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妖影重重之聚魂鼎>第四章 重症精神病患者

  段志兴把他当成了疯子。

  易向行自己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疯子。他唯一知道的,是他需要去看一下报纸。

  段志兴提到的报纸,上面有关于车祸的报导。

  就这样,易向行立刻冲下楼,满世界去找报纸。最终,段志兴把报纸送到了他的面前。

  很大的一幅照片,的确是拍的易向心昏倒的模样。照片里背景很乱,到处都是消防员和

救护员,翻倒的车辆,阴暗的路灯,悲惨的气氛。

    易向行两眼发花,几乎看不清照片边上的文字,还是段志兴将最重要的一段指了出来。

    ……损毁最严重的是中间的一辆出租车。它被夹在槽罐车与巴士之间,车体严重变形,

槽罐车里泄漏的烧碱还灌进了车内,造成车中一名司机、两名乘客严重化学烧伤。送院后均

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据了解,该车两名乘客系一对夫妻。同车的本来还有他们十五岁的女儿。车祸发生时,

她正好下车小解,才幸运躲过一劫。目睹父母伤亡的惨状之后,该女当场昏厥……

    “看,我没有瞎说吧?”

    段志兴略显得意的表情,让易向行很想给他肿胀的鼻子再加一拳。

    他转身就走,速度极快,段志兴反射性地在后面高喊:“你去哪里?”

    没有答应,没有回头,易向行一拐弯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护士站前,易向行恳求值班护士,“我想知道前几天车祸死者的名单。”

    “不好意思,这个是不能随便查阅的。”

    “我爸妈很可能在里面。”

    “是吗?”听易向行这么说,护士脸上瞬间挂满了同情:“那你把他们的姓名告诉我,

我帮你查一下在不在名单里。”

    “易建邦,卢淑丽。”

    易向行紧张地将名字报出来,很希望护士说他们不在名单上,可惜最后事与愿违。

    “他们的尸体在楼下的太平间里,还没有办理认领手续。如果你想认领的话,必须准

备……”

    不等护士说完,易向行已经飞奔前往地下一层的太平间。

    “你几岁了?认尸是需要警察和医生陪同的,你必须要有手续才能进去看尸体。”太平

间管理员对易向行的要求表示无能为力。

    “躺在里面的是我爸妈,我必须进去。”

    易向行下意识咬住自己的嘴唇,手里还牢牢抓着段志兴找来的报纸。他其实仍然不信里

面躺着自己的父母,但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不得不先假设他们在里面。

    “很抱歉,我不能坏了规矩。”

    “让我进去看看。”

    “孩子,听我说。尸体不该由你来认的,那是大人的事情。去找一个能帮你的大人好不

好?”

    “我爸妈在里面。”

    “你不要为难我嘛!”

    “我爸妈在里面。”

    没有起伏,没有情感,易问行像台机器,重复着同样的句子。

    明明只是个孩子,却让管理员有些害怕。因为他的表情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仿佛再过

一分半秒就会全面爆发出来。按理说一个小孩耍爆发也没什么可怕的,但易向行不同。他那

种冰冷而空洞的眼神,看久了就让人觉得身上凉嗖嗖的。

    “让我进去,求求你。”

    “……”

    下意识地捏紧拳头,要是管理员再拒绝,易向行就要硬闯了。好在管理员犹豫再三,终

于松口说:  “那你只能看一眼,看完马上就要出来。”

    易向行试着挤出一个笑容,却比不笑时更加让人精神紧张。管理员受不了地摆撂手,然

后拿上钥匙,把他领进了太平间。

    冰冷的地方摆满了冰冷的金属柜子,易向行在柜门上看到自己扭曲的影子。阴阴沉沉,

不成人形。

    “你爸妈的烧伤非常严重。你要有心里准备,就算你看了,也不可能认出他们来。”

    “我要看。”

    易向行挺直腰秆,平视前方,好像站在了绞刑架上,只希望刑罚快点结束,早死早超

生。

    “我真的要打开了……”

    管理员还在磨蹭,直到易向行冷冷地扫了一眼。

    拉开抽屉式的贮藏柜,进入眼帘的是大大的黑色胶袋。原以为会直接瞧见尸体,易向行

悬着的心一下子跌落在地上,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没有给他时间适应,管理员拉开了黑色胶袋上的拉链。

    胶袋里装的那个“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虽然皮肉和骨头仍在,但最基本的

人形已经完全失去。只是一团糊糊的皮肉和骨头而已,找不到曾经鲜活的痕迹,却记录了死

时的全部惨烈。

    如果胶袋打开之前易向行还只是觉得疼的话,那现在就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折磨。不能呼

吸,不能思考,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

    见他的脸色一下子白过了头顶的灯光,管理员赶紧关上柜子,小心地问:“另一具还要

不要看?”


