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盗墓笔记同人]【瓶黑瓶】弃降>第27章 <二十二>

  『格日乐图!拿夏 伊热。』

  怔然回头,眼前景象却令他不自觉睁大双眼,总是久病在床的祖母驼著背站在面前,笑著摆手示意他靠近;阳光落在望眼无际的麦田上,金黄色的麦浪反射光线,照在她满是皱纹的嘴腮和眼角,照亮那抹慈蔼的笑容。

  『额嬷?』他努力伸长稚嫩瘦小的手臂,试著勾住那只枯枝般的手,却发现本该轻易就能握紧的掌心,此时,竟遥不可及。

  『额嬷?』他向上跳跃,试著触碰那只即将消失於眼界的手掌,但祖母的身影越离越远、越来越淡。

  『等等啊!额嬷……』就在他跨出脚步的同时,背后骤然响起另一道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

  “土。”

  下意识回首,黑暗中一张张似陌生又熟悉的灰暗脸孔不断徘徊、慢慢逼近,直到他退无可退。

  似陌生又熟悉,每一张脸都是--

  『吉?』他颤声开口。

  --他的脸。

  『吉?』他渐渐被包围。

  一张张黯无表情的脸嵌著一双双瞳孔放大、毫无生气的眼,齐声开口:”土,你在哪儿?”

  『俺在这儿……』他想握住那一双双长满血疮的手,却碰不著、摸不到。『吉,俺在这儿啊!』

  悄然,那一张张和自己相同的脸庞竟幻化成邻居与玩伴的模样,腐烂又红疮的脸,张开口,发出的却都是自己的声音--”土,你在哪儿?”

  『阿婶……大哥……老叔……』

  有的是满身鲜血--”土,你在哪儿?”

  『爹……娘……』

  有的死不瞑目——”土,你在哪儿?”

  『姊……』

  再次将他包围,直到被人群掩没--

  “土,你在哪儿?”

  直到他无法呼吸--

  “土,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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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地惊醒,黑瞎子睁开藏在墨镜下的双眼,眼前是窗外奔腾而过的高原景色、耳边是人言交谈的喧哗以及隆隆的火车奔走声。他轻移视线,恍然扫过那只将他推醒的手,和那人淡定的眼。

  张起灵保持端餐盒的姿势,音调冷淡道:「吃饭。」

  他没接手,默默盯著餐盒中的肉酱,碎肉与香料混在深褐色酱汁中糊成一片,肉味四溢,飘到他鼻息下。

  黑瞎子突然勾起嘴角,微笑著将张起灵手中的餐盘推远,顺势起身离开座位。

  「抱歉。」

  穿过车厢、走进卫生间,他死盯著马桶里的水洞。胃部抽搐,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五腑六脏,逼得他直反胃。整整一日未进食,胃酸尽往食道冲,喉咙深处传来阵阵烧灼感,他反射性地紧捂住嘴,皱起眉头硬是隐忍下来。

  等到不适感减弱,他才刁起笑脸走出卫生间,沿著一节节车厢前往餐车买了杯黑咖啡,然后又越过一节节车厢走回位上。一旁的张起灵早已吃饱喝足打盹去,他轻声收拾冷饭菜,喝些咖啡就当打发一餐。

  咖啡还未见底,便闻身旁那人淡然出声:「吴三省出发了。」

  举著咖啡杯的手顿了顿,继续往嘴里倒。「跟得上吗?」

  他语气平淡:「他们坐下一班车,后天到。」然后静默,睁眼盯向天花板。

  黑瞎子亦不再与他交谈,迳自望向窗外。

  依照预定计画,阿甯先带队员进青海驻营,他俩则在约定时间内到达格尔木市;双方会合后,由两人取得青花瓷盘、阿甯作接应,若有意外亦可留作退路。趁阿甯拉队伍上高原的同时,张起灵向『吴三省』告知珊瑚公司的行进路线,顺便等黑瞎子前来长沙会合,尔后一同坐火车出发。

