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的毒瘾在两个多月的锲而不舍下基本戒掉,他已经不再需要铁链和束衣,在他义正言辞的抗议下,解雨臣也给他停用了肌松剂。

  解宅的看管依旧严密,吴邪也依旧没有逃出去的机会,但他可以偶尔出去逛逛,只是身后一堆外籍保镖让他常常很引人注目,于是他大多数时间仍是在屋里看书,喝茶,打理花草,日子过得难得轻松。解雨臣开始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会刻意和吴邪的时间错开,有时碰见了,也只是淡淡地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眉目间一派漠然,仿佛那夜只是一场例行的放纵。

  但他依然不肯放他走。

  在无奈和无聊的包抄下,吴邪开始只是照顾他的绿萝,后来范围扩大到整个花园,松土,浇水,除草,杀虫,他就和个老农一样忙碌。除了差人买花种外,他还尝试煮不同的咖啡,露台摆满了全自动Mastrena或Verismo,有时抽风忽起还会玩玩老款的手动La Marzocco,咖啡豆从猫屎磨到Tonga Royal,最近还在追求Galapagos。解宅的地下酒室也未能幸免摧花辣手,被他挨个尝了个遍,没事就和品酒师互相切磋。

  吴邪的日子似乎过得不错,除了每况愈下的身体和越来越低落的情绪,他自己也觉得过得其实真的不错。

  北京的天气一天天变坏,吴邪一见阴云来袭,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想必很快就会大雨倾盆,就连忙撑开伞往后花园走,他今天想给渥丹和紫丁香挪位置,坑挖了一半,不尽快填好的话会淹到它们。

  此时解雨臣站在后花园里,手里握着一支装着透明液体的针管,他闭了闭眼,细密的睫毛像飞扬的花瓣一样在风中轻颤,然后他拆下管头,冒着水珠的针头一点点没入小臂。

  雨帘碰撞,飞扬。散碎,微茫。

  最后颓然摔落在地,消失不见。

  伞从手里跌落到地上。

  解雨臣注射到一半的针管忽然被抽走,粗暴地摔飞。他睁开迷离的眼,面前是吴邪不可思议的表情,“解雨臣,你吸毒?”

  因为他的干预,他只注射的量还不足以让人飘飘欲仙。解雨臣眯着眼,按着有些混沌的脑袋站了一会后,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你敢走!”吴邪一把拽住他,大怒之下他顾不得控制力道,“给我解释清楚!跟我说那不是毒品!”

  “关你什么事?”解雨臣似乎急于脱身,甩了几下他的手没甩开,“如你所愿,那只是镇定剂,我连续工作需要一些东西来缓解疲劳罢了。”

  “别对我撒谎。”吴邪死死瞪着他,在他犀利的目光的逼视下,解雨臣拧着眉放软了语气,“吴邪,有事回屋里说,快下……”

  “就在这里说!”

  解雨臣和他静静对视了一会,忽然笑了,“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吸毒?但是我不想告诉你,怎么办?”

  吴邪被他满不在乎的神情弄得气急,扑上去抓住他的衣领,几乎吼着说:“你在自杀你知道吗?你会上瘾,被那个东西牵着走,生活无望,眼里只有针头!即使你戒毒成功,也不会有像以前那样的身手,你的器官会衰竭得更快,老得更快!你……你不是还想唱戏吗?你连自己的嗓子都不想要了?”

  ——“我不是不喜欢你唱戏,我只是不喜欢听戏,那是糟老头子才喜欢的事。”

  ——“没关系,那就等我们都成了糟老头子之后,我再唱给你听。”

  往昔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风裹挟着雨,在耳旁叹息恸哭。

  “解雨臣,你说话。”吴邪使劲摇晃沉默的解雨臣,一遍遍叫他的名字,语气已分辨不出是难过还是绝望,雨把他浇了个湿透,但他浑然不觉,“小花,小花。小花……”

  世界在他眼里崩塌。

  碰撞的雨打在身上,把心也戳得千疮百孔。

  “吴邪,我没办法。”解雨臣挣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自嘲似的笑笑,“我想给你戒毒,但是不吃药你就会变成怪物,药剂师研制出了新药,只含有微量美齤沙酮,但他说我背叛了教父……齐清麟给我打了海齤洛因,说这是忘恩负义的代价。海齤洛因纯度很高,很难戒掉,最重要的是,我的声带会被毁掉……我也不想……我还想给你唱戏,等你老了之后,等我老了之后……只要你喜欢我就能给你唱戏……”

  他别开脸,雨水不断打在他略显苍白的颊上,“但如果你死了,我再唱也没用……吴邪,你明白吗?”