    “要。”

    易向行将手中的报纸揉成纸团,然后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如管理员所料,他的确分辨不出刚才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人。也许下一个人身上

会有更多的线索。

    虽然有些胆怯,但易向行不允许自己退缩。他要知道真相,哪怕真相是伤人的利刃。

    不一会儿,管理员找到另一个尸柜,并将它打开。易向行远远地看着,在他准备拉开尸

袋拉链的时候,突然阻止了他。

    “等一下。”

    以为他准备放弃了,管理员正觉得高兴,却见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那是从段

志兴那里偷来的止疼药。

  有药片撑场,易向行感觉底气又上来了,于是对管理员说:“打开吧!”

  同样面目全非的尸体,从体形上看比之前那一具要娇小很多。因为头皮损毁严重,乌黑

的长发只剩下一点点,稀疏地守护在自己的领地上。

    易向行的位置无法看清尸体的容貌,他磨蹭了一下,才慢慢靠过去。

    相比上一具尸体的双目全无,这一具勉强保存了一只眼睛。眼皮已经被烧坏了,剩下圆

鼓鼓的眼珠子。灰白的一颗,就像死鱼的眼睛,让人毛骨悚然。

    易向行终于确定了,这两具尸体都曾经在他的噩梦中出现过。

    “喀哇——”他低下头,吐得稀里哗啦。

    “哎呀!”

    呕吐物弄脏了管理员的鞋子和裤管,让他差点跳起来,又不好责怪这个可怜的孩子,只

能自认倒霉。

  前后不到一分锺,等他拿着清理工具回来,易向行已经不见了。

  若不是地上还留有呕吐的痕迹,若不是装尸体柜子还敞在那里,管理员差点要以为刚才

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去将柜子关好,然后开始收拾地上的残局。

  电梯停在了易向心入住的楼层,易向行看着门打开,又看着它合上。直到合拢的最后一

秒,才伸手按住开门键。

  他真的很想离开这个医院。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离开这个星球。这样他就不用再去面对

他不想面对的一切。可是他不能。他的双胞妹妹在这里,而且还处在崩溃的边缘。她需要他 

,他不能撒手不管。

  终于有了决定,易向行抬头挺胸,步履坚定地走进妹妹的病房。然后,他看到了他这一

生中所见的最温馨的画面。

  母亲坐在病床边,手里端着一盘炒饭,正在一勺一勺喂给妹妹吃。爸爸站在一旁,尝了

尝配送的例汤,嫌它味道不够浓郁。

    “回来啦!快,过来吃东西。你妈妈给你买了菠萝饭。”

    爸爸的笑容那么自然,易向行却觉得鼻子发酸。强忍住嘴唇的颤抖,他轻声问:  “你 

刚才去哪里了?”

    “当然是去买吃的了。”易妈妈指了指摆在病床活动桌上的食物,“不然你以为这些是

哪里来的?”

    易向行傻傻一笑,然后走到妹妹身边,问她:“好吃吗?”

    “好吃。”易向心高兴地点头,指着盘子里的大虾炫耀道:“是海鲜的,料好足呀!”

