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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耳欲聋。

  舞台上艳光四射,男男女女,又跳又抖。肩靠肩、胸靠胸、骨盆靠骨盆,还有的舌绕著舌,一会儿似分似离,下一刻湿润润地纠缠在一起。

  灯光扫不到舞台之下,酝酿著黑暗里特有的暧昧,有欲望的眼、有寂寞的眼、有醉人的眼。也有他带著墨镜,看不进的眼。

  短裤细肩带的高挑女孩,顶著一头卷发、踩著高跟鞋靠近。艳红的樱桃小嘴很诱惑,浓厚眼妆下的凤眼很勾人。

  他回应了笑,勾勾手指,女孩听话地将嫩耳贴近他的唇。他轻声地说了几个字,语末,伸出湿热的舌,舔了嫩耳一口。

  女孩面色大变,顿时后退几步,扭曲精致的五官,手一扬,狠狠挥向他的脸。

  他笑著舔舐嘴里的血腥,拿起一旁的酒,朝女孩的背影敬了敬。

  和著血,一口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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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地惊醒,房内一片漆黑。

  忽觉一道视线直剌剌地朝向自己,他反射性地拉开被单、抄出枕头下的短刀,厉色瞪著视线来源——

  黑瞎子的高大身体歪歪斜斜摊在床上,一颗大头晾在床外,乱躁躁的头发像是烂了毛的拖把净垂在地上;嘴巴张得忒大,口水从嘴角一路沿到耳际,消失乱发之中。

  那颗戴著墨镜的大头就这样对著他,睡就睡,还是那副神经笑。

  「……」张起灵冷冷看著那豪迈的睡姿,没好气地收起刀,著手整理地铺。眼角余光瞄到床上一滩凌乱的血红色,染红黑瞎子没换下的大衣和卡其衣、沾满被单和床铺,腰边渗著一大片又黑又红的血。

  难怪血腥味一夜未散……张起灵皱起眉头,伸出手就要将他摇醒。未料,手指才刚碰到那副墨镜,黑瞎子的气息瞬间静止,身体霎时一振——

  张起灵还未意识到发生什麼事,突然一只大手如巨箝般扣住自己的手腕,黑瞎子使力一扯,竟将他拉上床,五指一收紧紧掐住他的脖子。

  张起灵下意识出手反击,亦掐紧黑瞎子的脖子。黑瞎子反而露出狰狞的笑容,笑声轻如丝却越趋尖锐。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腹部的血迹越扩越大,一滴滴落在张起灵身上。浓厚的铁锈味充斥在空气中,张起灵悄然松开右手,反而坚定地握住那只掐著自己的手臂。

  黑瞎子顿时停止笑声,陡然抽气,松手往后退。窗外天正蒙蒙亮,屋内两道气喘声互相交错,和冷然的蓝色光线一同散在冰冷空气中。

  黑瞎子这才清醒,见张起灵抚著颈项挣扎起身,身体和双手布满血迹,不禁疑惑地低头望向自己的伤,再一次,深吸一口气……

  倏地抓住张起灵的手,用力将他拽下床!

  「喂!你……」张起灵临时反应不过来,被黑瞎子半拖半扯地拽进浴室,疯了似的拿起洗洁精尽往他身上倒去。

  张起灵一开口便吃进不少泡沫,顿时耐性尽失,挣开箝制便转身离开。黑瞎子一个箭步拎住他的衣领,当场撕掉他的上衣,拿起莲蓬头便冲。

  张起灵不禁怔然,那道看不见、却仍感受到的严厉视线;那只箝住自己的、使尽全力的大手;紧咬的牙关、紧皱的眉头,黑瞎子的脸上写满著急。

  简直……莫名其妙!他的眼神霎时一冷,一把夺下莲蓬头,「你到底在干什麼!」

  黑瞎子反而用力推了他一把。「出去!」碰地甩上浴室门,大吼道:「别碰我的床!」

  张起灵湿著身子,不可置信地瞪著那扇紧闭的门,眼角不自觉抽了好一会。门里忽然传出重物倒地的声响,水声依旧。

  他阖上眼深呼吸几下,断然转身,从背包里拎出一只防水袋。走回浴室门前,单脚一抬,使力一踹--

  砰地一声,整扇木门被他硬生生踹飞,弹到墙壁,裂成两半……

  冰冷的视线扫过倒在墙边的黑瞎子,又湿又血万分狼狈。他不吭一声关掉水龙头,将防水袋里的消双氧水、食盐水、绷带……等一股脑地往黑瞎子头上倒,最后狠狠甩下防水袋,转身离开。

