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月光下的脸,真的很恐怖。”程启思慢腾腾地说,“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不寒而栗。那根本就不像是一张正常人的脸,眼睛鼻子嘴都不在正常的部位,简直就像……就像个胡乱捏出来的泥人。我现在都不敢确定,那天晚上出现在我们窗外,不,是通过我们窗子往房间里爬的东西是个什麽……”

锺辰轩打了个寒噤。“我当时真是忍不住叫了一声。如果不吓著……那个东西,他估计就会爬进来了。那样的话,我们也许就可以看到它究竟是个什麽了……”

程启思连忙摇手。“现在说说可以,当时你要我眼睁睁地看著它从窗户爬起来,我还真是没有那个胆量!”他说到这里,皱起了眉头,“你别说,辰轩,我当时是立即冲出去的,但院子里就没看到那个……东西的影子了。他跑得可真是快!”

锺辰轩低声地说:“你自己都说过了,那不知道是个什麽东西。它跑得快,那也不是没可能的,是不是?”

程启思摇了摇头。“第二天,杨多福端著的早点,很有可能就是给他送的。杨多福和杨妈既然知道有‘这个东西’的存在,那麽吴老先生也不可能不知道。这毕竟是吴老先生一力要买、要单独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宅子,如果在这个偏僻的宅子里,藏著一些秘密,也是完全可能的事。”

“而这个秘密,跟余恩有关。”锺辰轩接过话头,“这个秘密也跟余恩的研究有关系。我刚才看了一下余恩的那些资料,他著重研究的就是遗传变异。也许……我们在吴家老宅里看到的那个奇怪的‘人’,就是一个因为某种原因而产生了染色体变异,看起来不像人的‘人’。你见过一些生下来就没有脑子,或者是天生就有奇怪的畸形的婴儿麽?我猜想,我们见到的那个‘人’也是类似的情况。”

程启思只觉得有股寒意往上冒。“余恩的研究是想治好那个‘人’?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那根本就不是个人了,那是个畸形的怪胎!如果一个人的身体里有问题,可以治。如果一个人的脑子有问题,也可以治。可是……那是什麽?他再怎麽治,能让四根脚趾变成五根脚趾?”

他说完这句话,便笑了起来,虽然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笑声很难听。锺辰轩却没笑,脸色有些苍白地说:“这有什麽好笑的?没什麽不可能的。如果一个人的基因发生变化──内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完全可能影响到他的外在。如果余恩的这项研究成功,我们见到的那个畸形的怪物变成一个美男子,也是完全可能的。”

他看到程启思张大了嘴瞪著他,叹了一口气,说:“你对这个领域还是了解得太少了。这只是科学而已,一点怪力乱神的因素都没有。如今的基因工程,能够做到的真是太多太多了,只不过,因为我们还有很多属於伦理学的心理因素,所以,很多即使掌握了基因技术的学者,也不敢把自己的成果公诸於世的。你接受得了人跟动物一样一半的基因培养出来的怪物麽?”

“……不。”程启思苦笑,“看来我不适合搞这一行。”

锺辰轩说:“我相信,余恩的研究,是往好的一方面在进行的。他不是想要制造怪物,而是想要拯救一些因为先天的遗传因素而成为残疾、或者是成为精神病的人。这大概也是他留在青山医院的原因。我们都知道,後天受到刺激形成的精神分裂可能可以治疗,但是先天的,或者说是遗传的精神分裂几乎是没有治愈的可能的。余恩想要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也许,他已经有初步的成果了?……”

“我们不要再说这些抽象的东西了。”程启思打断他说,“如果我们的推测是对的,那,这个被吴均明秘密地藏著的‘人’,究竟是谁?”

“这个,我建议我们查查吴均明的家族史,有没有精神病或者遗传性疾病史。这是最快的捷径了。”锺辰轩说,“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一直没有人提到过吴均明的妻子,但是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不会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早死啦。”程启思说,“你大概没听到况广说的话。吴均明的妻子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好像是因为他们那个最疼爱的小女儿难产,母女都死了,他妻子也悲痛过度,旧病复发……虽然他们有钱,但阎王要你三更走,你再花多少钱,也救不了命的。这也是吴家人觉得奇怪的地方,他们的母亲、妹妹都是埋在他们老家的,但吴均明却坚持要葬在那处宅子旁边。真是让人费解,那只是一处吴均明买下来度过晚年的宅子,他为什麽对此如此执著?那里有什麽值得他如此留恋的东西?……”

锺辰轩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盯著程启思,说:“其实我们都知道,吴老先生这一辈子,确实有一样非常非常执念的东西。你知道,我也知道,不是麽?”

