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鸣谦没坐过出国飞机, 跟在程铭礼身后,左看右看,虽然还是面无表情, 但明显能瞧出里边的好奇。

  程铭礼望着这样的解鸣谦, 恨不得将他搂在怀里揉一揉。

  太可爱了。

  但机场是大庭广众, 又人来人往,程铭礼只能克制住这种冲动,只拉拉解鸣谦的小手解解馋。

  到了登机时间, 程铭礼拉着解鸣谦的小手,随空姐进入头等舱。

  两人位置是挨在一起的, 中间可以用半人高的吧台隔开,若是不相熟,还能升起挡板, 隔出个私密空间。

  程铭礼给解鸣谦系好安全带, 一边系一边道:“飞机旅程有十几个小时,要是累可以睡觉, 不想睡觉的话, 等飞机平稳了,可以来我这边说说话。”

  “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找空姐, 空姐会给你拿。无聊就用连上飞机WIFI,玩下手机, 或者看电视,我就在旁边,有事找我。”

  解鸣谦比了个OK。

  他拿出眼罩一带,放下椅子, 躺在开始睡觉。

  自调查案子起, 他一直忙忙碌碌的, 都没怎么休息过,正好趁现在无事休息休息。

  程铭礼趴在吧台上,见解鸣谦睡眠质量很好,不过几分钟就陷入沉睡,手不禁痒痒的,有点想戳戳他的腮边软肉。

  至少他手指动了动,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盯着解鸣谦的睡眼,感觉自己困意上来,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也放下椅子,开始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他有种不知今夕何夕感。

  他呆愣愣地瞧着上方,缓了片刻,才慢慢回神。

  他坐直身,扭头去看旁边座位,解鸣谦已经坐起,正在看电影。

  察觉到程铭礼的视线,他一双眼依旧紧盯电视,只嘴上道:“你醒了。”

  “昂。”程铭礼凑向吧台,压低声音道,“鸣谦,你有把握吗?”

  解鸣谦道:“放心,只要不是天师,我都不会有事。”

  程铭礼被科普过,天师境界有多难,整个花国,天师屈指可数,老一代天师死去,新一代还没有出过天师,这个新一代,特指八-九十岁那代的玄术师。

  很多玄术师,终其一生,都只停留在地师境界,没法突破地师和天师那个坎。

  解鸣谦是地师,只要不遇上天师,自保绰绰有余。

  程铭礼咂摸了下,关鸿飞那个年纪,再怎么逆天也没法成为天师,又安心了。

  他手伸过吧台。

  解鸣谦没有偏头,手却精准得握住,两人交叠的手放在吧台上,日光为两人的手,涂抹了一层釉光。

  程铭礼下巴搭在手臂上,拿眼望向解鸣谦,压低声音,撒娇道:“鸣谦,亲亲我。”

  说着,撅撅嘴。

  解鸣谦偏头瞧向他。

  似无奈又似纵容般叹了口气,俯身啾了一口。

  啾完后,他瞧了眼电影,觉得没程铭礼好看,又弯了腰,学着程铭礼的动作,下巴搭在手臂上,与程铭礼面对面。

  两人鼻尖碰着鼻尖,呼吸相缠,下巴微微一动,两人的唇自发黏在一起,如轻吻娃娃。

  听得过道有脚步声,解鸣谦抽身而出,躺在椅子上,脸颊微红。

  他略有些喘-息,努力平复心底潮涌。

  他瞧向程铭礼,程铭礼情绪还陷入之前的缠-绵中,双眼迷离,他上下嘴皮子“啵啵”两下,因为亲了个寂寞,而有些委屈得抿住。

  程铭礼睁开双眼,瞳仁润润的,眼角有些发红,他望着解鸣谦,满是控诉。

  解鸣谦望着他这可爱的模样,不由得轻笑。

  解鸣谦薄唇精致,玉泛桃红,清冷中带出媚,这一笑,好似春-光破晓,繁华怒放,极光一闪而过,是世间难得的足以惊艳万年的风景,一瞬即逝。

  震撼,却让人回味。

  程铭礼一眨不眨地盯着解鸣谦。

  解鸣谦收了笑,又恢复面无表情,视线落到电视上,继续看电影。

  程铭礼心下遗憾,鸣谦该多笑笑的,他笑起来真好笑。

  像是万千红霞凝聚,无数春花绽放,簇簇锦锦,热热闹闹。

  外边有空姐经过,是前边有乘客召唤空乘服务。

  程铭礼忙拿了毛毯盖在腰部。

  又睡了一觉,两人到底A国。

  站在异国他乡,周围全是说外语的,解鸣谦揉揉耳朵,想起自己那烫嘴的花氏英语,沉默了。

  他默默伸出手,拉住程铭礼的手。

  程铭礼握紧,拉着解鸣谦出机场,机场外边,已经有车子在那等着。

  那是程家安排的,程家在国外设有分公司,

  上了车,程铭礼对解鸣谦商议道:“咱们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找许清和?”