  黑瞎子无力地拿下头顶上的袋子,听著外头衣柜用力开阖的声响,没一会儿铁门砰然关上,最后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又渐渐靠近。

  一开门,「买早点。」

  黑瞎子怔了怔,不禁笑了出来。「咯咯……哈哈哈哈……」

  又是那神经笑,张起灵扯扯嘴角,额冒青筋转身离开,临走前才听到黑瞎子无力的声音:

  「白馒头,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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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拎著包子馒头回住处,一屋子凌乱已经收拾乾净。血染的被单枕头、腰斩的木门皆化作阳台边那只火炉里的熊熊烈火,散发出阵阵挟带棉焦味的杉木香,和充斥整间房的消毒药水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令人难以忍受的怪异气味,薰得他直皱眉。

  黑瞎子站在阳台边,蹲著弓箭步,举起一整袋的啤酒空罐往前一抛,垃圾袋凌空飞过马路,好死不死打中正在指挥清洁车的领队。

  叫骂声远远传来……「到底是谁三番两次搞偷袭!有种给老子现身!妈的不是男人!」

  黑瞎子赶紧靠著阳台蹲下,一转身看见张起灵那不以为然的眼神,不由得尴尬一笑:「咯咯……一时失手、一时失手……」

  张起灵将早点扔了过去,见黑瞎子接下包子开口就咬,不禁摇摇头。肉包子打狗……

  但黑瞎子嚼了两口,发现一嘴肉味,竟哼出一声讽笑。张起灵疑惑一瞟,他扯著嘴角回道:「谢张爷大发慈悲,好心加菜。」然后有一口没一口地蚕食手中的大肉包。

  ……那是什麼态度?「不高兴你可以不要吃。」看他失血过多,才多买几个肉包补营养,还不好?

  清晨那一团混战确实引起张起灵的疑惑,却也真惹恼了他。冷冷瞪了黑瞎子一眼,开机上网去。黑瞎子啃个包子耗了半天才进房内,遥控一按、往床脚一靠,看起电视来。

  黑瞎子伤势未愈,血气不足的状况下只得静默休养,不再对著电视笑半天;张起灵亦专注在网页上,偶尔「喀、喀、喀」地敲著键盘。

  两人不再交谈,一安静便沉默到日落,房里光线昏暗,由深蓝转黑。待秋月东升,房里只剩电脑萤幕和电视萤幕闪烁著忽强忽弱的光,映在他木然的脸庞,落在他沉静的面容。

  一道手机铃声突兀地打破静默,张起灵接下手机,开口:「说话。」

  不知对方说了什麼,平淡无波的视线悄悄移向电视前的人影。

  移了回来。「时间?」

  打开百度,键入几字。「好。」

  一结束通话,恢复平静。

  十秒后……『You are my sunshine ~~~ My only sunshine ~~~~』

  黑瞎子朝手机座缓缓移动身体,眼睛还黏在电视上。

  「喂?」

  墨镜下的眼角余光瞟向电脑前的人影。「我说过,就那回,没有下例。」

  过了许久。「他到底还要不要人?嫌麻烦我免费帮他处理掉。」

  又过了许久,黑瞎子颇不耐地深吸一口气,不怒反笑:「咯咯……麻烦转告他一句:死老头,快给我下地狱!」

  手机一按,反扔上床。顿时又静。

  叼起菸,抽了两口。「你和那老头究竟有啥过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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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斗不是他的专业,如他六呎三的身高搞倒斗确实绑手绑脚了点,若非他视夜如昼、运动细胞比起一般人还敏捷许多,早不知歇在那个斗里给陪葬去。因此倒斗的任务少归少,还是有十来回经验,直到张起灵出现,倒斗的工作才全移到张起灵身上。

  要他下斗还不如去抢银行来得轻松,但银行里没粽子,怪无聊一把。光头佬说他能人多劳,要他多包涵突然暴增的杂事,他只抱怨自己成了流氓,成天踩别人盘子惹事生非。

  所以他不明白,走枪照走、运毒照运,可为啥他还得来陪张起灵下斗?乖乖,是『陪』呢!当他们下斗是去国民旅游啊?不用挥汗流血啊?在『哑吧张』面前他算根葱啊?

  ……死老头,总爱找他麻烦!上回是唐彩瓷,这回是八宝匣,下回又是啥?