    这一刻的妹妹与之前那个需要镇定剂才能安静下来的妹妹,完全是两个人。她看上去那

么愉快,那么平静,就像站在光环中的天使。易向行真的合不得,合不得把天使拖进地狱。

可是……

    “妈,你这件连衣裙真好看。”

  鹅黄色的真丝连衣裙,镶着小珍珠的领口,长而飘逸的蝴蝶结。这件衣服是全家决定过

来着比赛的时候,易爸爸特意陪易妈妈去买的。

    易妈妈是那种典型的节俭型家庭主妇,只顾着照顾丈夫和孩子,却总是忽略了自己。这

条真丝连衣裙,算是她所有衣服里最好的一件。

  三天前,观看拳击决赛的时候,她就是穿的这一件。在平均气温三十度以上的夏天,除

非是流浪汉,不然没有人会连续把一件衣服穿上好几天。最不可思议的是,还能保持干净整

洁。

    与易妈妈一样,易爸爸也穿着三天前的衣服,一直没有换过。对于经历了一场可怕车祸

的人来说,他们的衣着光鲜得不合常理。易向行一直忽略了这一点,他不该忽略的。

    “干什么?取笑你妈妈是吧?”用手指戳了戳儿子的脑袋,易妈妈温柔地笑了。

    端起菠萝饭,低下头一口一日把这个好闻好吃的东西塞进自己嘴里,易向行却像嚼蜡一

样难受。

    将所有事情梳理一遍,他隐约已经有了结论,只是这个结论超出了现实太多太多。他没

有勇气把它说出来。

    “哥,吃虾吗?”易向心询问碗里缺少荤腥的兄长。

    不等易向行出声拒绝,一只红红的大虾就落在了他的碗中。夹住它的是普通的一次性筷

子,使用筷子的是一双烂掉的手。血肉模糊,破皮见骨。

    易向行缓缓抬头,顺着那只手看上去。

    鹅黄色的真丝布条零零碎碎地卡在皮肉里,和那些红的白的颜色混在一起。疮痍满布的

身体,灰白色的独眼,稀疏的头发,恐怖而熟悉。

  第三次,这已经是易向行第三次看见这具残破的尸体。不同的是,这一次尸体正在喂易

向心吃东西。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菠萝饭里,易向行搅了搅,然后用力往肚子里吞。半秒锺后,眼泪

却变成了洪水,决堤狂泄,淹没了易向行的视线。他抱紧饭碗,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怎么了?”易爸爸摸了摸儿子的头,不明白他的悲伤从何而来。

    易向行都不用看他,就知道他也变成了尸体的样子。因为他手上流出来的黏稠血液,正

顺着易向行的脸颊淌下来。红红的血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又一个圆点。

    “向行?”

    “宝贝,到底怎么了?”

    “哥?”

    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易向行放下饭碗,紧握住妹妹的双手,说:“我有件事要告诉

你。”

    “什么事?”

    “爸爸妈妈已经在三天前的车祸中死了。”

    “你说什么呀?”易向心看看身边的父母,再看看哥哥,有些好笑地说:“爸妈就在这

里呀!”

    “向行,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个“笑话”让易爸爸拉长了脸。

    不去看他,假装他们并不存在,易向行继续对妹妹说:“你亲眼看见他们受伤的对不

对?他们被送到医院之后,因为伤势太重,已经救不活了。我刚才去了太平间……爸爸和妈

妈就躺在那里……向心,他们死了。”

    “哥,你怎么了?爸妈明明就在这里,你为什么说他们死了?”哥哥的恐怖言论彻底夺

走了易向心的笑容。

    “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易向行瞪着妹妹,不愿去看旁边的那两只怪物,“爸爸

妈妈真的已经死了!”

    易向心开始挣扎,不愿听哥哥继续说下去。易向行却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定要逼她

面对现实。

    “他们死了!报纸上都登了。不信你可以看报纸。”从口袋里掏出被自己揉成纸团的报

纸,易向行小心地展开,让妹妹可以看清楚上面的新闻。

    硕大清晰的照片还在,旁边附有黑色铅字的文章。只是,照片和文章的内容神奇的改变

了。它们不再与车祸有关,而是变成了拳击少年比赛中意外身亡的报道。

    照片里,医护人员正在拳击台上撇治一位身穿红色赛服运动员。为了让读者看清楚,照

片的左上角还压了一幅段志兴的特写。

    易向行用颤抖的双手抓起报纸仔细一看,上面写着:

    ……年仅十五岁的段志兴在参加第十二届全国少年拳击锦标赛,乙组48kg级总决赛

时,因头部受伤,送往医院后不治身亡……

    只觉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易向行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向行?宝贝,你不要吓妈妈!”母亲的脸又变成了原来的模样,没有鲜血,只有满脸

的担忧。

    “哥,你到底是怎么了?”易向心开始号啕大哭。

    易向行闭上眼,感觉有人用尖刀在自己的脑袋里不停搅和。他用力甩了甩头,然后将报

纸撕得粉碎,飞快地冲出了病房。

    易爸爸在后面追赶,无奈易向行抱先关闭了电梯,他没能跟上。

    很快.电梯就将易向行再次带到地下一层。

    太平间管理员一见到他就立刻板起面孔:  “你还敢来呀?刚才吐得不过瘾是不是?”

