~~~』

  不以为意拎出手机,萤幕却显示一组陌生的号码。

  又是广告……「喂?」

  但十分意外地,话筒的另一端竟传来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黑瞎子,立刻上来北京,我有话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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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巴乃张家寨里历经波折、在鬼门关前巡了一回,吴邪和王胖子、张起灵在广西休养多日,尔后各自归巢处理杂事。张起灵无处可归,便随著王胖子上北京,回到原本王胖子安排的住所,就在他家附近。

  「坐火车坐得颈子都发麻了……小哥,胖爷我回去睡咧。」

  张起灵没说什麼,点个头,转身继续往下走。黑暗的小巷里,路灯灰灰暗暗,将张起灵的背影照出一圈光芒、映出一地长影,有些寂寥。王胖子扶著稍嫌酸疼的脖子,看著那道精瘦背影越走越远,不禁叹了声。

  「小哥。」

  张起灵闻声回头,但见王胖子跨步走来,道:「我送你回去。」

  斜眼一瞟:「我记得路。」

  「天晓得你啥时又发健忘,你要是迷路闹失踪,天真不抽死我?」王胖子摆摆手,拉住张起灵的手臂。「你就当陪我消磨时间,咱们到你那儿喝两杯!哎,同你说件往事,之前在西沙的时候,你易容个张秃子和咱喝酒,我那时候就想:唉呦?这秃子可厉害啦,千杯不倒呢!那时候啊……」

  说著说著,聊著聊著,酒一瓶瓶地开,杯子一分分地满、一分分地少;从鲁王宫到西王母国,王胖子说了许多吴邪不知道的事,多少为张起灵填补一些记忆,但从头到尾都是王胖子的声音,张起灵只是默默地听著,偶尔提出一些疑惑。

  从夜晚说到东方天空一片肚白,两人直接醉昏在椅子上,过了晌午才悠然转醒。

  「这回真的要走咧,再见啦……」王胖子晕头晕脑地走出门口,碎念著:「这人还真灌不醉呀,够牛逼……」

  张起灵没什麼宿醉,但两眼发昏,显然酒醉后也睡不安稳。将王胖子送走后,关起门来补眠去。

  吃饱睡、睡饱吃,他日子过得悠哉,便把时间花在整理他人的『口述记忆』上。有时为了找资料,常常泡在图书馆里翻书、看片子,摸到快闭馆才回去。这段时日里,王胖子每隔一阵子就来找他吃饭,顺便塞些花费,他曾想过找个打工自己赚钱,但王胖子说……

  「你现在这个状况怎麼找工作?难不成你真想给富婆包养?」王胖子斟杯酒,递了过去。「别想多了,说到底,当初我这条命要是没你罩著,现在哪能跟你一块儿喝酒吃饭?我跟天真就算是给你送车送房送老婆,这也是应当的呀。」

  是这样吗……他没有记忆,对於那些出生入死的经历几乎没有感觉。王胖子也看出他的犹豫,换个说法道:「这样吧,下回我下地,你来帮个手,这些吃喝的就算是我胖爷给你的佣金,你安安心心地用,如何?」

  张起灵知道王胖子是随意塞个理由,他只得顺其自然,点头道:「我会去帮忙。」

  「够义气。」王胖子用力拍拍他的背。「来,咱兄弟俩乾一杯!」

  黄汤还没下肚,手机突然响起,接来一听才发现是吴邪。「呦?天真同志,好久不见啦……是呀,他人就在旁边,怎麼……胖爷我正闲得发慌,这不跟小哥吃饭打混……」对上张起灵疑惑的眼神,他耸耸肩继续听。「……啥?谈判?没问题,这事我内行,全交我身上就对了,包你到时候有头有脸!你啥时候上来,让我请你喝酒先……好,就这麼说定了。」

  收起手机,顺便将酒倒进口里。「小哥你别顾著发呆,吃完饭待会儿带你去裁件称头的西装。」

  张起灵感到有些莫名……「为什麼?」

  「这回咱们不下地。」王胖子抹掉嘴边酒液,咧笑道:「天真三天后上来北京,说是要同人谈判,咱们得打扮打扮,好给他助阵去!」

  日正当中,北京西城区一隅,黑瞎子穿梭在大街小巷里,越往深处越见胡同重重。斑驳的墙面、老朽的单车、屋前的老人……城市在人群中改变,时光却忘了在这里走动,凝住他当年离开时的景象,没什麼改变。