  赣南山地,荒山野岭的夜晚十点,他叼著菸,似笑非笑地靠在杉木旁。前方三尺,坑洞不断冒出土砂,没多久,张起灵从土坑里探出身子。

  「可以了。」张起灵背起背包,一弯身又要入坑,黑瞎子及时喊阻。

  「等等,张爷。」菸一踩,手插口袋。「有件事同您商量。」

  黑瞎子推推墨镜,撩起一抹笑,「你我同住大半年,好歹相识一场。你该晓得我这人脾气,我说过了我只单干,今天就算对象是你哑巴张,我也不想坏我规矩。」

  张起灵没吭半句话,淡淡瞟了一眼--你到底想说什麼?

  黑瞎子冷哼一声,「现下无人我就扯明了说,多少你吃过我闷亏,该晓得同我搭伙不会有好下场。」

  一瞬间,眼中多了几分警觉,张起灵单脚一退,拳头一紧,俨然御敌之姿。

  「咯咯……别紧张嘛!」见状,黑瞎子轻笑出声。「您张爷何等身手,我怎动得了您?到底这趟大老远的是老头的吩咐,咱不好私下作乱,不如这样吧……下了斗,咱各凭本领,自管生死。」

  见张起灵松下警觉,但神情悄然严肃,黑瞎子仍是一派轻松,嘴角的笑意却歛下了不少,「这斗里的宝贝,我一件都不同您争。不过,谁先找著那老头要的东西,就当谁的功夫,你我谁也不占谁便宜。」

  张起灵直直愀著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想了一会儿,淡然道:「可以。」

  「咯咯……很好……」黑瞎子咧嘴一笑,身形倏地越过张起灵,一溜烟便钻进坑里。「那小的就先行一步啦!」

  没想到黑瞎子来这一招,张起灵一怔,随即跟著钻进盗洞,连手电筒都无暇拿出。黑暗中只听见那阵『咯咯……』的神经笑离自己越来越远,没一会儿笑声便悄然消失。

  他真的是人类吗?张起灵眼角的又开始微抽。即使他眼力过人,可这般非人速度……

  忽然想起那颗肉包、那阵笑——

  ……这家伙是疯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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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些日子没下斗,黑瞎子兴奋地一股劲儿往坑底冲,原本一小时才能走完的盗洞,仅花十多分钟便进入墓室口。

  一个跃身落地,好整以暇地拍下身上土尘,走到一扇三尺高的石门前,门上一只掌心大的八卦黄铜锁,锁头满是绿色锈痕,勉强辨识出上头刻著双缡虎抱珠纹,虎口左右朝外,吞纳数道粗铜鍊,绞缠整扇石门。

  黑瞎子玩兴一笑,这铜锁不似防外贼,倒像锁内鬼。这里头合该有不少有趣的家伙……

  他不住压抑兴奋的笑,太久没活动活动筋骨,还怕自己应付不来呢!忽然听见盗洞里不远处传来唏唰声响,挂在嘴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轻轻扬起……张起灵,你也不简单。

  黑瞎子索性抄出大钢剪,一脚撑在石门上,两手一使力就想直接剪断铜鍊。但铜鍊坚固异常,饶他使尽全身力气,仍不动分毫。突然铿地一声,他反射动作偏头闪过黑影,半截钢剪就这样直直插进墙面,入墙三分。

  不由得仰头一叹,转向身后甫落地的脚步声,朝来人完美地摆出「请」的手势,然后扛著钢剪闪到一边去。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瞟了黑瞎子一眼,略深的呼吸频率却泄漏他追得吃紧。伸出两只长指夹起八卦锁,反覆端详许久,轻拧眉头。

  黑瞎子见状倒是讪笑起来,「怎麼啦张爷?吃鳖了?咯咯咯……」

  张起灵没理会他,这扇看似平滑无痕的青石大门,指下却隐约感受到些微凹陷。拿起手电筒一照,暗刻在石门上的图案立刻现形,一者威武神将,一者翩然天女,双双衣带飘袂,栩栩如生。

  他默默向后伸出手。黑瞎子不明所以道:「剪子?」

  没回应。黑瞎子立即掏出开锁盒,扔了过去,哼地一声道:「有那发丘指,还需要万能钥匙?」

  「省时。」一插、一压、一扣,秒杀开锁。

  这下可真见识到他的办事效率,黑瞎子吹了声口哨,正要「赞美」一番,张起灵却先开口:「这是南宋将军肇紫金和他妻子萧氏的合葬墓。」

  黑瞎子一愣:「所以?」

  张起灵转头一瞥,冷淡的眼神竟多了几分贬视。紧压八卦锁的手指一松开,几道铜鍊同时当啷垂下,石门跟著缓缓开启。见石门内一道黑影晃动,张起灵立刻向后退、抽出机关枪,黑瞎子也反射性地举起钢剪,攻御并进之姿。

