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有点愕然。“为什麽?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她戴著一条很适合用来扼死人的围脖?这样不会留下我的指纹?”

  “扼死并不是最舒服的死法。”锺辰轩说,“找个重物,对准她的後脑一击。或者,打碎一个酒瓶或者杯子,用碎片插进她的心脏。你是警察,你自然应该知道哪一种死法会比较轻松。”

  程启思非常不快地说:“在那种情况下,我没有思索的余地!”

  “对,你是没有思考的余地。”锺辰轩含著笑,慢悠悠地说,“因为男人用手掐死女人,看著她在自己手里咽下最後一口气,那可是很有成就感的,也是很有胜利感的。不,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而且,有些东西可是真有遗传的,你相信吗?你的祖父,我现在更可以肯定,他当年一定是用手掐死你的祖母的……掐死这个他认为对他不忠的女人!”

  “当”地一声,程启思夹著的一块冰,落在了地上。他怔怔地盯著锺辰轩,说:“你提这些做什麽?你真的想旧事重提?你觉得揭我的疮疤很有趣麽?”


  锺辰轩耸了耸肩,喝了一口咖啡。“抱歉,我有时候刻薄了一点。”

  程启思忽然冷笑了一声。他喝得不少了,不仅脸发红,连眼睛都是通红的,几乎像是要烧起来。“只是‘刻薄了一点’?你真以为只有你才会说这些刻薄话?好,既然你要揭我的底,那我也揭揭你的底。”

  他取出了一张照片,推到了锺辰轩的面前。锺辰轩看了一眼,就说:“你对那面镜子还是没放弃啊?”

  “我一直相信只要肯做下去,就没有什麽会不成功的。”程启思的声音里,隐隐地带著一丝得意的调子。他也确实有理由得意──想尽办法,总算从那个铁公鸡的嘴里挖出了他想知道的秘密。“我不仅知道了这面镜子原本是属於一个断头女王──简?格雷的,还知道了一件更重要、几乎是决定性的事。”

  锺辰轩盯著他。“什麽事?”

  程启思笑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那甚至是一种满足感,一种知晓了一切之後的满足感。“那面镜子根本不是你所谓的同事赵所长买的。它是你从李彼德手里买下来的,因为你是中国人,所以他记得非常清楚。”

  听到“李彼德”三个字,锺辰轩的眼神略微地变了一下。他把椅子向後面挪了一点,把自己更深地藏到了阴影里。“还有呢?”

  “多著呢。”程启思也往椅子上一靠,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发昏,整个人就像是飘在云端上一样。“知道了这一点,我就开始回想那封信。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那封信上所写的内容,我都还记得。信上说,是赵所长本人得到了那面镜子并转送给卓嫣的,但是──事实上得到镜子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你。这一点,你没有办法否认。”

  “那你能由此得到什麽结论呢?”

  “我只能得到一个结论。这个姓赵的所长,根本就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物。从头到尾他就没有存在过!我就一直觉得奇怪,我好歹也算是投资者,居然还不能查到这个赵所长的一丝一毫资料,用身份系统查证也没有。我本来以为是因为这个研究所需要保守秘密的关系,或者他本人有什麽神秘之处,现在回过头来一想,那完全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他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程启思一气说到这里,死死地盯著锺辰轩。但是锺辰轩的脸还藏在阴影里,他看不清锺辰轩的表情。“你不否认?”

  “我在等著你接著说下去呢。”锺辰轩的声音,模糊而遥远。

  “其实我不关心这些。”程启思说,“说到底,那是一个不能公之於众的研究所,他们研究的东西,某种层面上也触及了道德层面。而你毕竟是一个需要生活在社会里的人,你有自己的朋友圈子,有自己的日常交际。所以,我猜测,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让自己居於一个副手的位置,哪怕有一天会出现什麽情况,你也不需要负起什麽责任。这一点,无可厚非,没什麽好责备的。”

  锺辰轩微微地扬起了脸。“既然如此,那你揭穿我,又有什麽意义呢?”

  “有。”程启思说,“因为这涉及到一件非常非常关键的事,那就是文若兰的死。”

  锺辰轩在黑暗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什麽?”