他的话就像是一记闷棍,把程启思给敲得发晕。程启思喃喃地说:“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那处宅子,是你家的祖宅!”锺辰轩大声地说,“是你祖母安然曾经住过的地方,也是──她最後死的地方!”

程启思张大了嘴,怔在那里。锺辰轩又说:“仔细想想,这真是很有可能的。那处宅子,里面有好几进,旁边是回廊,所有的家具都是清代木制家具。这跟你父亲在日记里形容的,非常相似。他还说那处宅子‘四面环山’,也很符合。我们……我们也许真的到了你家的祖宅,启思。否则,我真的想不出有什麽原因,会促使吴老先生买了那个地方,并在那里过了二十年之久,连下葬都要下葬在那里。唯一能够解释的原因就是:那里有吴老先生一生里最爱的女人,他希望,如果活著没能在一起的话,死了也要在一起……”

“那麽他是知道安然死在那里了?”程启思问。这个问题让锺辰轩呆了半晌。

“不,这个我不知道,我也不可能知道。按理说,你的祖父杀了安然(我们暂时就当令尊的推测是事实),这种事怎麽可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一个同样也深爱安然的男人。这不合逻辑,既不合理智的逻辑,也不合情感的逻辑。”

程启思说:“还有一种可能性。”

锺辰轩望著他:“你是说……”

“杀死安然的人不是我祖母,而是吴均明。他真真切切地知道一点:安然还留在这所老宅里,她的肉体埋在老宅的某一处,别忘了她的尸体从来都没有人找到过。而她的灵魂,也徘徊在老宅里,无法安息。”程启思缓缓地说,“吴均明不是被害。是自杀。他听说了我要来找他,知道这件事再也瞒过不去,於是上吊自杀了。”

锺辰轩评价说:“你的想法有道理,但是破绽太多。”

“对。”程启思并没有否认。“不过,你也不能提出更合理的解释了。至少,吴均明杀死安然,有绝对的动机。他爱她,她却拒绝她……那封信和那串珍珠,是最好的证据。”

“杀了所爱的人,然後留在她死去的地方,留在她的尸体旁边?……”锺辰轩喃喃地说,“从青年时代,一直持续到垂垂老矣?……不都说时间是能够让人遗忘掉伤痛的最好的良药麽?……”

程启思没有说话。客厅的落地窗是开著的,凉凉的风灌了进来,吹得窗帘哗哗作响。一时间,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寒意。

(25鲜币)第十二夜之至死方休16

  16

  第二天下午,程启思正在跟几个同事开个短会,忽然就接到了安瑶的电话。安瑶在电话里尖著嗓子一阵叫:“表哥,表哥,我见到鬼了!表哥,你快来,我见到鬼了!不不,不是鬼,是我自己!表哥……”

  她这一串莫名其妙的话听得程启思真是莫名其妙,打断了她说:“什麽又是鬼又是你自己的?我现在在开会呢,晚一点我再打给你!”

  “表哥,你快来,我在春天咖啡馆,你快点过来啦!喂喂,表哥……”

  程启思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任羽去陈了那里取验尸报告了,如果他在这里,恐怕听到了又会跳起来了。锺辰轩说:“怎麽了?安瑶出什麽事了?”

  “也不知道她在胡说些什麽。”程启思不经意地说,“昨天我走得早,你们在青山医院有没有什麽发现?”

  李龙宇说:“问了,医生护士都说没看到陌生人。因为是个精神病院,怕有些病人逃走,所以进出都是很严格的,围墙上还有高压电。”他抓了抓头发,“发生凶杀案的时间,正好是中午午休的时候,医生护士大都在打盹。凶手选择了一个好时机。”

  锺辰轩却摇摇头说:“不,是他运气好,碰上了一个好时机。就算人来人往,他也得拼著进来,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了。凶手必须赶在我们从余恩口中得知那个秘密之前,将他灭口并毁灭证物!”

  程启思苦恼地说:“如果我们早一点打通电话就好了。”

  锺辰轩笑著说:“那凶手想要灭口的目标又会多了两个。他不会在乎多杀两个人的!”

  “对了,”程启思把安然的那封信交给君兰,“你送这个去检验一下。我想知道那滴墨汁之下,有没有别的什麽字。”

  君兰打开了那张信纸,轻轻地念了起来。“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这……这不是张藉的诗麽?”她把信纸拿起来,对著光照了一照。“落款处那滴墨迹,确实很浓,浓得像是有意醮上去的一样。难道是她写完了信之後,又把自己写出来的什麽字给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