  雨中浮起了淡薄的水雾,朦胧犹如泪眼。他们隔着一步之遥却让人觉得这仿佛是天涯云端。

  想像以前那样拥抱他。

  想让他能开心的笑。

  这不仅仅……只是一句诺言。

  “你这个……王八蛋!”吴邪冲上去给了解雨臣毫不留情的一拳,他毫无防备,被这一下打得趔趄了一下。吴邪用手背使劲抵着眼睛,但是他还是克制不住地哽咽了。解雨臣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被他用尽所有力气一样抱住。

  熟悉的气味,陌生的力道。

  所有的故事都淡化为背景,所有人不过是他拙劣而蹩脚的替身。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解雨臣都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是淹没世界的雨,滂渤得像是这个星球垂死前的孤注一掷。解雨臣想要笑,但是表情虬结在一起不知如何组合,在吴邪面前他最擅长的都成了软肋;他死命地抱着吴邪,吴邪比大雨还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

  “我爱你。”

  他们又哭又笑地像两个疯子,或许他们早就疯了。解雨臣不断地擦着脸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轻而易举就又打碎了所有的忍耐,只知道反反复复地对他说话,抱着他再也不想松手。

  “吴邪,我爱你。”

  吴邪像是没听到,又像是没听懂,只是一直在笑。

  解雨臣喜欢看着他笑,可是当吴邪笑的时候,他却流下了眼泪。

  因为他说,解雨臣,我也爱你。

  [当解雨臣第一次在吴邪面前红了眼眶的时候,他居然连看都不敢看。后来以至于看到他难过的样子,都会有种撕心的感觉。

  他宁愿死,也不想让他再过得不开心。

  “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么粘人?”被他跟着一路从后花园到客厅到衣帽间到厨房再到楼上,吴邪停住脚步,有些无奈地转头看了一眼解雨臣。

  解雨臣转了转眼睛,“要不是你实在太重,我都考虑过把你拴腰带上。”

  客厅沙发上横七竖八像咸鱼一样摊着的诸多手下两眼发亮地跳起来,“老大老大,你们这算是和好了吧?”

  “去,”吴邪说,“我们是合法商人不搞黑社会那套。”

  解雨臣见缝插针,“嫂子都吩咐了,以后你们不准再打着改造社会的旗号打砸抢烧。那谁,我建议你考虑一下把身上的阎王改纹小红花。”

  “哟哟哟哟,原来是嫂子呀!”

  “娘匹希。”吴邪面不改色地吐了个脏词,指指解雨臣,“叫我嫂子?这块货,没事就喜欢穿裙子踩高跟量三围扮女人……”

  “亲爱的,”解雨臣嘴角微微抽动着,扭曲出一个食人花的笑,双臂撑在吴邪身体两侧的扶栏上,凑近他,“咱们还是回屋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当着这么多人,教坏孩子不好……”

  楼下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淫笑,“老大的血压又开始直线上升了呀!不如你们讨论,我们先出去晒太阳?”

  “顺便帮我犁地,我要种蛇柏。”吴富农说着,冲楼下阅兵一样实则赶苍蝇地挥挥手,扯着解雨臣就回屋了。

  两个人腻歪了一天,俨然新婚模样,似乎完全忘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超乎常理的一系列事件。不过腻歪归腻歪,吴邪和解雨臣很快本性毕露,下雨出不了门,就在屋里切磋身手。解雨臣没想到自己居然又输了,还输得这么快,扶着昏花的脑袋看吴邪骑在他腰上乱得瑟,一时间忘了辱骂齐清麟,心里默念这个姿势好,这个姿势非常好……

  “就你的柔韧度,我看抬腿不大可行。以你不敢恭维的技术,69也不现实,其实我最喜欢后背式,要不我们还是传教士?”

  “年纪轻轻一口荤腔,”吴邪清了清嗓,伸手捏住解雨臣滑嫩的脸蛋,“纵欲很耗精力的,哥哥是过来人……”

  解雨臣任吴邪捏着,他眨眨眼,又眨眨眼,再眨眨眼。“好吧,你比我大,虽然只有两岁,我承认你的经验肯定比我丰富。”解雨臣撑起上身,凑近一点,舔了一下他柔软的唇角。他咂咂嘴道,“吴邪哥哥,今晚就传授一点经验怎么样?嗯,怎么做才能既纵欲又不很耗精力……”

  吴邪捏着他的脸往两边扯,“没问题。你要是现在去洗澡,然后脱光趴到床上,我就现在教……”

  “我觉得还是反过来比较好,你也这么觉得,对吧?”解雨臣奋起反抗,把吴邪掀翻后开始了另一场拉锯战。

  两个人出了一身汗,解雨臣扒光吴邪后卷走了他所有的衣服,然后在浴室舒舒服服的洗起了澡,吴邪自然怒发冲冠,顾不得分析这是不是圈套就杀进了浴室,结果被按在瓷砖上占尽便宜。两个人和孩子一样胡闹了一会,最后以入侵者吴邪一边擦着红肿的嘴一边抱着衣服狼狈逃窜告终。

  “你家里怎么会有水枪?说!你给我说!”