  却更令他感到厌恶……军靴踩在水泥地上,每向前一步,当年那个重伤逃跑的赤脚少年便后退一步。眼前画面一格格倒带,脚边彷佛溅著一滴滴不存在的鲜血,落地、乾竭、消失於尘土中。

  走向一处已无人烟的老宅院、推开窄门,院里的地砖片片龟裂,杂草从缝隙中钻出;两旁院落门窗俱破、鼠虫横生,如同废墟般破败。他依照记忆走进最深处的里苑,里苑虽旧,但明显经过打扫,多少像是个人住的地方。

  一片寂静。秋阳炽烈,照不到阳光的角落,空气是冰凉的。他站在紧闭的大门前,突然停下推门的动作,反手轻敲门板,发出扣扣两声。

  「进来。」

  吚呀一声推门,阳光间接从院子的地砖反射进屋内,太过微弱而无法照亮大厅,任由晦黯盘据在每个角落,企图吞噬所有光源。但残存的微光已足以让他看清笼罩於黑暗中人。

  一切都没有什麼改变,只不过少了成群结队的打手、少了刀枪棍棒等刑具、少了面无表情的华和尚,而眼前这个端坐正位的年迈身躯,比起当年更加瘦弱嶙峋。

  黑瞎子挑个眉,点头:「老爷子。」

  陈皮阿四凝起焦距,声音沙哑而沉重:「张起灵在哪里?」

  他倒据实以报:「最后一次看到他在巴乃。」

  「是吗……他还活著……」低喃著,老者皱起眼眉,语气尚无起伏。「你跟丢了。」

  黑瞎子满不在乎地耸肩,「你知道他的能耐。」

  「我更清楚你的能耐。」陈皮阿四紧紧乾瘪的嘴唇,神情相当疲惫萎靡。「找到他,我要知道他在哪里、做了什麼、见了什麼人。」

  闻言,黑瞎子颇不耐地扯扯嘴角。「那西王母国的事……」

  「我只要张起灵的消息,其余不重要。」语毕,陈皮阿四站了起来,「下去吧。」逐客令一下转身就走。

  但……「慢著,四阿公。」

  老者回首,只见黑瞎子撩起不算友善的微笑,道:「我黑瞎子不做没钱工,要我去跟监,价码不便宜喔。」

  陈皮阿四瞟了一眼,哼声道:「你凭什麼跟我要酬劳?」

  「就凭这个。」黑瞎子从容抽枪,瞄准老者。

  陈皮阿四眯起眼,沉声道:「你想造反?原来我养你这头狼,现在懂得反咬我了?」

  「我从来就不是华和尚那条狗,有枪的是老大,您教过我的。」突觉一股莫名怒气随著血液奔腾窜流……他扬起灿烂的笑,硬是压下所有情绪。「老爷子您年纪大该退休了,适者生存,这个道理您再清楚不过。」

  一片沉静,陈皮阿四保持缄默,彷佛置身事外地闭上眼。

  过一会儿睁眼道:「你是不欠我,可我给了你多少,你自己清楚。」

  黑瞎子顿时怔然,竟无法反驳。陈皮阿四不再理会,任由枪口对准自己的背,迳自走入内房。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著那道扶杖而走的蹒跚身影逐渐消失於黑暗中,留下沉杖点地的声响,喀、喀、喀……渐行渐远。

  「他娘的……」猛一咬牙,但终究无法扣下板机。一时气愤不过,碰地一声摔门离开,随著急促的脚步声啪啪啪地走远,宅院不久即恢复寂静。

  悄然,内房深处传来一道呻吟,声音似人非人,不消时便虚弱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阵阵低泣,如丝如缕,从黑暗的内房传了出来。

  微弱且痛苦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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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我回家。」

  他看了吴邪一眼,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等等,小哥。」

  他立刻跟上张起灵的脚步,满头雾水。

  「哎,你们两个等等我呀!」

  他随后追上吴邪,两人皆是一脸诧异。

  早些时候,吴邪为了查清「样式雷」买家的底细,特地跑来北京找上王胖子和张起灵,三人糊里糊涂地闯进新月饭店的拍卖会,就为了好好「拜访」长沙九门中唯一的女当家——霍仙姑。

