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罗的船终于来了。夏茨跟着别人,一起去到港口, 最后却没有上船。

  实际上, 也没人觉得惊讶, 因为提前好几天的时候,夏茨就说了自己不会回去。

  李特认为他脑子有问题,难道他是想留在一个即将实行宵禁,越来越不安定的国家吗?

  夏茨想要告诉李特真正的原因, 却不能这么做。他干脆什么都不说,就是坚定地选择留下来。

  那是个煎熬的时刻。他只能望着李特爬上登船梯, 在中途停下来,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随即被后面的人催促, 加快脚步上了船。那之后就更没有喘息的机会,每个乘客都必须紧跟人群, 不断向前移动, 否则就会扰乱秩序。

  夏茨站在很远的地方,已经看不见朋友的身影,但还是一直等到开船,无声地目送同胞们离开。熟悉的国旗飘扬在空中, 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念想。

  他变得彻底孤单一人。

  夏茨抱着手臂往回走,感觉前所未有的寒冷。

  街上看不到芒罗人,他外表的迥异也被体现出来, 显得格格不入。

  他有地方可以去, 但是没有家可以回了。随着天色渐渐黑下来, 这种感觉只会更加明显。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还能去找谁,抑或一个人待着。不管怎样都改变不了事实。

  他不属于这座岛,他迟早要离开的,但是去哪呢,想起来似乎都一样,都是独身而已。

  也许他还是做错了,他应该回玛比亚一趟,至少去见见导师。不过现在还有机会吗?谁知道。

  夏茨厌倦地踱步,途径宽街和小巷,一度想止住脚步,大吼大叫一通。可是好像没什么意义。

  最后打消了念头,走到一条熟悉的路上,忽然发现一个推车卖饮料的老妇,背影仍然那么佝偻。

  她不是已经干完今年的份了吗?还以为到了冬天就不会再出摊了。搞不好他误解了萨洛夫的意思。

  时间差不多了。外面也没有好景色。夏茨进了趟皇宫,因他现在是女皇那里的红人,所以畅通无阻,路上还有仆役提醒他,杜百斯爵士可能稍后出现。难得好心的人。夏茨想了想,突然觉得无所谓。他现在莫名陷入了一种四大皆空的状态,感觉什么都不重要了。也不想着应付,反正无所顾忌,一人来一人去罢了。

  夏茨进了寝殿里,第一眼就看见地上跪着杜百斯,头低着,面前站立的婕琳手持着长剑,搁在杜百斯的脖颈上。一时间,夏茨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要砍头还是要授勋。

  「你来了。」婕琳瞥了他一眼,「过来,这个混账要给你赔罪。」

  那柄长剑被收回,杜百斯保持着跪姿,微微朝夏茨倾身。

  「我前日百般无礼,恳求魔乐师大人的原谅。」

  跟之前完全不同,杜百斯的语气很虚弱,就好像饿了几天。夏茨蹲了下来,发现杜百斯正在流汗,看起来脸色很差。他就请杜百斯起来,结果被拒绝了。莉娜在旁边小声告诉他,要先宽恕骑士的罪行,于是他叹了口气,开口道:

