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松了手。那具骷髅跌回了驾驶座里,但一截手骨已经被程启思拽了下来。程启思抓著那段白骨,一回头,迎上了锺辰轩的眼神。锺辰轩的眼睛里,也明显地写著茫然和不可置信。

  “……先看看他。”锺辰轩走向了安远。安远已经死了,他的胸骨被撞得完全陷了进去,半个身子都是鲜血,但他的脸上与其说是恐惧,还不如说是带著某种神秘的奇怪的欢愉,一种锺辰轩无法理解的欢愉。锺辰轩看著他的脸,他那双在临死前突然变得清明的眼睛,猛地打了个寒噤。他去掰开安远紧握的右手,他记得安远刚才从他的皮夹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捏在手里想要拿给他看。但是掰开的时候,他却震惊地发现,安远的手里空无一物。

  “你在找什麽?”程启思在他背後问,锺辰轩震了一震,回过头去,看到程启思手里还拿著那半截人的手骨,忍不住说:“你能不能把这东西放回去?”

  “哦,我忘了。”程启思说,把那半截白骨放在了车前盖上。“我舅舅什麽时候来的?这是怎麽回事?”

  “我正在房间里的时候,他突然就来了,像个幽灵一样,我完全没注意到他进来。”锺辰轩回答,“我们本来在一起说话,说得好好的,他突然就向外面冲了出去……他跑得很快,当我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他留意地看著程启思的表情,程启思的脸上有困惑,有一丝丝的恐惧,担忧,但却丝毫没有悲伤。程启思对这个舅舅,就没有一点一滴情感麽?至少,锺辰轩从来没听他提起过自己还有一个舅舅,就像程启思从来没有提起过安瑶一样。锺辰轩试探地问:“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

  “等一等。”程启思盯著他,问,“我舅舅跟你说了些什麽?”他一低头,突然看到锺辰轩的手上有血,而锺辰轩并没有碰到过安远。这一来,总算把程启思的注意力拉开了。“辰轩,你受伤了。先去包扎吧。”

  锺辰轩心里微微地觉得好受了一些,程启思那种不近人情的冷漠让他觉得遥远而恐惧。“我没事,那不是我的血。”

  程启思皱起了眉。“那是谁的血?”

  “是……”锺辰轩犹豫了一下,他觉得很难把刚才的事情说清楚。“我们还是先报警吧。别的事,我们再慢慢说。这具能够开车的白骨……太让人不寒而栗了。”

(21鲜币)第十二夜之至死方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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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在开玩笑吧?”李龙宇从警车上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别开玩笑了,那怎麽可能?……”他话还没说完,吴晴就看到那辆破车的驾驶座上那具白骨,吃了一惊,脸色都有些变了。“这……这是怎麽回事?”

  程启思说:“刚才在电话里,我已经说过了。”

  任羽也从警车上走了下来,他是个有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的男人。他本来跟程启思是同级,属於两个不同的警队,但他却要求来到程启思那一组,宁可先不升职。程启思一直对这人很是讨厌,因为在某一桩案件里,任羽曾经对程启思非常怀疑,如果不是真凶被揪了出来,他大概会一直抓住程启思不放的。任羽和程启思合作得并不愉快,程启思曾对锺辰轩说过,如果再让他天天对著任羽,他大概就只有辞职一条路可走了。

  任羽那双鹰眼立刻投到了那辆破车上。他戴上手套,小心地检查著那具白骨。“上面有泥土,一定是刚从什麽地方挖出来的。”他的眼光向旁边的别墅巡视著,“这是谁的房子?”

  锺辰轩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一辆红色的跑车,刷地一声停在了身旁。安瑶打开车门,自车上慢吞吞地下来,几乎像是个模特在亮相。一群人就直楞楞地盯著她看,先看到她很细很高的银色鞋跟,然後是一段匀称而完美的蜜色的小腿。她穿了件大领口的白色衬衫,一条五颜六色的大圆裙,头上绑了条彩色的丝巾。她的一头棕褐色的浓发,和裙裾一起在风中飞舞。她美得几乎是令人窒息的。

  “你们在这里做什麽?”安瑶看著一大群人围在这里,诧异地说。任羽盯著她,问:“你就是这幢别墅的主人?”

