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你的脸,启思。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吗?你长得很英俊,非常英俊,是最吸引女人的那一种类型。但是,你的眼睛里有黑夜,而且是深不见底的黑夜,虽然我们常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眼睛是光明的来源。

  我几乎在那一刻便肯定了你就是我想要找的人。

  你没有看到我,也没有看到若兰。你走了。我听到了电梯打开又合上的声音。

  我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我把文若兰头上戴的百合花冠取下了,放上了另一个。

  一个用毛茛、荨麻、菊花和长颈兰编成的花环。

  你知道那个花环的含义的。我曾经对你详尽地解释过,不是吗?

  

  “一次非常完美的谋杀。”程启思缓缓地鼓了三下掌。他突然发现四周非常安静,转头一看,酒吧里已经只有他们两个客人了。侍应生和酒店经理,都在角落的吧台附近,没有人会过来打扰他们。他看了一下表,刚好过了午夜。

  第十二夜──主显节所带来的狂欢嘉年华应该结束了。

  落幕了。

  锺辰轩再次移动了一下椅子。不知道是谁打开了他们头顶上的一盏小灯,他的脸一下子浮现在柔和的光线下,年轻得出奇。他的眼睛,是清澈的,清澈得像是小溪里流过的水。他的手里,拿著一个水晶的沙漏。玉质的沙粒正缓缓地流下最後一粒。

  “结束了。”

  程启思怔怔地注视著他。“你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吗?”

  “别的话?……你想听什麽?……”锺辰轩低低地说,“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你还想知道些什麽?”

  “一切。”

  “一切。”锺辰轩咀嚼著他的话,笑了。“你总是那麽好奇。以前我就问过你,你究竟想要知道什麽,你也是说‘一切’。好吧……那就是一切吧。”

  他的声音更轻,更低,仿佛溶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程启思的目光,偶而地掠过落地玻璃外面的夜景。午夜时分,街上的行人已经越来越少,他们披著一头一肩的雨珠,穿行在这座终於安静下来的城市里。彩色的霓虹,给他们披上了彩色的外衣。

  英国有一种传统的丑角戏,丑角就总是穿著彩色的外衣。人不都是小丑麽?人生也许本来就是一出戏?就像《麦克白》里所说的,“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了喧哗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若兰死之後,我也在崩溃的边缘。我大病了一场,但我拒绝任何人来照顾我。我怕我在高烧不退的时候,会说出内心的秘密。我只能封闭自己,越来越封闭自己。我也是人,我也同样有内疚的感觉,和负罪的感觉。每天的梦里,我都会梦见若兰。我吃药,吃各种各样的药,但我知道,再这麽下去,我迟早有一天会发疯,或者是自杀。”

  “我说过,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宣泄方式。而我选择的方式,是对自己进行一种心理上的暗示。我暗示自己,若兰并不是我杀死的,而是别人谋杀了她。我把目标定在了那个虚拟的‘赵所长’上,正在那个时候,研究所起了一场大火(那实在只是一个巧合),某些人认为这个研究所并不适合再存在下去。於是,我的这个暗示有了更强有力的支点,存在下去。”

  “你懂得一些心理学上的皮毛,你也应该知道,心理暗示达到一定地步的时候,一个人是会对虚假的事信以为真的。比如说,曾经有一个试验,一个女孩被催眠说她被火烧伤了,她也确实感到了灼热以及被烧伤的疼痛感,可是,她并没有被火烧伤。再比如说,我们有一句俗话,‘谎言说了一千遍自己也会信以为真’,这事实上就是一种浅薄的心理暗示。”

  “当然,在我的心底深处,我是知道这事实上还是一个谎言的。这是我创造给自己的一个假象,就像文若兰给自己制造出来的那个虚像一样。所以,对你孜孜不倦的追查,我非常反感。我怕你翻出我所刻意要遗忘的真相……”

  “你让我觉得开心,觉得快乐,启思。你让我开始觉得人活著不一定就应该活在过去里。我曾经忘记了怎麽才是发自内心的笑,可你让我从那个我以为会一生笼罩我的阴影里走出来。我有时觉得,这麽生活似乎更好,更幸福一些。但是……你设计了那个叫‘仲夏夜之梦’的舞会,再次把我深藏在心底的东西唤了出来。我不愿意去想,我尽力想把这些模糊的记忆的影子压下去。但是,它们一直蠢蠢欲动。”

第十二夜之惊魂嘉年华结局篇4

  说到这里的时候,锺辰轩看了一眼程启思。程启思紧紧地闭著嘴,一副强压住怒火的表情。程启思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有没有感情?还有,你把我捎上做什麽?我说过很多次了,对秦颜,我是怜悯而不是憎恨!”

