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座位,是家长过来要求调的,说是让她集中注意力,好好学习,省得跟别人说话开小差。”
卢杰昌特意加重了“家长”二字,视线依次扫过裴郁等人,满含想让他们相信自己的期望:
“这孩子家里应该特别重视成绩,她妈妈有时候还来学校,打听她的学习情况,要是哪次考试少拿几分,退步几名,都着急得不得了。”
听他这样说,裴郁想起蒋凤桐家里那没有沙发茶几的客厅,墙上挂的中考倒计时牌子,还有她母亲李颖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马上要考试了”,不由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蒋凤桐家里,确实是相当重视成绩。
“她的爱好,朋友,你了解么?”裴郁试探着问卢杰昌。
这把,班主任的眼神仿佛不太自然,有些躲闪:
“这……没发现这孩子有什么爱好,我们学校还是以学习为主嘛。朋友……同学之间关系都不错,也说不上好不好。”
裴郁抿一抿唇,追问一句:
“网络交友,能实现么?”
“那就不太容易了。”卢杰昌似乎想笑笑,又意识到此情此景下不大合适,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一下,表情显得有些滑稽,“学校在网络这方面,管控还是很严的,无线屏蔽器一直开着,主要是怕学生沉迷上网,不专心学习。”
此话一出,连廖铭也忍不住稍稍蹙眉:
“一直开着?”
卢杰昌听他这样问,神情里倒略微显出一点得意之色:
“你们也知道,我们实验中学可是省重点,在全国都排得上号。每年中考高考,成绩可都是名列前茅,尤其高考,一本上线率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光去年,考进清北的就有一百多人。学校要是管得不严,这成绩怎么来的……”
将实验中学光辉无匹的升学率宣讲一番,卢杰昌还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学校的管理模式来。
原来裴郁曾在宿舍楼里看到的那些规定,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实验中学对于学生的时间管理近乎严苛,作息表甚至精确到每五分钟。
难怪来学校两次,却没见过多少学生,裴郁想,都在按照时间表活动,没人有功夫在校园里闲逛。
此外,密集的考试频率也让他们连连咋舌。一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分数和排名满天飞,怪不得李颖们会如此在意成绩。
卢杰昌讲得头头是道,口干舌燥,裴郁默默听着,只觉从心底微微升起一阵凉意。
这样大的压力,对于十几岁的孩子而言,不知是福报,还是冤孽。
对卢杰昌的问话,到底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虽然蒋凤桐看起来低调寡言,但也并不会和老师同学结仇,想来,别人也不至于刻意抹黑。
正在思索之际,卢杰昌也捞过水杯,开始吨吨吨灌水,裴郁见廖铭一双锐利眼神盯着对方,口气却似是不经意:
“你和蒋凤桐,除了师生关系之外……”
后面的话却是自动消音,于安静的办公室里听来,颇为耐人寻味。
卢杰昌一口水没咽下去,猛地咳嗽一声,引发剧烈呛咳,一边又想说话,着急忙慌地连连摆手,脸都憋红了。
豆花儿体贴地帮他拍拍背,又递过去擦水的纸巾,咳了半天,卢杰昌才算平静下来,拍着自己胸前:
“……可不敢可不敢,我还想好好活着呢。我们为人师表的,到底也是正人君子,要说对学生关心不够,那一时疏忽,也有可能,你要说办什么坏事,那可就是侮辱我们人格了……”
话说到这份上,廖铭也不便再问,只好略略点头致意。
卢杰昌这里能得到关于蒋凤桐的信息,也只有这些。正如他所言,这个安静,话少的孩子,从来都不是旁人注意的焦点,在实验中学这个分数至上的环境里,更是如此。
因而,直到最后,裴郁等人能确定的,也只是蒋凤桐昨晚,确实曾自己从学校走出去,再没回来过。
至于出门是被胁迫还是自愿,目前还不得而知。
离开办公室前,廖铭例行公事般,从卢杰昌那里又问了几个“一起喝茶”的朋友名字,等待核实。
走在满是励志气氛的楼道里,裴郁看到所有班级,都还灯火通明,隐隐有书卷翻动的清响,顺着夜风传入耳中。
长廊外夜色深重,月光却朦胧,轻轻披在楼下那一排爱迪生,牛顿,居里夫人的雕像身上,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
“这些学生可真拼呐。”他听见豆花儿感慨道,“不考上个985,都对不起受的这些罪。”
他不答,只静静垂眸走路,把每层楼梯踩成双数。
半晌,听到廖铭发话:
“回局里筛监控,实验中学后门沿途都要筛。明天一早,我去验证这个卢杰昌,他最好,说的是真话。”
那语气一如既往,蕴含某种威严,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
其实筛监控这种摸排方法,多少含有赌的成分。
不是每条路都有监控,摄像头又并非全方位无死角,加上实验中学后门相对偏僻,几个人对着屏幕筛了一整夜,不能说是小有所得,只能说是一无所获。
“六月十号晚上,卢杰昌确实在幽篁里茶楼,和朋友喝茶。”
裴郁坐在一队办公室长桌一边,正盯着电脑上的监控画面,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廖铭回来了:
“不仅那几个朋友证实,茶楼的老板和服务生也证实了。”
廖铭捞过搪瓷缸子灌了口水,不抱希望地问他和豆花儿:
“还没有可疑踪迹?”
裴郁轻轻摇头,又听见豆花儿叹着气说:
“好好一个大活人,总不会人间蒸发了吧。这都过去一天半了,一点信儿也没有,会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我怀疑,她是自愿走出去。”裴郁沉吟着,缓缓道,“像是去找人。”
“找人?”豆花儿转过头,一脸好奇,“找谁?不是说蒋凤桐挺孤僻的,没有朋友吗。”
裴郁抿抿唇,不置可否。
昨天从蒋凤桐家里,卧室床单角落翻出的那本《夜航西飞》,毫无预兆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书页里夹的摘抄龙飞凤舞,潇洒张扬。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蒋凤桐,也许并不像别人口中说的,那样孤僻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