  那日在洋珊瑚的地下据点里一番详谈后,黑瞎子摆明打死也要来凑热闹,张起灵闷火一上,任由黑瞎子游走在『吴三省』与珊瑚公司之间当玩乐,便不再理会。他自己麻烦一堆,光是陈文锦进沙漠后即失联的事情就够他忧心,没那个闲暇再管黑瞎子的事。但令他意外的,黑瞎子一改随性态度,一方面在『吴三省』与拖把那群人之间保持中立、对『吴三省』言听计从;另一方面在洋珊瑚的队伍中穆力扮演好领队角色,甚至不吝啬提供他早年进沙漠倒乾尸的经验,协助阿甯整装,尽心尽力扮演他双面谍的角色,比起真正将目标放在塔木陀的自己更加认真。

  黑瞎子的敬业人人看得见,但於阿甯叫篡位,看在他眼里叫意图不轨。他也曾抱持怀疑,得到的回应却是:

  「奇怪,想找回记忆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他愣了愣,「是我。」

  「那麼现在有我担著这些杂事,你专心搞你的事业还不好?」

  顿时哑口,黑瞎子主动释出善意是事实,即便意图不明,短时间内他也无可奈何。

  也许是黑瞎子终於暸解张起灵与『吴三省』的关系,张起灵敷衍阿甯的态度他也都看在眼底,与珊瑚公司接洽的工作他就主动一肩担下,并假意同意『吴三省』的要求,同张起灵一起卧底洋珊瑚;而『吴三省』方面的指令则由张起灵掌握,也算是互通有无。

  肩上的负担霎时少了一大半,说压力没减少是骗人的,但文锦失联一事确实令张起灵相当困扰。凭她的能力应该不至於遇险才对,除非她刻意隐瞒行踪……但为什麼?是她想独力进行什

  麼计画?或者……

  『陈皮阿四已经知道你的行踪,我们得分开行动,保持联系。』

  你在躲谁……张起灵想起她的口信,一边看著黑瞎子望著窗外的侧脸。

  陈文锦,你在躲谁?

  就在身旁那人似有所感地转头过来时,张起灵及时回首项背以对。而黑瞎子望著张起灵的后脑一会儿,也转回窗口看风景。

  各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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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坐了近一天半的火车,终於到达青海省的格尔木市,青藏铁路的中继站。黑瞎子甫下车先伸个懒腰拉开硬梆梆的筋骨,顿时全身喀拉作响,忍不住抱怨道:「就说行程别压这麼紧,卧铺都被抢光才叫咱们上来……」

  说著,掏出手机欲联系阿甯,但听没两下子便皱著眉头关掉通话。面对张起灵疑问一瞟,黑瞎子摇头道:「还是打不通,奇怪,坐飞机不是三个小时就到了?」说著,收起手机背起行李,「算了,先去拿东西,等他们过来会合。」

  两人依照阿甯给的地址在格尔木市里绕来转去,走了老半天,就是找不著目的地。黑瞎子见张起灵的眉头越锁越紧,不住揶揄道:「大姊头没同你说那房子在哪儿?」

  见他怔然以对,黑瞎子挑起眉梢又道:「我就不信你跟陈文锦没计划。要不,那破盘子我拿就好,你跟来咋啥?」

  张起灵掩下双眸,犹豫不久便道:「疗养院。」

  一得到线索,黑瞎子转身就走,哼声道:「你爱浪费你的时间,我无所谓。」

  过没多久,他便领著张起灵进菜市场去,在那双不解又不以为然的眼神下当场逛起街来。直到黑瞎子边挑水果边向摊贩大婶问起观光胜地,顺势聊起复古之旅,这才打听到些许消息: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闲著没事老干无聊事,格尔木市这地方哪来的古迹可参观?下去两条街附近倒有些没拆完的老房子跟官立的疗养院,都没人住了。看看可以,别走近了。」