  待石门完全开启,两人才看清门内状况。石门内是一条甬道,甬道尽头左右而没,通道上方由上而下射出几排长枪。枪阵中,一具乾黑的尸首被贯穿头部,随著石门开启,空气一流通,腾空的身体便朽然晃动。

  两人缓缓松下警戒,黑瞎子笑道:「哎呀,这宋将墓可不简单啦。」

  张起灵不吭一声走进门内,突然,一道利光划破空气直劈命门而来,他赶紧偏身一闪,只见黑瞎子竟以断剪为剑,直刺而攻。

  「你!」张起灵眯起眼,一个空翻闪过利剪。黑瞎子含著不明微笑,攻击速度霎时加快,一眨眼便将他逼离石门。黑瞎子咧嘴一笑,单手甩出钢剪,如标枪直射而去,掠过张起灵的细颈,直直插进他身后的墙面。

  眼见黑瞎子奔进甬道,张起灵立刻急起直追,忽然黑瞎子一个踩空,甬道左右顿时横射出千百只长枪,逼得张起灵及时止步。身处枪阵中的黑瞎子仍显得游刃有余,几个蛟龙翻腾便迅速闪过横枪阵,顿时拉开两人距离。

  接著黑瞎子如一道流光穿过纵枪阵和乾尸,回过身,带著三分歉意的笑:「对不住啦,张爷。」说完又『咯咯咯……』地奔进右通道,笑声与啪啪脚步声环绕整条甬道,远远传出回音。

  ……又『啪啪啪』传了回来,和那远远一声:

  「靠~~~~~~~~!!!!」

  张起灵冷眼见他奔回甬道,后头跟著许多发光体,定眼一瞧,竟是几十只冒著火的粽子,体型或大或小,各个张牙舞爪,速度之快简直就要追上黑瞎子。

  黑瞎子咬牙狂奔,他不是没被狗追过,但他从来没被一群发火的狗追著跑!赶紧钻进枪阵,突然一道微弱但尖锐的光线掠过眼界,他惊奇地停下脚步,在张起灵不敢置信的瞪视下后退一步,弯身钻进枪阵底拾起发光来源。

  一起身,就见张起灵举著长枪瞄准自己,他下意识地朝后方一阵火热转头望去,再后退已经来不及--

  枪响砰然,穿过机关的火粽子竟以黑瞎子为盾躲过子弹,利用张起灵重新瞄准的空暇,利爪直接刷过黑瞎子的右肩,焦味与血腥味顿时冲天,鲜血溅上他的脸,喷湿墨镜,遮住他的视线。

  但他看得分明,那只染著血腥的利爪眼看就要挥向张起灵。他赶紧纵身一跃,徒手抓住火粽子往地上用力一贯,火粽子哼也没哼一声便熄了火。其余粽子见状仅停顿一步,集体往黑瞎子扑去。

  张起灵一个箭步就要冲进甬道内,黑瞎子却转身对他轻轻一笑,倏地伸出焦黑的手掌关上石门,阻断他的来路。

  「黑瞎子!」情急一喊,门内的人却没有回应,仅有不停歇的连环枪响传出,挟著子弹打中墙面的反弹声,层叠交错。

  枪声节奏越来越缓,过了半刻终於止息。张起灵推开意外沉重的石门,迎向他的却是一柄枪管和混杂血锈和烧焦的腥味。黑瞎子无力靠墙,左手却坚定地举枪向他,身上衣服被利爪扯得破烂、烧得焦黑,露出一道道伤痕;满身鲜血蜿蜒於地,沾染脚边一具具数不清数量的利爪粽子。

  呼吸很沉……「别过来。」

  张起灵神色平淡地走近,子弹倏地略过他的耳尖,落下几丝断发。

  黑瞎子面色一厉,沉声道:「再一步,射穿的就不只是你的耳朵。」

  张起灵果真伫立原地,动也不动。两人僵持许久,直到黑瞎子举枪的手因为失血过多呈现无感状态,手臂陡然一颤,张起灵趁机猫腰奔来,回身飞踢,他手中的枪竟被硬生生踢落!黑瞎子连忙后退,背后血肉淋漓的伤口不慎撞上冰冷的墙面,不禁低哼一声,整个身体沿著墙面滑了下来。