  “兵不厌诈啊小三爷。”解雨臣哼着小曲擦头发。

  作为报复,吴邪“不小心”往解雨臣的汤里挤了半管青芥辣,看到他脸色风云突变地冲进洗手间后,笑得直拍桌子,事后自然又少不了一顿对打。

  夜幕降临,葱茏的花叶掩映了浑浊的夜空,洒满透过纱幔的光,凄婉美艳,像是蘸了水银。

  吴邪哀怨地披着浴巾挪出浴室,“大花,你有劲去帮我种树啊,一天洗四次澡,都喝饱了……”

  “种完树也要洗澡啊。”解雨臣一个猛虎下山把他扑倒在地,他舔舔嘴角,“说好的纵欲呢?”

  摔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并不疼,吴邪勾住他光裸的肩膀,“你想在地上?”

  “别在意这些细节。”

  吴邪的视线越过解雨臣的肩膀正好投在露台上,团簇的渥丹慵倚在扶栏上,映衬着他白皙的皮肤,仿佛是象牙上泼了一掬鲜血。解雨臣眯着眼凝视他,微微阖起的眼帘仿佛是半拢的媚惑花瓣,眸光如酒。

  夜风柔柔地卷起白纱,花香醺醺然地醉人。

  吴邪环住解雨臣的颈项,疯狂地吻了上去。解雨臣的手指插入他的发间,用力回吻。唇齿间,芬芳流溢。

  两个人从地上滚到床上,近乎抵死地缠绵。解雨臣顺着他的下巴向下亲吻,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他嚼碎了吞到肚子里一样。吴邪胡乱扯掉他的浴袍,伸腿用力勾住他的腰。

  干涩的疼痛和快感一起硬闯进进身体,火一样感觉烧沸了血液。吴邪疼得眼前发晕,但他仍固执地按住解雨臣的尾椎,让他更深地嵌入体内。疼痛是他们相融的过程,是他们相依为命的催化剂。

  业火焚烧世界,白纱变成血红,视野里的一切在体温蒸腾下融化,变形。解雨臣的眼睛是亮得灼人的火炬,不明意味的流光成了一颗颗流星,就这么坠落,燃烧——

  意识像岸愈离愈远,吴邪眼里的水汽像雾愈来愈浓。解雨臣刻意错开节奏,滑过他最有感觉的那点,却浅尝辄止,又坏心眼地按住他想要自渎的手。

  高潮被三番五次地打断,吴邪被逼得想要发疯,细汗涔涔,脸色潮红,却又不肯开口求饶。被汗浸润的身体磨擦发出了细微水声,解雨臣含着他的下唇,盯着吴邪若有所思道:“你这种表情让我觉得我是个王八蛋。”

  忽然腰上一紧,解雨臣被猝不及防地拉倒在床上,吴邪喘息着压在他身上,“你本来就是。”

  解雨臣挑眉看着他,“……你是恼羞成怒想奸我吗?”

  “就你这身材?没兴趣。”吴邪说着,伸手抓住床头栏杆,借力抬起有些发软的腰,然后又一点一点坐了下去,解雨臣开始瞠目结舌,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后来他就因吴邪慢得磨人的节奏紊乱了呼吸。吴邪浓重的喘息间带出了抽丝般的低哑呻吟,他的声音像是某种强烈的兴奋剂,带着甜美的滋味一下冲入血液。解雨臣失去了耐性,再也忍不住暴躁的欲望,掐住他的腰,下按的同时重重上顶。

  那一刻解雨臣几乎是痴迷地看着吴邪,看着他下颏鲜明的线条,看着他随身体起伏的发,看着他开合翕动的唇,看着他沾染情欲却仍然清透的眼,直到神智被汹涌的潮水攫取。

  干裂的唇,温暖的亲吻。

  古老曲折的城墙,在鲜活的舞曲里荒凉。

  落光如酒,舌尖辗转的芬芳。

  绽放的裙裾与瞳仁,迷离的灯火流淌。

  最后一切的一切荒芜后定格,记忆中只剩下了同一个人,同一双眼,同样的笑,迥异的只有微茫而模糊的背景。

  事后两个人一身臭汗滚在一起,解雨臣狎昵地蹭蹭吴邪的脖子,“你太坏了……弄得我快累死了……”

  “我靠这么沉……去减肥。”吴邪被压得胸闷气短,使劲推开解雨臣,然后赌气地翻身反压回去。

  “以后你要是天天这么主动就好了……”解雨臣顺手搂住他,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和他紧贴着慢慢睡去。

  花露沉寂,偶尔发出一波又一波海浪一样的风叶声。

  房间里只剩下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吴邪梦游似的睁开眼,他先是静静地看了解雨臣一会,然后从枕头里摸出了一个很小的喷雾,在他面前喷了几下。解雨臣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接着沉入更深的梦境。

  吴邪小心的推开解雨臣的手臂,又给他掖好被子,后者毫无动静。他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接着揭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

  “等了多久?”

  “不算很久。”

  “在门口?”

  “嗯,他们全都死了。”

  吴邪明白对方口里的“他们”是指解家手下,他挂了电话,然后打开露台的推拉门,准备走时,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霍然回头。

  白纱披着一层稀薄的星光,床上的人睡颜是毫无防备的恬静。

  吴邪在原地停驻了一会,然后转过头,消失在了迷雾一样的夜色中。

  纱幔一如往常地在夜风中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