  黑瞎子转头对他一笑,但张起灵神色未变,仅淡声道:「走吧。」

  按大婶的指示,两人没一会儿便走在前往疗养院的路途上。此时天色已暗,小巷两旁尽是废弃屋舍,鲜无人烟,在夜晚中更显破败。时至春末,高原上正值凉爽气候,月亮高悬於星夜中,光芒四射,照映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上,在路中央投出一长一短的黯淡黑影。

  沉默气氛维持不久,一阵引擎声由远而近传来,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一台箱型车自街角出现,在两人面前停下。天色昏暗,箱型车未开头灯,他们仍轻易可辨车内人即是珊瑚公司的队员。黑瞎子车门一开便见队员们皆面向窗外紧握枪械,好似堤防暗中敌人。后头阿甯急急从后座探出头,神色不悦道:「两位顾问如果想单独行动,我不介意拆夥!」

  张起灵没回应,兀自将行李抛向空位,倒是才向几个外国队员又”Hi”又”Hello”的黑瞎子回头道:「哎,甯……『甯领队』,是你的手机打不通。说好先到格尔木的人先联络对方,你也没打给我啊。」

  闻言,阿甯掏出手机回拨,过没两秒钟,黑瞎子的口袋立刻传来乐声:”You are my sunshine~~~My only sunshine~~~”

  黑瞎子尴尬一笑,切掉手机通话,道:「哎呀?看来车站里头收讯不大好。」

  阿甯却未进一步责难,反而拧眉低忖,一番思索未果随即道:「东西呢?」

  刚放好行李的黑瞎子道:「才正要去拿呢!你给的地址不好找,花了我好些时间才找到这儿。」

  阿甯瞬间拉长了脸,一开口又是发怒:「定主卓玛已经没耐性再等下去,我赶时间,你当痞子逛大街?」

  突然,车子停了下来,前头的副座上的地陪操著南方口音,回头道:「领队,前面那栋破房子应该就是地址上所指的地方。」

  向外一望,不远处便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废墟,黑瞎子直接拉著张起灵下车,阿甯及时道:「这附近是雷子的巡逻路线,我们刚才差点被拦检。他们应该不会来这里,但还是小心为上,你们把握时间。」

  「收到。」黑瞎子扬起笑唇,不正经地献上飞吻:「马上回来,等我呦!」

  不知是欲拔腿逃命或想速战速决,黑瞎子迈腿奔向疗养院后院,与张起灵两人同时跳跃、翻墙、落地,一气呵成。庭院里荒烟漫草,楼房上枯藤满墙,黑暗中更显破败潦倒,伫立其中的两人顿下脚步,黑瞎子迅速扫过周遭环境后,低头便见张起灵将视线定在二楼窗口,他哼笑道:「张爷,您忙您的,小的就不扯您后腿了。」

  言下之意是想独力取得青花瓷盘,见黑瞎子欲走向疗养院后门,张起灵及时伸手拦下,以不容置否的口气道:「跟著我。」

  话一说完,他如闪电般猫腰冲向楼房墙角,双脚猛地一跃,毫不犹豫地直接攀上藤蔓,迅速爬上二楼最右边的窗户,豪不费力便将窗外栏杆拉。张起灵朝玻璃窗握拳一击,随即啪啦破裂,他向内左右而顾,只见窗内是一处长廊的大转角,他靠向的窗口这边走廊上空无一物,仅有排排窗影,月光之下映出沙尘遍地、壁漆尽落,蛛网四布,管线毕露,走廊尽头又一转角,不知通往何处;而他正前方的廊道笔直没入黑暗,勉强可辨廊道旁是一扇扇房门。