  银发赛雪肌,墨瞳白玉质,说霍仙姑是个仙女也不为过。但一开口……

  「果然和吴老狗有点相似,别人和我说我还不信,原来这条臭狗真没绝后。」

  「呃……」吴邪一时不知怎麼接话,只好傻笑。「呵呵、呵呵呵……」

  「笑起来就更像了。」霍仙姑叹了声,满嘴刺:「看样子也不是好东西。」

  我不是东西,我是人呐……吴邪无奈地搔搔头。经过霍仙姑百般刁难、三人万般破坏,搞得拍卖会中止,遇上琉璃孙撂人围剿,又是一场群架打得一团混乱。幸好张起灵神来一棍打昏琉璃孙,加上霍秀秀找来开路兵团,三男一女才得以平安抵达霍家别院。

  这开头称得上是震撼教育,没想到一转眼,情况急转直下……

  「奶奶!」「婆婆,您这是干什麼?」「哎,霍老太太,您这是折我们年轻人的寿呀。」

  霍仙姑对著张起灵一股脑跪了下来,哀伤、绝望、懊悔、坚决……在那张布满岁月风尘的脸上不断交错。直到王胖子硬将她拉回座上,她才忍住情绪,直盯著张起灵,道:「你还记得我吗?」

  他摇摇头,且听老妇开口话当年,但内容皆是当年九门风光、而今门道家落等云云。

  拖延战术……「当年我们发过誓,这件事情我们都会烂在肚子里,当然,现在这个誓言也不那麼重要了,但是我也不想说这件事情,除非他想知道,我才会说。」老妇的眼神很复杂,移到他身上,「你想知道吗?」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案,他的回答却是:

  「我并不相信你。」

  张起灵坚决离去,看在霍仙姑的眼里却是另一种解释:双方都在钓对方的鱼!

  「秀秀,把他们追回来。」她深吸一口气,终於缓下情绪,恢复原本精明老练的模样,紧握的拳头却不断发抖。「别让琉璃孙找上他们,带他们去别院。」

  霍秀秀好说歹说,终於将那三人组带到胡同里的四合院,大略安置妥当便离开。三个大男人接著动手整理环境,又擦又洗忙了好一会儿,终於告一个段落。

  「呼~~~差不多了。」吴邪举手挥汗,将抹布抛进不远处的水桶里。「好歹是个能住的地方……怎麼?」

  没人吭半句,他才回头,发现王胖子对他指向那抹沉默的背影,而那人就站在窗边,静静地望著金色月光,在地面上拖出一道孤影,似乎有些寂寥。

  吴邪看著那道周身环绕月光的背影,轻声开口:「小哥?」

  陡然回神,张起灵望了回去,对上那双担忧的眼,但没有回应。

  「现下没事了……不如,我弄些方便面,咱们凑合著吃吧。」吴邪显得有些尴尬,将打扫工具收拾完毕便走出屋外。「胖子,帮个忙!」

  「你少来,东西到你手上还能吃?让胖爷我来开伙吧!」王胖子看了张起灵一眼,随即走出门外跟上吴邪,小声道:「我说天真,小哥又和以前一样开始犯忧郁了,你瞧他是不是恢复正常了?」

  「我怎看得出来,你自己问他去?」拿著锅碗瓢盆走离原地,远远便见那人靠在窗边,又对著满月发起呆来……他暗喟一声,又道:「也许是霍老太太的举动太让人震撼了,就算是小哥也不习惯给人下跪吧?何况对方是个长辈。」

  「说到这个,我就想不通小哥在想什麼,他会拒绝那个老太婆肯定有他的理由。可闷著不说,咱们就猜得出来?」

  「八成跟霍玲背后那个考古团有关系,跟长沙九门也脱不了干系……说不止,我爷爷也牵扯在其中。」

  王胖子怔了怔,「你这不是废话?要不老太婆干啥刁难你——」

  「最重要的是,」吴邪一个打断,相当笃定道:「小哥一定是关键人物,否则霍老太吓成这个样子,连霍玲的事都放著不管。」

  「……」

  「虽然是我的直觉,可我觉得肯定是这样没错!」

  「……天真。」

  「啥?」

  「你这不是废话是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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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真这麼听陈皮阿四的话,无论千方百计去找张起灵的下落?