    这句话差点让易向行喜极而泣。他真的看过尸体,刚才的经历并不是幻觉。

    “大叔,再让我看一遍尸体好不好?”

    “还看?!”管理员对这个无理的要求很不感冒,“这里是太平间,死者安息的地方。

不是用来给你练胆的。”

    “大叔,求求你,有些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还有什么弄不清楚的?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法医已经为你的朋友做过尸检了,他是死

于大脑出血。连法医你都信不过,你当自己是福尔摩斯啊!”

    “我朋友?什么朋友?”越听越乱,易向行完全失去了头绪。

    “咦?你这孩子!你刚刚明明跟我说那个段志兴是你朋友,求我让你见他最后一

面……”

    疯了,这世界疯了!

    易向行抱住越来越疼的脑袋,对管理员疯狂大吼道:  “我不信!让我看看,让我去看

看!”

    管理员被吓了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说:  “你别太过分啊!我刚才已经为你坏了一次 

矩了。而且你吐得到处都是,还弄脏了我的裤子,我没叫你赔干洗费已经不错了!”

    “我说让我进去!”

    “你再胡闹我就叫保安了!”

    无法再说下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易向行干脆动起手来。管理员五十多岁了,哪里是

他的对手,两拳就被打翻在地。

    终于抢到了钥匙,易向行立刻冲进了存放尸体的房间。没多久,他就找到了段志兴的尸


体。

    以鼻子为中心,肿胀淤紫的一张脸,与易向行在天台上见到的那张一模一样。唯一的区

别就是,天台那个是活的,而这一个是死的。

    从骨头里生出来的寒意,几乎把易向行变成了一块人形冰雕。

    真实与虚幻像一对双胞胎,在易向行的眼前翩翩起舞。若是平时,易向行还有自信可以

分清他们细微的差异,但现在……同样的服饰,夸张的浓妆,已经让易向行完全失去了判断

力。他头痛欲裂,只想找个地方钻进去,躲起来,再也不用思考。

    “向行!”

    易爸爸终于追到了太平间,正好看见儿子往嘴巴里倒药片。

    “你在吃什么?”

    药瓶被父亲抢走了,易向行赶紧乱嚼一气,把嘴里的药片吞下去。

    “不许吃!吐出来!向行!向行?”

    “我……”

    嘴巴被父亲掰开,感觉他的手指挖进了自己的喉咙眼,易向行一阵恶心。呕吐之后便是

地转天眩。

    “为什么要吃这种东西?为什么?”易爸爸抢到了药瓶,气极败坏。

    “还给我!”

    易向行冲上去就抢。他需要那些药片,他需要它们来让自己清醒。

    “你还想吃?”奋力挡开儿子的双手,易爸爸吼道:  “你已经吃得满嘴胡话了,你知 

知道?!”

    “还给我!”

    太阳穴附近,经络一鼓一鼓,疼得厉害。易向行像喝了酒的醉汉,两脚发软,却还是硬

碰硬着头皮一次又一次冲上去。他要抢回那个小药瓶,一定要抢回来!

    “向行,看着我!看着爸爸!”

    易爸爸试着抓住他,让他与自己对视。可易向行挣扎得太猛,他只好狠狠地掴了他一

掌,希塑把他从混乱中拖出来。

    “冷静一点!”

    这一巴掌很快收到了效果。易向行像受惊过度的幼兽,瞪大眼睛看着父亲。

    他也很想冷静。可就在他摒住呼吸,试着去控制自己的时候,父亲脸上的皮肉却开始一

块一块地剥落,转眼间就成了一堆可怕的烂肉。

    神仙在此刻都无法冷静了,何况是易向行。

    “啊——”

    “向行!”