  他见无异状即钻了进去,后头的黑瞎子跟著翻进长廊内,视线摆向正前方的廊道尽头的楼梯口。他轻声道:「搞得像做贼似的……咱可不是来组队打怪,分头行事才省时间。」

  但张起灵摇头,「有禁婆。」

  「禁婆?」黑瞎子皱起眉,貌似严正以待,喷出来的话却令张起灵差点想推他下楼……「那是啥?粽子?」

  「……」张起灵立刻眼角抽搐,冷声道:「总之,跟我走。」

  冷淡月光之下,照不亮他身著靛蓝帽兜的背影,迅速隐没於黑暗中。黑瞎子轻勾起一丝狭讽,随即跟上他的脚步。

  张起灵举著手电快步越过一间间紧闭的房门,最终来到一处双扇门前,门旁柱上高高挂著「办事处」的木牌。他谨慎地转开喇叭锁进入房间,一阵浓厚的书霉味、壁癌霉味、木头霉味和陈年湿气,混著粉尘全部扑鼻而来,令早已习惯高原上乾爽空气的两人顿时皱眉。房间里头空间不大,但墙边摆著多只木柜,木柜或开或合,稀稀落落散著几本文件;房间中央摆著一张大木桌,桌上文具凌乱,桌下文件四散,座位正后方的墙上垂著两条发霉的红色旗帜的残布,其中一条上绣著镰刀与鎚子,两条碎布周围的墙上明显可见几道入墙三分的五爪抓痕,该是红色旗帜一分为二的主因。

  张起灵一见墙上抓痕,不禁微皱起眉头,立刻高举手电照向每个死角,确认房里除了四处走动翻东西的黑瞎子以外并无他物,才谨慎地将大门轻声关上。他回到大桌旁边,快手快脚翻开每一只抽屉,乾裂脆弱的木屉霎时又裂了好几层,但里头除了些许泛黄纸张别无他物。他将注意力转向藏在桌下角落的暗柜,伸手一拉,里头除了书蠹空无一物,不过厚重的灰尘分布不均,隐约可见一长方形的痕迹。

  被拿走了?张起灵双眼顿时冷利,无法顺利取得目标物,他起身准备离开,却见黑瞎子一手拎起一本红色小册子,另一手扳著手指数著册子上的五芒星,嘴里还念著:「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

  「……」张起灵冷然一瞥,轻声道:「走吧。」

  黑瞎子看看张起灵又回头看看手册,神色略显不解地搔搔额际,随即扔去一旁,跟上那人走出房外的脚步,问道:「没找著大姊头要的东西?」

  张起灵仅是淡道:「去拿瓷盘吧。」

  他也没再追问下去,反而顺势接著那人的话又问:「在哪儿?」

  「地下室。」

  说著,两人已走到楼梯口,手电往下一照,但光线长度仅一层楼。两人快步而下,发现一楼空间相当狭小,应该通往他处的通道皆被水泥胚土封死,连接地下室的楼梯也一并被水泥灌满。

  黑瞎子习惯性地弯指敲敲墙面,发出喀喀声。「实心墙。」

  一旁的张起灵转头过来便瞥见那人从靴筒里抽出**,正想找地方固定**,他双眼一厉,即时按下那只炙热的手,双指紧扣著黑瞎子的手腕,冷声警告:「你要是再找麻烦,接下来的路,你不用跟来了。」

  腕道传来剧烈痛楚,随著经络直冲心头。黑瞎子歛下笑脸却没甩开那只手,仅是平淡道:「请教张爷,您打算怎麼下去?穿墙术?」

  冷颜未改,冰冷的手亦坚持不放,他隔著墨镜与那双厉眼对望不久,终於轻叹道:「冷静一点吧。这栋房里头除了你说的禁婆,究竟还有啥东西?」

  手腕上的力道颤了颤,随即弱了下来,张起灵默了默,恢复淡然道:「别用炸药,找其他入口。」

  正当张起灵头也不回准备上楼,突然,墙壁后头传来铿铿当当的声响,细听之下似是碎石敲击管状金属所发出的碰撞声。两人视线迅速交换,他亦后退欲往墙角靠去,黑瞎子却像是瞧见危险之物,抢先一步拉住他的身子,惊道:「别靠著!」

  张起灵回头一看,只见墙面上竟长出稀稀落落几根黑色头发,长度足足两米以上,乍看之下极似沾满灰尘的蜘蛛丝,相当容易忽视。黑瞎子忍不住皱眉道:「这儿怎麼可能有人头夯?难不成是凶杀案?灌水泥灭尸?」后退几步,直盯整个墙面,「这栋疗养院不是国家盖的吗?咱该不会破解了啥国家秘辛之类的?」