  当然不可能。

  那天离开老宅院后,黑瞎子将陈皮阿四的吩咐当作放水流没这回事,但他并未离开北京,反而多逗留了几日,看看鸟巢、水立方,顺便逛逛潘家园。近来北京闹区充斥著外来观光客,潘家园亦人满为患,大多店家宁可摆上复制品充当纪念品,而将私藏收起来以确保安全;他晃了几圈没能掏到什麼货色,只得找熟识串门子打个招呼,然后摸摸鼻子走人。

  「啧,真无聊。」没有新任务、新案子,他总不能为了找刺激上丆街砍人,但日子过得越来越茫然,他竟开始无所适从。

  「唉……」叹了一口气。想想这些日子以来,他到底是为了什麼四处奔走?为了当初老头一句『替我监视他』,他一路追著张起灵追到戈壁摊,用尽心机在洋珊瑚跟吴三省底下卧底,无故卷入西沙探险团跟洋珊瑚之间的恩怨,最后差点歇在塔木陀喂蛇,出了沙漠还得跟裘德考百般斡旋……

  绕了一大圈,结果呢?甯死了、吴三省失踪了、张起灵和他反目、洋珊瑚撤出中国……而他像个白痴似的费心费力,换来的结果却是几次重伤挂彩、到鬼门关前走几回,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干什麼。

  陈皮阿四倒是给了答案:『什麼都不重要』。

  对,什麼都不重要,这一切所作所为全是枉然。

  很可笑、很荒谬吧?他奔波劳累数月就只得到这个结论。

  「浪费时间……」黑瞎子坐在速食店窗边,空著胃没进食,咖啡倒是喝了不少。店里公告的禁菸令如同虚设,他菸一根根地抽,任由白雾将自己笼罩起来。

  直到有人轻拍他的肩膀。「先生,请你别在这儿抽菸。」

  他一回头,那位女子挺著大肚子、牵著小孩子,正好坐在隔壁。

  「喔,对不住。」他露出歉意的笑,赶紧拧熄菸,顺手挥散空气中的尼古丁,低头喝了口咖啡,转头望向窗外。双眼焦距从车水马龙的街景拉了回来,窗面上映出他木然无表情的脸,一抹弯笑如同刻在面具上,虚假。

  和那人很像……也很不像。那个神游四方的木头人总是顶著一脸淡然,好像世事万物与之无关。每次皱眉、每个瞪视、每道斜眼、每回淡笑……那张淡容上的起伏相当轻微,但已将所有情绪真真实实地写在脸上,本人却不自知。

  和这张虚假的脸不一样……下意识加深嘴角弧度,他感到有些疲惫。

  蓦然,又有人拍著他的肩膀,力道大上许多。不禁挑起眉来,他都熄菸了还想怎样?

