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辰轩微笑地说:“卖了个好价钱?你还真会做生意。”他朝四周环视了一圈,“安然……应该还留在这里,这个老宅里的某处地方。”

  “让她留在这里吧。”程启思说,“那是她的愿望。”

  锺辰轩取出了安心交给他的那个褪色的红色的荷包,递给了程启思。程启思疑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些淡红色的带著香气的笺纸,上面写著密密的字,是他已经熟悉的娟秀的女人的字体。每张纸上写的,大约都是不同的时间里写的,有些工整,有些潦草。

  

  “我知道衍之在想什麽。我一向都知道他在想什麽,不是麽?他在暗中窥探著我,观察著我。我每一次去到上海,他都装得若无其事一样,但他那麽多疑,那麽担忧,他怕我跟别的男人好上。衍之啊衍之,就算是我在唱戏的时候,我也是清白的。你说你不在乎我的出身,可你还是在意的。你出身世家,有钱有势,而我呢?我从小父母双亡,在一个戏班子里长大,好不容易我能出头了,红了,整个班子都靠我呢,我能扔下他们不管吗?”

  

  “是,我是回上海了,但我也只不过是跟班子里的人在一起。我跟均明,都很少见面。我走了,戏班子又快没饭吃了,我只是想帮他们。我找你拿钱,你不是吝啬,却总是要问我个来龙去脉。我告诉你,你又不相信,你以为我是要拿钱倒贴别的男人吗?天哪,我安然只要开句话,後台等著我的男人恐怕要排队吧。我是不愿意,你却一点都不理解。”

  

  “我很心烦。你让我烦上加烦。只有行止,行止那孩子真的好可爱好可爱,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他了。我知道你现在跟一些神神秘秘的道士来往,你想干什麽,衍之?你想干什麽?如果杀了我,就能让你永远地相信我,我让你杀。”

  

  “我累了,衍之,我真的累了。均明再一次向我提出来,要我跟他一起走。我拒绝了,我把他送我的珍珠还给他了,还写了一封信给他。我原来写了‘安然 绝笔’两个字,但我想了想,又把‘绝笔’两个字抹去了。我本来还想重写一封信给他,但是没时间了,你马上就要来了。我只能打发阿珠,把这封信送去寄了。阿珠真是个好丫头,希望以後就算我不在了,她也会对行止好。”

  

  “我每天夜里,都在辗转反侧。我在想,我年纪轻轻,就这麽死了,是不是有点不合算?可是,我真的放不下你。我走了,你一定活不下去的。你杀了我吧……这样你就永远用不著再担心了。”

  

  “我要怎麽对你说我爱你?我要怎麽说?像杜丽娘那样可以麽?”

  

  “死了也无所谓,活著有时候比死了还累。但如果人真有魂魄,就让我的魂魄留在你身边吧。”

  

  程启思慢慢地把一张一张的笺纸放了回去。“你看过了。你确实想得没错,君兰把那张信纸送去检验,墨汁之下,确实是‘绝笔’两个字。”

  锺辰轩默然地点了点头。程启思淡淡地说:“无论如何,她比我的母亲要好得多了。我的母亲……她是个没有主见的人。”

  “你不应该这样说她。”锺辰轩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也拥有不一样的爱情。安然爱得炽烈,爱得疯狂,而安心……她的爱更柔和平静,像一泓溪水而不像是一场大火。我们都不能决定自己的性格,我们也无法定义自己的感情。”

  程启思问:“那安瑶呢?”

  “……也许我现在能够理解,她为什麽喜欢蓝玫瑰了。她的轻浮任性,都只是一层被人为染上的颜色──在她的生活环境里染上的──而她的本质,跟安然没有任何区别。我不应该在她的墓前,放一束蓝玫瑰,那与她不相配。”

  锺辰轩闭了闭眼睛,一滴眼泪终於落了下来。

  “我……一直都并不真正相信爱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