  「我原谅你,起来吧。」

  「感谢您的宽宏。」

  杜百斯起来之后,一言不发,有点跛地走出去了,全程没有跟别人的眼神对上过一次。

  婕琳坐到床边,夏茨走了过去,「你对杜百斯做了什么,陛下?」

  「没什么,只是替你教训一下他。不好吗?」

  为他教训自己的骑士?夏茨可不敢说自己有这么大脸。即使婕琳会关心皇宫里的传闻,也不会傻到分不清内人和外人。刚才多半是另有原因。

  「你昨天睡得怎么样?」夏茨在婕琳的示意下,坐到平常那个软座上,「白天有休息吗?」

  「昨晚挺好的。」婕琳有点苦恼,「至于白天,我本来想按照医师和你说的那样做,但眯个十分钟就会被打断,然后为了工作,就得强行清醒过来。一来二去,精神反倒更差了。」

  她确实精神不太好。近日夏茨都在帮助她改善睡眠,对她的健康状况算是有所了解。

  婕琳通常不是一个浅眠的人,却很容易发梦,需要补足睡眠才能保证长时间的清醒。

  包括夏茨在内,婕琳身边的人们都根据医师的建议,努力照顾着这位年轻的统治者。

  「今晚想听点什么?」夏茨问,「我在学新曲子,有兴趣吗?」

  出乎他的意料,婕琳摇了摇头,「不了。」

  接着,她早有准备地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书《蚌壳仙话》,硬壳封面,稍微有点旧了。

  她把书递给夏茨,后者接过翻开,发现里面的翻阅痕迹很重,有些页角还被折了起来。

  「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书。」婕琳告诉他,「在我六岁之前,母亲经常给我读里面的故事。有一个故事是讲一个小女孩,她的弟弟变成猫。」

  「你有弟弟吗,陛下?」

  「没有。母亲答应过我,要给我一个弟弟的。但是她没做到,就自杀了。」

  夏茨默默攥紧书壳,望着婕琳打了个哈欠,靠在枕头上回视自己,「你知道吗,我之前还想过,要是你跟萨洛夫在一起,就能天天听你弹琴了。现在虽然没成,但我还是很高兴,毕竟你留下来了。」她疲倦地眯起眼,「如果萨洛夫也在这里就好了……唉……」

  夏茨开口,「你困了,陛下,还是早点休息吧。」

  「嗯。但我还是想听你讲完那个故事。」

  婕琳命令他翻到第十九页,从那里开始念到二十五页。夏茨照做了。他用一种低沉缺乏起伏的音调读故事,没有感情似的,平稳得婕琳的脑袋逐渐歪斜,最后等他念完了,动也不动。

  夏茨把书合上了,放到一边,过去轻轻矫正婕琳的睡姿,并把蚕丝绒被盖到她身上。

  一杯热乎的液体被递了过来。夏茨愣了一下,才发现莉娜又做了牛奶茶。

  还是同样的时间点。只是这回婕琳睡得早很多,她那杯就放到床头,没有用武之地。

  夏茨打算喝了牛奶茶就走,反正回去的路上越来越冷,现在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就在他举杯时,一抹雪白的身影忽然闪进视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小雪花。来床头做什么?

  夏茨的眼神随着白猫移动,从地上跳到桌上,低头探进茶杯里,一下一下地舔了起来。

  原来在偷喝牛奶茶。夏茨哑然失笑,却又想这茶里糖料多,恐怕不适合动物食用。

  也许他应该通知一下莉娜。不过现在好像不在了。刚才他看见她进了小房间。

  正胡思乱想间,夏茨忽然听见一声短促的喵呜。当他重新聚焦白猫,却发现它浑身都在抽搐,剧烈恐怖,还开始呕吐出泡沫。不过数秒的时间,白猫就倒在地上,睁着眼睛不动了。

  观看了全程的夏茨霎时失去血色,赶紧过去检查了白猫的情况。

  四肢反常僵硬。没有脉搏。小雪花已经死了。

  夏茨瘫坐回去,放空的目光对准了天花板。他不了解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但他正在思考。

  过了一会,莉娜从小房间里出来,拿着两个衣架,还没靠近就被夏茨的表情吓到了。

  「有什么事吗?」莉娜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问,「为什么您要这样死死地盯着我?」

  「你过来就知道了。」夏茨用同样的音量回答道,「来看看我的脚边有什么。」

  莉娜闻言快步行去,在绕过大床后,手里的衣架突然掉到了地上,发出啪嗒的响声。莉娜面对地上的死猫,脸色变得跟夏茨一样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半晌,莉娜转头望向夏茨,彼此均从对方的眼底看出骇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