  但一回首,来者竟出乎他意料之外……「果然是你呀,黑眼镜。」

  灿烂的笑、明亮的眼,吴邪突如其来现身,刹那间,他有些怔然。「哎,小三爷?你怎麼……」

  陡然噤了声,一道淡无情绪的视线移到他身上,令他不由得回望。那双漆黑的眼眸未兴一丝波澜……眼神清澈地彷佛能将他看透,又像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透明的高墙。

  情绪平平淡淡,犹如看待陌生人。

  「张……」看著那人默默靠近,站在吴邪身旁但不发一语,他打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下意识将左手藏了起来,突然想起应该摆出什麼样的表情……

  黑瞎子推推墨镜,缓缓勾起嘴角,「好久不见,想不到还能见到小三爷……还有哑巴张。」

  张起灵默默看了吴邪一眼,只见吴邪回了个安抚的笑,转头又道:「说来话长,算咱们几个命大。」经过这麼多生死交关、冒险、犯难,苦难似乎未曾消磨他的意志,反而隐约透出一股洗鍊后的气质,衬上那抹天真的笑,很温暖。

  但笑容维持没多久……「啊!他娘的我差点忘了!」吴邪突然想起什麼,脸色一变。「我三叔呢?你们出塔木陀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我三叔?」

  面对那张千变万化的脸,黑瞎子竟笑了出来。「咯咯……没呢,小三爷,我和其他人也是九死一生……」

  吴邪和张起灵乾脆坐到黑瞎子对面,听他简单描述出沙漠的过程。黑瞎子当然没将沙迪尔的事情托出,只道:「……后来我在雨林遇到你三叔雇的向导,说是被你三叔叫去找我们,可再回头人就失踪了。」很顺手地抽出菸、拎起打火机,火光燃起的瞬间,他才想起隔壁坐个孕妇,只得放下。「我们在雨林走了几天,没遇到你三叔。」

  「原来如此……」吴邪脸色凝重了起来,原先以为老天爷好心让他遇到黑瞎子这条线索,看来是空欢喜一场……肩上突觉一阵沉,张起灵拍上他的肩头,定定地看著他。

  但吴邪笑了出来。「我没事,三叔他……一定有什麼事情非得亲自办妥,我相信他还活著。」

  眼前两人一来一往,黑瞎子不自觉转动墨镜下的视线,凝视著那人放在吴邪肩上的手,突然开口:「你呢?哑巴张,和大姊头进天石玩了这麼久,还知道要回家?」发觉自己语气有点尖锐,他从容一笑,「咱们可是等到胡子都冒出来了,小三爷天天就巴望著你出来呢。」

  张起灵瞟了他一眼,却没应半声,反倒吴邪骚骚额际,面色古怪道:「你说这些没用的。」

  「怎麼?」张起灵的反应著实不寻常,却又说不出哪儿怪异……黑瞎子举起咖啡杯,淡淡啜了一口,冷凉的黑咖啡香味尽失,在他口中漫开阵阵苦涩。

  就在他放下杯子的同时,吴邪回道:「小哥失忆了。」

  差点放不稳杯子,黑瞎子瞬间失色:「什麼?」不敢置信地看著张起灵、盯住那双清澈的眼眸。「说清楚,怎麼回事?」

  吴邪露出苦笑:「医生说受了刺激,他现在什麼都记不住……」先前吴三省的警告犹言在耳,但大夥儿都平安出沙漠了,合该没什麼利益冲突才是……犹豫不久,他便将事情娓娓道来:「那天你们走后,我和胖子等了几天……」

  王胖子点个餐点排队排了老半天,吴邪亦等得不耐烦,扔下一句:「我去看看胖子在干啥,饿死老子了……」

  他走了几步才发现某人没跟上,颇讶然地回望,只见张起灵仍坐在原位发呆,黑瞎子仍似笑非笑地喝著咖啡,倒是相安无事。见状,吴邪不以为意转头离去,脚步声越离越远,拐个弯儿便离开视线。

  张起灵这才正眼看待黑瞎子,说出第一句话:「你认识我。」

  黑瞎子收起笑容,静默回望著。良久,终於点头:「我认识你,你是哑巴张。」

  闻言,张起灵困惑了起来,又皱眉又闭眼地想了许久,摇头道:「你不叫黑瞎子。」

  勾起唇角,他在那张淡颜旁边的窗子上,看见那抹虚伪的笑。「那麼,你也不叫哑巴张。」