  黑瞎子不由得赔笑几声,珠珠冷汗沿颊滑落。「嘿,张爷,都说了自管生死,拜托你就当作没看到,走你的吧!」

  张起灵不改神色,蹲到他面前,道:「我先背你出去。」伸出特长的两指想检视那张沾血的脸庞,黑瞎子却倔强地偏首闪过,紧皱著眉,一脸不耐。

  张起灵眼角一抽,眼里的温度霎时降到冰点,出手就要扣住他的脖子,黑瞎子及时两手一摆,大喊道:「好好好,我投降!我投降行了吧?」说著,伸手指向远处那只崭新的军用背包,「雨衣,麻烦一下。」

  张起灵取来异常膨胀的背包,发现除了黑色雨衣,里面塞满防水布、隔水帆布、大塑胶袋……虽不知道黑瞎子意图为何,但显然有备而来。

  他翻手一摊,拎著超长尺寸的特制雨衣想为黑瞎子披上,黑瞎子却抢先扯走雨衣,闷声道:「我自己来。」强忍见骨之伤,困难地将自己包裹在雨衣里。雨衣很长,远远超过他的身高,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平时高人一等的黑瞎子,现下反似偷穿大人衣的孩子。

  见状,张起灵不禁抬起手,掌心横过无数深浅刀痕,宛如断掌。忆起之前在白银斗时,黑瞎子也是这般厌恶他去触碰伤口。他知道自己的血液有特殊功用,以为当时黑瞎子是忌惮自己的血,虽然他确实把黑瞎子归类为粽子那类的怪异存在。

  但他现在没伤……视线越过手指,落在「打包」完毕的黑瞎子身上,他将自己包得死紧,连雨帽绳都拉到底,仅露出墨镜可视,俨然尸袋裹尸之貌。

  视线陡然一冷。差点忘了……这家伙神经有病!

  蹲下身,不顾黑瞎子痛得嘶嘶作响,使力一拉便扛上背,高大的黑瞎子顿时像条工人肩上的烂抹布,无力垂挂著。可他居然还笑著出来……「嘿,张爷,您这身子板儿可真薄啊,当心别把我摔著了。咯咯咯……」

  张起灵闷不吭声地松开扶在他身后的手,黑瞎子一时重心不稳,赶紧抓住张起灵的腰,打哈哈道:「开玩笑的,您别--」

  突然,一道冰寒的视线从背后传来,黑瞎子心头一凛,抬起头就要回望,张起灵及时伸手将那颗大头压下,气声道:「别看。」

  张起灵依然脚步沉稳,悄悄放缓呼吸,背对那道无名视线走出甬道、关上石门。黑瞎子倒也识相地任由他扛进盗洞,耳朵没忘了注意后头动静,但张起灵似乎只顾著离开这墓室,左攀右踩的动作大,一连好几次将他撞上盗洞边,磕疼伤。

  「唉呀,我说张爷。」也是气音,「您这不是报我老鼠冤吗?科科科……」

  「……」猛然往旁边一靠!

  「哎--痛痛痛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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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攀爬半个多小时,终於再次见到月光。黑瞎子一被放在树脚下,立刻拉下雨帽,「呼~~~~这墓主儿可真沉得住气,难应付了。」

  张起灵却冷声开口:「你到底有什麼毛病?」

  黑瞎子停下动作,默了一会,抬头回个傻笑:「想知道?猜啊。」

  张起灵脸色一沉,双手插於胸前,居高临下睨视著他,摆明没答案不放人。

  「咯咯……呵呵呵……呵呵呵呵……」他不由得扯著嘴角,哼声一笑,笑声越来越大,嘲讽的意味也越来越深。夜深宁静,他的笑声很轻,随著夜风飘荡在树林间,化成缈缈余音,丝丝散开。

  他没意愿跟张起灵比耐性,不一会儿便缓下笑声,只衔著一抹甜,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火蕊一燃,抽起菸来。抽了两口,道:「老头派你来靠近我,目的为何?」

  张起灵心头一凛,冷声道:「你还没回答我。」

  但他勾著嘴角,笑看冷淡无波的脸。两人一笑一冷,不发一语。

  僵持许久,张起灵才叹然开口:「他要我监视你。」

  笑意加深,低下视线,「是吗……」

  又过了许久,黑瞎子终於抬头直视那道平淡但坚持的视线,嘴边的微笑很轻柔,语气淡然:「我有HIV带原。」

  冷淡转为愕然,张起灵的眼中满是疑惑。

  不禁笑了笑,「听不懂?」又抽了口菸。

  「爱滋病总知道吧?」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听错,霎时睁大双眼,向来泰山崩於眼前依然沉稳的面容,首次露出震惊的表情,而那从不退缩的步伐,此时竟不自觉退了一步--

  这一步,便是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