  但张起灵摇摇头,顺著发流望去,丝丝黑发沿著墙面、地面,延伸到被水泥封死的地下室楼梯口。原来这些黑发看似自墙面生长出来,其实全是落发,长发的主人长期沿此路径行走,才会留下这麼多头发。张起灵手中的手电光线还未扫去,一旁的黑瞎子已先靠近一步,道:「有路。」

  黑暗的角落竟出现一个大洞,头发也跟著消失於洞中,他正想再近一步,张起灵及时拦下,道:「是禁婆。」

  黑瞎子忍不住笑道:「哎呀,瞧这秀发可长了,你说的这禁婆是个美女?」说著,顺手抽出左轮枪准备办正事,却闻那人冷声道:「收枪。」

  他疑惑一瞟,但见张起灵已迅速钻进洞内,他哼笑地将枪枝收回怀中,跟著钻下去。两人一同来到地下室,里头一片漆黑,湿气霉味更胜楼上;两旁墙面斑驳零落、脚下青砖起伏不平,明显是临时挖出来的地窖。见张起灵小心翼翼地缓步前进,似乎相当堤防他口中的「禁婆」,他不禁暗嗤了声笑,耐心十足地跟在后头。

  但走了几步,两人便在前方发现一具棺木,规格之大显然是副棺椁。张起灵仔细触摸石棺上的花纹与上头几道被撬开过的痕迹,黑瞎子则摆头查看四周,视线一低,惊见地板上的薄尘上竟出现第三种尺寸的脚印,直往前方走去。见状,他收起随性的脚步,谨慎退向张起灵。

  「张爷……」伸手拍向那人的肩头同时,那只冰冷的手亦抓住他的手臂。

  刹那,视线瞬间交会,两人互望而怔。

  黑瞎子率先反应过来,恢复一贯微笑,并指向地板上的莫名脚印。张起灵皱眉观之,随即示意黑瞎子注意棺盖薄尘上的手印。

  两人再次对眼,立刻进入戒备模式,张起灵在拔出乌金骨刀的同时伸手挡住黑瞎子拔枪的手势,惹得他不满道:「嘿,要真没诚意,那瓷盘你来拿,我出去纳凉如何?」

  张起灵默了默,低声道:「在这棺椁里。」

  黑瞎子这才收回拔枪的手,微讽道:「做个称职的保镖吧。」转身试著推开棺盖,发现石盖虽沉,但不难移动,稍使三分力便掀开棺盖。探头一看,竟是空棺一只,里头除了满满的灰尘啥也没有。 他正想开口唤来张起灵,蓦然,封闭的水泥楼梯外又传来方才那阵金属敲击声,他下意识转头回望,却被一阵强力推进石棺。外头手电光芒骤然熄灭,张起灵随后跳了进来,及时将那张欲开口抱怨的大嘴紧紧捂住,并将食指摆在薄唇上,保持静默。随著金属敲击声越靠越近,一阵莫名檀木香隐约飘来,丝丝传进两人的鼻息之下。

  突然,敲击声在棺外悄然停止,两人屏息待之。四周暗不可见,但夜视能力异於常人的黑瞎子却看得分明,一张布满细纹的苍白瓜子脸霎时出现,那「女子」转动著混浊如死鱼的双目、伸出莫名纤长的苍白颈子,从棺外缓缓探头进来;瞬间,檀木香气浓厚逼人、异常茂盛的长发一绺绺垂挂而下,拂过两人的脸。「女子」直直面对两人,似乎什麼也没看见,偏首疑惑貌,发出怪异的咯咯声,却无攻击之势。

  但黑瞎子反射地抽出左轮木仓,击鎚一压,就要扣下板机轰掉那怪物。身旁那只冰冷的手倏地压制住他持木仓的动作,他不满又不解地回首,正好对上张起灵充满冰冷杀意的警告眼神。棺内一来一往之间,棺上「女子」似乎惊觉别有异状,迅速起身望向他处,身影一闪便不见踪影。