    “啊——”

    易向行撕心裂肺地狂吼,接着便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睁眼时,他已经躺在了一个洁白的空间里。

    他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

    “醒了吗?”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陌生的、干净的脸。短短的头发,秀气的五官,普普通通的无

框眼镜。一副学生模样,却穿了医生专用的白袍。

    与易向行对视时,她显得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或者说惊喜。

    “你是医生?”

    “是,我叫师从恩,是你主治医生。”师从恩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胸牌。

    “你好。”

    “你好!”

    注意到病房的陈设与妹妹住的那间很不相同,易向行忍不住问:  “这里是荣恩医院

鸣?”

    “不是。这里是富仁精神疗养院。”

    “精神疗养院?”听上去真是个适合他的地方,易向行有些想笑。

    “你感觉怎么样?”医生又问。

    “感觉?”这个问题让易向行发现了一件重要的辜,“我没有感觉。”

  是的,他什么感觉也没有,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感觉不到自己的双手。头部以下的每

一个部位,他都没有任何感觉。

    “为什么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师从恩没有回答,只是叫来护士为他翻身。

    “卧床的病人每两小时要翻一次身,不然会得褥疮。”

    被当成煎饼一样翻来翻去,易向行突然意识到:  “我瘫痪了吗?”

    “高位截瘫。”

    “能好吗?”

    “机会还是有的,但需要时间和努力。”

  从师从恩的神情,易向行可以猜出这机会的微小程度。他没有伤心,没有愤怒,得知这

件事情的感觉就像得知天空是蓝色的一样。他为自己的平静感到十分惊讶。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师从恩拿出病历本,开始提问。

    “易向行。”

    “年龄?”

    “15.”

    “知道今年是哪一年吗?”

    “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你能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师从恩尴尬地笑了笑,说:  “半年前,为了治疗你的精神问题,你接受一个脑部手术 

但手术失败了,造成了瘫痪和昏迷。”

    “半年前?”

    “是,你昏迷了半年。”

    易向行想了想,说:“我记得我在太平间,看到了段志兴的尸体。爸爸……我爸爸冲过

来……然后我就……”

    记忆从这里就断了,易向行看着师从恩,一脸茫然。

    “我已经通知你家里人了,他们马上就会赶过来。你们可以好好聊一聊这半年来的变

化。不过我要先帮你做一些检查,来确定你的身体状况。好吗?”

    似乎没有说不好的权利,易向行用眨眼代替了点头。

    一场梦做了半年的时间,梦境里却是一片空白。按理说易向行应该急着想知道答案,可

他却像老僧入定一样,仿佛那些辜与自己无关。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失去了探知真相的兴

趣,或者说失去了探知真相的激情。也许精神疗养院就是个能让入超脱的神奇地方。

    没多久,易向行的家人赶到了病房。

    易向心第一个冲过来,抱紧他哭得稀里哗啦。可他却连抬手拍拍她头都做不到。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易妈妈的眼泪同样不少,还好她有易爸爸安

慰,才浸把泪水擦在儿予的被单上。

    易向行盯着父母,担心从他们脸上再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变化。还好,什么都没有。

    一直等到他们停止哭泣,易向行才像例行公事一样问道:“谁能告诉我,我昏倒在太平

间之后的事。”

    家人面面相觑,最后是易向心挑起了解说大任。

    “你昏倒之后,爸爸把你送到医院的精神科。等你醒来,医生为你做了检查,确定你有

严重的精神错乱和暴力倾向。”

    这倒是不怎么奇怪。易向行惨淡一笑,问:  “然后呢?”

    “然后你被送到了这里,进行了大量的治疗,却没有任何好转。后来……”

    “后来我就做了这个让我瘫痪的手术。”

    担心他会责怪家人,师从恩立刻站出来解释:“手术是你自己要求做的。”

    “我自己?”