  “那也不一定。”锺辰轩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理性的淡然,“我杀死若兰,原因你已经很清楚了。至於你,你也曾经流露出你的某种情绪──你憎恨秦颜为了她的事业而对别的男人献媚──我相信,你怜悯她,但某种程度上,你也憎恨她,虽然你把这种情绪竭力地压了下去,不让它出现在你的脑海里。但是,这几年来,你一直对这件事念念不忘,说明你潜意识里是知道你的这些想法的。启思……我们对於自己做的事,都会找些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加以解释,其实,真正的黑暗的理由,往往是藏在我们内心深处的,我们会紧紧地关上通往这些真实的念头的那扇门。如果没有特别的诱因,它们不会跑出来的。”

  程启思拿出烟盒,点了一支烟。锺辰轩说:“你平时没有烟瘾。”

  “现在我想抽烟。”程启思狠狠地吸了一大口,说,“兜了一圈子,现在变成你来教训我了?”

  “我没有教训你,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已。”锺辰轩轻声地说,“而且,别忘了,遗传的因素还是根深蒂固的。你的父亲和祖父的血统里都有阴郁和暴力的因子,我相信,在你身上也存在的。你明明是个很有钱的人,却要选择做警察,要麽就是你的正义感特别强烈──老实说你的正义感也只是一般般,普普通通而已──要麽就是在你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暴力的欲望。当警察,也是你用来克制自己的一种方式,启思。”

  程启思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我感觉我从皮到骨头,都被你扒开看了一遍。你平时怎麽不跟我说这些?”

  锺辰轩笑了。“因为说出来你不会喜欢听。”

  程启思吐出了一串烟圈,看著它们在空气里消失。“你为什麽会想到要用十二相面具?”

  “有这样神秘的东西,不是更有气氛麽?”锺辰轩微笑地说。

  程启思固执地问道:“就因为这样?没有别的原因?”

  锺辰轩沈默了一会,缓缓地说:“在嘉年华盛会的时候,人们都要戴上面具。各式各样的面具,遮盖了他们的本来面目。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在第十二夜的晚上,嘉年华盛会的开端;而一切落幕的时候,就在嘉年华会结束的时候。我们的脸……应该是我们的心,都藏在面具下面……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有面具……十二相面具是原始的,甚至是狰狞的,但是色彩鲜明,表情生动。但那仅仅只是面具而已……就算我们的面具做得有多完美,总归也只是面具。面具总有被揭下来的一天,人的心……也总有一天会被摊在阳光之下……记得颜茜麽?在你设计的‘仲夏夜之梦’的舞会里,她受了我的暗示,认为戴著那个她家传的蓝宝石坠子的人,就是她一切悲剧和噩梦的来源,是她最憎恨的仇人。她杀了戴著蓝宝石坠子的舒妮,而後又杀了怀疑她的目击者……在她之後,我开始继续致力於研究。我很抱歉,我向你保证过不再进行类似林明泉一样的实验,但我最後还是在继续。只不过,我的研究又有了新的方向。”

  他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著措词。“这次我的对象是一些曾经杀过人的罪犯。我想测试罪犯们在特定情况下,对於威胁到他们的安全的人和事的反应。比如君兰,她就是一个很好的试验对象。她杀过人,杀过背叛她的男人,虽然她足够幸运,有另一个同情她的欧阳若兮替她顶了罪。我怀疑,李龙宇也是跟你我一样,知道君兰犯过罪,而他同样替她隐瞒。在这样的情况下,可能会发生什麽呢?这是一件很值得研究的事……比如杜山乔,你应该知道,他的妻子是在一次登山里出事的,这件事,我相信是杜山乔自己的手笔。比如尹雪,她曾经为了自己的父母,杀死过好几个人……我想,以後我会继续致力於这样的研究的……我停不下来了,这种研究也像是毒品一样,让人迷醉……”


  一点暗红色的烟蒂,在程启思的手指间闪著光。程启思猛然地抖动了一下手,把烟蒂抛到了地上。

  他的手指被灼伤了,灼到发痛。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