  张起灵见状,怔然低呼一声:「霍玲!」随即翻出棺外追上。黑瞎子单手向后一撑,欲跟上那人脚步,但大手压底之处竟啪啦一声裂了开来,他一时闪避不及跌了下去,只见石棺底下竟是半人高的夹层,夹层内摆满约西瓜大小的瓷罐,厚灰之下更显陈旧,瓷罐口上是黑黑绿绿的泥封,长年湿气影响之下更长出一层黑霉。他压低视线朝内扫去,黑暗中隐约可见一只鞋盒大小的木匣置於瓷罐之上,匣盖早已翻开,露出里头的瓷盘。

  「Bingo!」露出久违的得意笑容,黑瞎子困难地缩起高大身躯,伏地前进,谨慎避开那些瓷罐;伸手往前将木匣捞了过来,这才发现瓷盘缺了一大块,活像被喀了一大口的烙饼。他小心翼翼地抹去瓷盘上的灰尘,青花花纹立刻现影,图绘上满是波浪状的线条和铁丝人,是相当原始的纪录式图绘。他看来翻去瞧不出个所以然,索性阖上匣盖,慢慢向出口退去。

  尽其所能放轻动作,但背后不长眼、脚长嫌太贱。夹层外突然传来大声碰撞,似是重物撞倒在棺椁上,他一个反射动作就是戒备姿势,却忘了此地空间狭小,叩地一声头顶给撞了包、瓷罐给脚踢翻,上下都疼。

  「哎……张起灵你搞啥鬼呀!」只敢小声抱怨,不敢大声呛出。不久洞口外冒出些许火光,

  他这才发现方才不小心踢倒其中一只瓷罐,罐口上的墨绿封土全洒落一地,散发出难闻的硫磺辛味与霉味。他正疑惑著这泥封怎轻易就倒了出来,转身欲探个究竟。蓦然,一阵又一阵相当微弱嗡嗡声从瓷罐中传出,心头乍时一凉——

  蹩王?!

  说时迟那时快,洞口火光突然增强,瞬间映进夹层、照亮瓷罐,更令他看清罐内塞了颗皮球大小的泥球,泥球上滚满发丝,最重要的,一只又一只如宝石般血红色的蹩王从发丝中钻了出来,正虚弱但极具危险性地拍著翅膀,彷佛初醒阎罗。

  「啧,他娘的这什麼情形?」他当机立断,赶紧将瓷罐立了起来,随即扛起另一只瓷罐直接压在封口上,确认毫无孔隙供蹩王钻缝,他才一手抓著木匣一手攀著夹层洞口钻出身子。

  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石棺之上的火光源自张起灵手中的火摺子,而刺眼光线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人亦是一身狼狈,即便灰头土脸,仍看得出那是张年轻的脸庞,一头短发毛毛躁躁,活像被追杀;鼻子撞肿了,人中流著几道血痕,口里还喘著气,气息未平;身体撑在棺边,难掩好奇心地探向自己。

  平凡的五官、平凡的神色,但满脸尘土中清晰可辨那双明亮慧黠的眼,火光侧映在那年轻人的眼中,反射出晶灿灿的光线。刹那间,竟远比火摺子的火光还要耀眼,刺进墨镜下的双眼,他却难以移开视线。

  快速偏头一瞥,只见那人直向自己的双眼依旧冷静,但深沉的视线难以察觉地偏了偏,不再专注。

  他更见,那人向来冷然如冰的眼神,此时竟微微透出一丝温柔……

  他曾经见过,但早已遥远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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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嬷,为啥给取俺叫”格”、”格日”……唉呀!好难念啊!俺也聪明呢,俺也要叫”乌芸”呀!』

  他窝在祖母怀中,鼓起腮帮子,不依地挥著小小拳头。

  『格日乐图,你看。』

  阳光落下,刺进他的双眼、照亮祖母布满皱纹的掌心。很刺眼,却摸不著、握不住。

  『听著,你是”格日乐图”,你是无所不在、照耀大地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