  张起灵双眼一凝,似乎想通了什麼,却又想不到什麼,记忆冲不破那道黑暗关卡,只能在有限的认知中徘徊……

  「有件东西,我想我还是交给你比较妥当。」一语打断那人的思绪,黑瞎子拿出皮夹中的黑白照片,放在那人面前。「这张照片是我在雨林中找到的,里头有你……虽然我不知道你怎麼保养的,不过你可真没变呀。」

  张起灵不由得一愣,拿起照片翻了一会儿。吴邪让他看过同样的相片,倒不觉得稀奇,奇怪的是,为什麼会出现在雨林……突然想起一个疑点:「你在西王母国的时候就应该给我。」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还瞒我什麼?」一说完,怔了怔,却不懂心中那股夹杂众多情绪的怒意是从何而来。

  黑瞎子倒没说什麼,仅简单回应:「出雨林的时候拣着。」他举杯欲饮,却发现咖啡早已饮尽。撇撇嘴,又放了下来。「怎麼看都跟你有关,既然在这儿遇上了,顺便吧。」

  从淡然转为疑惑、又趋於平静。那人脸上开始轻微的情绪起伏,而他不想再懂……黑瞎子又道:「你住我那儿。」

  张起灵倏地抬头,但闻黑瞎子微笑道:「借住过一阵子,后来搬走了。」双手一摊,「别问我为什麼,我也不知道,一睡醒你就溜了。」

  他睁大玻璃般透彻的双眼,有些讶异、有些困惑、有些不知所措。「你是谁?我和你……是什麼关系?」

  他隔著墨镜瞧著他所有反应,就像是隔著玻璃看窗外的世界,就在眼前,其实遥远。

  一个陌生的熟人……他不住轻笑:「同事、夥伴、朋友……以上皆非。可能称得上是室友,不过你搬家了,不能算。」终究忍不住又问:「你……真的什麼都忘了?」

  刹那间,张起灵收起所有情绪,不发一语。双手不自觉抱胸,一种防御姿态。

  好累……黑瞎子疲惫地揉揉鼻梁,歛起笑容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还留了些东西在我那儿,你不想要,可对我也没用,只是一堆垃圾。我不常在家,要不……这几天你跟我回去收拾收拾?」

  张起灵没回应,盯著他好一会儿。远方渐渐传来两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伴随一阵争执:

  「你真是头色猪,人家小姑娘从乡下来这儿打工够辛苦了,你没事去骚扰人家干啥?」

  「哎,胖爷我就是看她可怜没吃顿饱,瘦不拉叽站柜台怎麼招生意?我发挥人道精神想带她吃顿好料,顺便游北京开开眼界,这还不好?」

  拌嘴声越来越接近,张起灵犹豫了一会儿,终於摇头道:「我要跟他们一起走。」

  「是吗……」他皱眉轻叹,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拎出一串钥匙,啪地一声放在张起灵面前。「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顺便在面纸上写下一串地址,递了过去。

  张起灵还没反应过来,对面那人已起身道:「随你了。」然后转身就走,他眼睁睁地看著那堵高大背影越走越远,和吴邪错身而过。

  「哎,黑眼镜你要走了?」

  「有事先走一步,不打扰小三爷了。」

  窗外的阳光照在那串钥匙上,发出银灿灿的光芒。直到吴邪和王胖子走近,他才不动声色藏起钥匙和住址,下一刻,一份巨无霸套餐落在他眼前。

  「小哥你饿了吧?」吴邪并未发现异状,笑道:「先填填肚子,待会儿要买的东西可多了,估计今天都得耗在街上……」

  他嘴里塞著大汉堡没回应,气氛一时凝结。过不久,身旁两人又拌起嘴来,他却恍若未闻。不自觉想起刚刚那个陌生人的笑容……

  他不懂,自内心深处涌起的情绪是什麼。

  他只是觉得……那抹笑容……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