    “你的精神虽然出了问题,但有些时候还是清醒的。你自己在网上找到了关于手术的介

绍,然后要求我帮你做的。”

    易向行完全没有印象。

    “我一开始并不赞成这个手术方案,但你一直在坚持。说你宁可死在手术台上,也不要

变成搞不清真相的疯子。你说你想清醒地陪伴你的家人。”

    这听上去像自己会做的事。易向行不想让师从恩有负担,于是自嘲说:“好在手术也不

能算完全失败,至少我现在清醒了。”不过是以终身残疾为代价。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易向心抓住哥哥的手,“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耍一家人还在

一起,我们就能挺过去。”

    听到这样的话,似乎已经感动一下,可易向行的脑中只有麻木。

    “你长大了。”

    哥哥的称赞让易向心抿住嘴唇,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不想再继续这些沉重的话题,易向行另外挑了个轻松的,“你的头发长得好快,才半年

就这么长了。”

  只是普通的一句话,却惹得易向心脸色大变,“没有吧?普通长度而已。”

  “我记得之前只到耳朵的位置,现在都到腰上了。”

  “你记错了。”

  易向心的反应有点大,气氛再次奇怪起来。不过,这种奇怪并没有维持太久。满溢的亲

情很快便赶走了这个小小的不和谐。

    疗养院不能收留病人家属过夜,陪易向行吃过晚餐之后,易家人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失去行为能力的他躺在床上,唯一的消遣是挂在墙上的电视。按不了遥控器,他想转个

频道都不行。最后,易向行只好叫护士把它关了。

    少了噪音,房间变得非常安静。易向行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有气无力,像个死人。

他开始怀疑,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的确,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平静。但是这份平静,却像一潭死水。他回想不起自己决定

手术时的心情。脑袋里空空的,没有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第二天一旱,师从思过来查房。易和行正张大眼睛,瞪着天花板。

    “这么早就醒了?”

    “我没睡。”

    “睡不着吗?”师从恩紧张起来,连忙检查他的瞳孔,担心他再出问题。

    无法避开,易向行只能任她把自己的眼皮被人掀来掀去。

    “我已经睡得太久了。”

  确定没什么河题,师从恩松了一口气,  “还是保持正常的作息比较好。”

    “多跟我说一点手术的事情好吗?”易向行问她。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有关手术的一切。”易向行想找回点什么,让自己不再像个空壳。


  师从恩看了他一会儿,就找来椅子,坐在他的床边,“手术的全名叫立体定向多靶点毁

损,是一种非常霸道的方法。用一根顶端加热到摄氏80度的针探进脑颅,然后用大约一分

锺时间破坏让你情绪失控的病灶。”

    “听上去很高端。”

    “呵,是需要点技术。但是,人类的大脑是个神秘的区域,现代医学对它了解其实很

少。判断痛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好像给癌症病人做化疗,杀死有害细胞的同时,也会

杀死正常的细胞。手术的过程很顺利,可出来的结果却与我的预期大相径庭。”

    “我果然没什么运气。”

    “你很勇敢。”

  这句让人心酸的赞美并没有在易向行心掀起任何波澜。他仍然像块木头,好像所有情绪

都与他无关。

  结束谈话后,易向行又见到了自己的家人。

  易爸爸和易妈妈专门请了假,来陪伴自己重回人间的儿子。易向心也不例外,她居然申

请了休学一年。

    易向行知道自己该感动的,但他的情绪只有四个宇可以形容——无动于衷。

    无需更多的证明,易向行知道自己的问题比表面上更严重。以前他是个疯子,而现在他

成了一个彻头彻尾人偶。一个不仅活动四肢需要别人帮忙,而且没有任何情感的人偶。

    “除了昏迷和瘫痪之外,手术还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家人走了以后,易向行向师从恩

求证。

    “手术的目的是要消除你的不正常情绪,但是……”

    “但是杀死坏细胞的同时,也会杀死好细胞。”

    “是。”

    “所以,我摆脱了幻觉,也摆脱了喜怒哀乐。”

    “应该说减淡了对喜怒哀乐的反应。”

  呼——

  易向行长长地出了一日气。幻象的确很折磨人,但现在的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不过

事实已成,后悔也无补于事。他突然有点佩服起自己当初的决绝了。

  又是一个长夜,再次遭遇失眠困扰的易向行向要未了安眠药。可两片的剂量只能让他打

个小哈欠。师从恩不肯给他更多,怕他再对药物产生依赖。

  真是让人崩溃的生活,易向行却连崩溃的能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