  安瑶掠了掠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卷发,说:“我不是,我是在这里暂住的。怎麽了,你们在这里做什麽?表哥,你怎麽不说话?”

  她对著程启思一句“表哥”,把一群人都吓了一跳。君兰轻声地说:“这是你妹妹?”

  程启思点了点头。“安瑶刚从国外回来。”他指了一下,说,“安瑶,你还记得我们的舅舅安远麽?他死了。刚才,就在玫瑰园门口出事了。”

  安瑶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手里抱著的一束红玫瑰也落在了地上。她奔了过去,像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在飞舞,就连任羽都直直地看著她发呆,满眼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她飘过的地方,留下了一股芳香,锺辰轩知道那是著名的叫做“红毒”的香水。非常浓郁的一种香水,诱惑而芬芳。

  安瑶呆呆地看著安远的尸体,突然整个人脚下一软,任羽正好站在她旁边,一把将她扶住了。安瑶低低地说:“我不舒服……我头晕。给我一杯酒。”任羽迟疑了一下,程启思已经把安瑶从他手里接了过来。“现场你们看著办吧,我送我表妹进去休息一下。”

  他扶著安瑶,从别墅的大门走了进去。莫明望著锺辰轩:“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一具白骨是不可能开著一辆车,撞死一个活生生的人的。”

  锺辰轩一直在看著程启思,莫明跟他说话,他就像是没听见似的。直到莫明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锺辰轩才“啊”了一声。“对不起,莫明,你刚才在说什麽?”

  任羽皱著眉头,说:“我们都想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

  锺辰轩把刚才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当然,他没有提到那朵会流血的蓝玫瑰,以及那张失踪的照片。讲完後,看几个人都听得晕晕的,锺辰轩忙说:“你们先看著,我的手刚才受了伤,我进去包扎一下。”

  他把几个同事扔在後面,进了别墅。他的视线,迅速地扫过了草坪,和淡褐色石子的小路。并没有照片的踪影,甚至没有看到那个相当惹眼的破旧的皮夹。锺辰轩蹙起了眉,慢吞吞地走进了正对著的客厅里。

  安瑶躺在沙发上。背著光,她看起来就像尊雕像似的,美丽的雕像。头发像是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光,一只手里端著一个透明的高脚杯。程启思坐在她身边,低声地对她说著什麽。听到锺辰轩的脚步声,程启思才站起了身。

  “他们在外面?你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们听了?”

  锺辰轩点了点头。“对,我讲给他们听了。”他又望著安瑶,问,“你怎麽样了,安琪拉?没事吧?”

  “……我没事,辰轩。”安瑶的声音,有些疲倦,有些空洞。“我想上楼躺一下。如果他们要问我话,表哥,你先帮我挡挡驾吧,让我睡一睡。我累死了。”


  程启思说:“好。”拉了锺辰轩一把,说,“我们走吧,让她一个人休息。”

  锺辰轩有点犹豫,程启思眼光落在他手上,说:“你的手究竟是怎麽回事?”

  锺辰轩走到那个细颈的金色花瓶前,注视著那枝蓝色的玫瑰。玫瑰是蓝的,妖媚都沈淀在那种澄净的蓝里面。没有血。一点一滴血都没有。花茎是绿的,花是蓝的。花瓶是金色的。锺辰轩突然回头,问:“这蓝玫瑰是谁买来的?”

  “……我。”安瑶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忘了麽,我最喜欢玫瑰?”

  “我记得。”锺辰轩淡淡地一笑,“以前在英国,男孩子们追求你的时候,就总是抱著玫瑰来。因为你一直说,你喜欢玫瑰。”

  安瑶轻轻地说:“我更喜欢那些与众不同的玫瑰。越昂贵,我越喜欢。”

  

  程启思把门关上,跟锺辰轩一起走了出来。下台阶的时候,程启思对锺辰轩说:“你脸色很不好,怎麽了?刚才应该让你也喝一杯的。怎麽,看到那会开车的白骨,害怕了?”他似乎又轻松了起来,说话也带著平时调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