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说:“拿去检验下就知道了。”他站起身,“好了,我出去一下。对了,刚才我接电话的事,你们可不要告诉任羽。他最近本来就东跑西跑的,上班都不专心,再告诉他,他也会跟著来了。”

  一群人听到这话都笑,君兰笑著说:“再这麽下去,任羽迟早被上司骂。这几天啊,他都是该在的时候不在,找人都找不到,一定是跟你的表妹去约会了。”

  程启思苦笑了一声。君兰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说:“前天我看到你表妹跟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逛街,好像很亲密的样子。她没跟任羽分手吧?”


  锺辰轩笑著说:“安琪拉就是这样子,她在国外玩惯了。希望她小心一点,别让任羽发现,否则任羽会发疯的。”

  他跟程启思两人一起离开了。锺辰轩问:“我们去找安瑶?”他似笑非笑地瞟著程启思说,“嘴上说得凶巴巴的,心里还是不忍心不管她吧。”

  程启思叹了一口气。“毕竟是我表妹。”

  他们到了春天咖啡馆,这里的空气里浮动著一丝丝的花香,还有浓郁的咖啡香气。安瑶正坐在一个角落,一只手撑著下巴。她前些日子跟任羽出去旅游,又晒黑了些,额头的颜色就像是琥珀一样。她穿了条五颜六色满镶著水晶碎钻的裙子,头发蓬松地披在肩头,戴了两个大得吓人的金耳环。别人穿成这样也许会土气,但她看起来就是漂亮得出奇。她面前放了一瓶酒,已经被她喝掉了半瓶。一个打扮得很花花公子的年轻男人正坐在她对面,跟她絮絮地说著什麽,安瑶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半天才会“嗯”上一声。

  那年轻男人一回头,看到程启思和锺辰轩。程启思很不给面子地说:“请让开,是我跟她先约好的。”

  男人看了一看安瑶,安瑶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得悻悻地站起来,走开了。程启思坐到了她对面,有点生气地把酒瓶拿开了。“大白天的,喝这麽多做什麽?有过来搭讪的男人,你不会叫他走开?”

  “反正我也闲著,他爱说就说呗。”安瑶抬起头,她的眼睛里荡漾著一股醉意,非常妩媚。“表哥,我看到我自己了。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我自己,还是一个鬼。”

  她说得很认真,程启思脸上却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你喝醉了?大白天见鬼的?”

  锺辰轩拉了他一下。“你让她说。”他招手,叫侍应生送三杯咖啡过来。“安琪拉,说来听听。你见到了什麽?”

  “今天我醒得很早,想去海边散散步。”安瑶轻轻地说,“我走到客厅门口的时候,忽然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觉得谁在暗中偷看我一样。我就在门口左右张望,我突然看到……”

  她吸了一口气。“我看到一个女人站在玫瑰花丛里。她在看我。我觉得她很面熟,非常面熟,但我却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

  锺辰轩问:“是你自己?”他的表情和语调都很严肃,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安瑶想了好一会,摇了摇头说:“不,也不能说是我自己。我没有那麽老,她比我老,脸上都有一道一道的皱纹了。我感觉自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一面奇怪的镜子,照出了我几十年後的样子……”

  她望著程启思。“表哥,是不是很奇怪?”

  程启思呆呆地看著她。“你没看错?你确定你没看错?”

  “我当然没看错。”安瑶固执地说,“她就站在玫瑰花丛里,对了,我记得,在堂姑夫的画里我见过同样的动作,甚至连表情都一样。她在笑呢!只不过,画里的我……不不,画里的她很年轻,而她像是突然间老了几十年似的!”

  程启思手边的咖啡杯被碰翻了,落在了地毯上,褐色的液体流得到处都是。他的眼神,仍然没有离开过安瑶。“你……你真的没看错?”

  安瑶隔著桌子,一把紧紧抓住了程启思的手背,尖尖的涂成鲜红色的指甲,几乎嵌进了他的肉里。“表哥,我知道了,她就是藏在阁楼里的那个鬼!表舅舅就是她杀死的,是她把安远给杀死的!她一直被关在那里,她的怨气很大,她恨我们!我每天都听见她在楼上的叹息声,哭泣声,还有她唱戏的声音……表哥,表哥,她被关了几十年,她非常怨恨我们,她要杀死我们!”

  安瑶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有几个客人对她侧目而视了。不过安瑶是个美女,还没有人过来提意见。程启思却是怔怔地任由她在自己的手背上乱抓,一句话也没有。锺辰轩看不过去了,把安瑶的手给拉开了。

  “既然你怕,你还住在那里,安琪拉?”

  “我以前一直都没有害怕啊!”安瑶说,“我从来都不觉得害怕,因为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她怎麽会来害我呢?可是今天,我觉得害怕了……表哥,辰轩,我不要再回那里去住了,就算有任羽陪我我也不去了。如果那个鬼把任羽也一起害了呢?我不要回去了……”

  “那不回去就是了。”锺辰轩说,“你到启思家里住吧,那麽大个园子,住著不害怕才怪呢。”

  安瑶舒了一口气。“好。”

  她拿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唉呀,妆都花了,我去补补。”她拿了包,就跑去洗手间了。锺辰轩推了程启思一把:“你这是怎麽了?话都没有半句,不会是被吓坏了吧?”

  “我确实是被吓坏了。”程启思慢慢地说,“因为我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他忽然转过头注视著锺辰轩:“你相信安瑶说的话吗?你相信她见到的真的是一个鬼吗?你相信这些胡言乱语吗?”

  锺辰轩摇了摇头。“不相信。就算有那个头盖骨做成的铜灯,我也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程启思说,“何况,你听说过有会变老的鬼吗?安瑶可是说得清清楚楚,那个女人跟她一样,却比她老了几十岁。”

  锺辰轩回视程启思,他的眼神里也明明白白地写著恐惧。“你是说……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说,安瑶碰上的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人。”程启思脸色发白,“那个女人跟安瑶长得一模一样,但却比她要老得多。辰轩……最合理的解释是什麽?”

  锺辰轩声音发颤地说:“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遇上的人是安心。”

  程启思喃喃地说:“对,不会是安然。安然就算还活著,也跟吴均明差不多年纪了,再怎麽会保养的女人,到了八十岁,也绝对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所以,她一定是……只可能是安心……也就是……我母亲。”

  锺辰轩说道:“安心早已经死了。她是被令尊……”想到这里,那些卷宗所记录的资料,又不断地在他脑海里回现。当警方搜查乐行止家的时候,在壁炉里发现了大量的人类的骨灰,这一点确凿无疑。但是有一点也是人所共知的:从骨灰里,是不可能检验出DNA的,因为骨灰就是骨骼中的盐类矿物,最後不可燃烧的部分,而矿物是没有可携带DNA的可能性的。简而言之,没有人可能从一堆骨灰里分辨出是不是安心!唯一能让警方确定的是,就是那一只在壁炉里还没有烧尽的左手!

  “为什麽?为什麽?……”程启思喃喃的说,他的眼里又是恐惧,又是迷惑。锺辰轩忍不住说:“我们只是在猜测,安瑶看到的也未必全是真的,你……”

  “不。”程启思突兀地打断了他,“一定是真的。她……终究是我母亲。”

  锺辰轩沈默了。他听到程启思放在桌上的手机在响,程启思却一点接的意思都没有,只得把他的手机拿过来接听了。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