  “文若兰的死,一直是你最大的心结。”程启思说,“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她究竟是怎麽死的。我可以保证,我没有杀她。我也可以保证,我说的是真话──我曾经跟著她上了楼,我看到她和一个男人进了旋转餐厅。遗憾的是我没有见到他的脸,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是见到了他的背影,确切地说,是他的背影的一小部分……”

  他注视著锺辰轩。“我想,他就是凶手。文若兰认识他,所以才会跟他在婚礼的中途约会。而且一定是非常熟悉的关系,才会让一个新娘从订婚宴的中途溜出去!这个推理,你觉得合理吗?”

  “很合理。”锺辰轩的声音更模糊,更遥远。“如果对方是一个普通的朋友,尤其是一个男人,她绝不会抛下宾客们溜掉。”

  “好,那我们继续。”程启思说,“我曾经想过,会不会是一个跟我类似的男人?也是跟文若兰有过类似的关系的男人杀了她?但我後来否决了。因为……我相当相信,她那大半年只跟我一个人有过来往。她没有那麽多的时间,而且……一个女人身体的反应,我完全感觉得出来。我不认为会是那样……”

  “那麽答案呢?”

  程启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酒吧里混浊的空气深深地吸进了肺里。“答案只有一个。杀她的人就是你,锺辰轩。”

  锺辰轩没有回应。在黑暗里,他似乎变成了一座雕像。只听到程启思的声音,低沈而缓慢。“只有你,能把她从婚礼的中途叫到那里去。只有你,能够对她催眠而令她毫无戒心。只有你,曾经在摄像机里消失过短短的十分锺时间──我後来想办法调出了订婚宴当天的全部录像──而同样有这个能力的文桓并没有消失过,作为文若兰的兄长,他一直在忙著招呼客人,从来没离开过五分锺以上的时间。这也说明了一件事……为什麽你会挑选我作为被利用的对象,走进你的嘉年华会……”

  “为什麽?”

  “因为你恨我。”

  锺辰轩在阴影里略微地动了一下。“我恨你?为什麽恨你?”

  “因为你看到我了。在那个时候,你就看到我了。”程启思的语调,艰难而干涩,“我记得非常清楚,在我探头到餐厅的门口去看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文若兰,也没有看到你。没有看到文若兰,这一点可以理解,因为她死在小溪里,从门口的方向看不到她。但是,没有看到你的原因,是因为你听到了我走过来,你可能藏在了帷帘的後面,也可能藏在了一根柱子的後面。那里面有很多排列得错落有致的柱子,後来在开舞会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了。我没有看到你,你却看到了我。”

  锺辰轩说:“看到了你,又怎麽样?”

  “你知道我是谁。我的意思不是说你那时候就知道我叫程启思,就知道我是什麽职业,什麽背景……那时候你知道的只是:我就是文若兰背著你交往的那个男人。你会有什麽想法?你既然连文若兰都恨到会杀掉,你当然会更恨我!可是,你选择了一个比杀害文若兰更残忍的方法。你选择我做你的棋子,你要我亲手杀死自己喜欢的人。你如愿以偿了……你让我这些年来一直活在一个噩梦里,亲手扼死秦颜的噩梦里……无数次,我都梦见她死在自己的手里,无数次,无数次在这个梦里惊醒……你该满意了,是不是?……”程启思的声音越来越低,终於消失了。

  锺辰轩转动了一下椅子。这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酒吧里的客人已经开始散去,轻柔的乐曲声回荡在酒吧里,略略有点寂寥的感觉。锺辰轩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落地的玻璃上──雨水一次又一次地把玻璃洗得闪闪发亮。

  “我早已在怀疑若兰,於是我在一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开始留意她的行踪。在订婚宴的前夕,我差不多知道了一切。”

  程启思说:“你可以中止订婚宴。那时候你还有机会的。”

  “没有了。”锺辰轩微微地笑了,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发著光。“我知道,你想说那时候我还有停手的机会。我可以不杀她的。”

  “我不觉得这件事非要以文若兰的死来解决。”程启思生硬地说。

  “我恨她。”锺辰轩说得很简单,很平淡,声音里面没有什麽感情。但程启思可以体会到他这句话的真实性。“我跟文若兰从小就认识。不,不是我把光环罩在她的身上,强迫自己认定她是一个纯洁美丽的大家闺秀的,决不是。是她自己表现出来的,任何一个认识她的长辈都说她可爱,听话,懂事。我跟她感情很好,她也喜欢我,但是是那种很平静的、很细水长流的感情。我并不怀疑她对我的感情,但我无法忍受的是她具有那样的一面。你说我有洁癖也好,什麽也好,我没办法忍受跟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女人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