  解鸣谦看了看天色,点头:“行。”

  许清和住在郊外庄园,遥遥的,先瞧见阵法痕迹,庄园外边,笼着一层气,将庄园牢牢保护着,不外泄半点信息。

  两人下了车,解鸣谦摁下别墅门铃,三四分钟后,有佣人过来,对解鸣谦道:“主家说,如果你是为许家的事来的,还请您回去,他已经脱离了许家,许家如何,和他无关。”

  顿了顿,佣人又开口,“主家身体不好,不能受刺激。”

  程铭礼在旁翻译。

  解鸣谦道:“我需要见许清和一面。”

  佣人身子牢牢守在门口,拒绝道:“主家不见,主家和国内的事早已没关系,请不要再打扰主家宁静的生活。”

  解鸣谦道:“那关鸿飞先生呢?我想和他谈谈,他父亲死亡之事。”

  佣人再次拒绝,“关先生不在——”

  这时,她侧了侧耳,听清耳麦里的声音,她让开身,道:“主家邀请两位进去。”

  解鸣谦走了进去。

  穿过小道,来到一处花园,解鸣谦瞧见了许清和。

  许清和双手搁在腹部,正躺在摇摇椅上晒太阳,阳光正好,不冷不热,晒在身上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

  许清和应该晒了挺长一点时间的太阳,晒得一张脸红润,冲淡了那股病气。

  他的身侧,摆放着一张贝壳做的圆桌,贝壳洁白,泛着细腻的彩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贝壳桌上,摆放着一小碟糕点,以及一杯咖啡。

  解鸣谦视线在咖啡上扫过,眸子泛过一抹冷意。

  许清和患有严重心脏病,是不能饮用咖啡这种刺激性饮料的。

  源源不断的生机助他压下心脏不适,让他如常人一般,也能饮用咖啡。

  可是,这一切是一条条人命换来的,他饮用咖啡时,不会觉得自己在吸血吗?

  程铭礼察觉到他的不快,拉拉他的手。

  感受到掌心温热,解鸣谦稳了稳心神。

  许清和起身迎了一下,“解先生,程先生,两位请坐。”

  说着,他又坐下,“我身体不好,失礼之处,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不请自来,是我打扰了。”解鸣谦拉着程铭礼坐在圆桌旁边的椅子上,望向许清和,笑道,“许先生这日子过得倒是不错。”

  许清和抬头望向解鸣谦,含笑点头,“是还不错,每天教教书,散散步,悠闲自在。”

  许清和长得白白净净,常年阅读身上带着浓重的书卷气,才气内藏,只看容貌,很能给人好感,更别说,他说起话来不徐不疾,吐字清晰,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若非解鸣谦猜测采补案,是他在幕后翻云覆雨,若是在别的地方见到他,也很难不对他心生善意。

  “可是,很多无辜的人,想如你这般晒晒太阳,散散步,也不能了。”解鸣谦直视许清和,“他们惨烈死亡,死前还喊着你的名字。”

  许清和收敛脸上的笑,眉尖微微蹙起,略带不悦的开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与他们,都没见过半面,你该找的,是那个假冒我和他们谈恋爱的人,问问他,为什么这么欺骗那些人的感情,为什么要害得他们自杀。”

  “解先生,你朝我发难,好没道理。”

  解鸣谦过来,已经做好许清和和关鸿飞矢口不认的心理准备,办案要讲证据,他手里没有任何证据。

  所以,他也不是想逼他俩承认。

  他只道:“也便是说,令弟许仲鸣为了让你这个哥哥活命,而使用邪法,你也是不知道的?”

  他喟叹一声,满脸感动,感慨地开口:“令弟对你的一片敬爱之心,真是可昭日月,感天动地。”

  许清和听到这话,有点恶心。

  许仲鸣对他能有什么兄弟情?不亲手刀了他,都是他的仁慈。

  他偏过脸,冷笑道:“解先生说笑了,我和害死我妈妈的仇人之子,哪有什么兄弟情?谁知道他用邪法,是想要做什么?”

  “倒是我想问一声,他用的脸和别人谈恋爱,又是安什么心。”

  解鸣谦撩起眼皮望向他,慢吞吞地开口,“许先生,我好像没说,用你脸谈恋爱的,是令弟。”

  许清和道:“许南建先生打电话给我,与我说了许仲鸣的事。”

  “可是,特警局,是以许仲鸣先生用邪物窃取生机的罪名逮捕他。”

  许清和目光一凝。

  暖阳熏熏,风吹花香,花园内,一片寂静。

  这时,佣人替解鸣谦和程铭礼上茶上点心,打破这片平静。

  许清和拿起一小块糕点咬了一口,淡然解释,“我猜的,国内那么恨我,除了那母子,还能有谁?”

  解鸣谦笑了下,端起茶喝了一小口,转而说起旁的事,“关鸿飞先生呢,什么时候回来?”

  许清和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宁愿解鸣谦继续咄咄逼问,也好过这般轻描淡写地掀过,这意味着,解鸣谦并不在意证据不证据,也不在意主谋是不是他。

  这种情况下,有两个可能,一是对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所以对这事真相不在意;二,对方行事不看证据,他只认定自己认定的。

  眼前这情况,解鸣谦怎么瞧,都是第二种。

  若他是第一种,在国内结案,这事也便过去了,他不会再找到国外,既然他找到了国外,就说明这事,他不会善罢甘休。

  许清和眸光微沉,难免怨怼。

  一切恶事都是许仲鸣做的,他和鸿飞又没拿着刀逼他去做,是许仲鸣自己心生恶意,是他心有恶鬼,干他和鸿飞什么事?

  他和鸿飞,只是将一本修炼功法,和一些子蛊放到那里而已,若许仲鸣是个正派的,那修炼功法只是一张废纸,那子蛊也就是一些虫子而已。

  真是好没道理。

  谁杀了人,不怪人心生歹意,怪旁人送了他一把刀的。

  “出去见朋友了,差不多该回来了。”许清和开口,“你之前说,鸿飞父亲死亡一事,想和鸿飞谈谈?”

  “可是鸿飞父亲已死二十余年,是醉酒后失足落水而死,有什么问题?”

  解鸣谦笑了笑,道:“我们发现,关先生的父亲死亡并非意外,而是被人蓄意害死。”

  许清和手指颤动了下,又开始搅拌咖啡,“这事电话里通知一声便行,哪值得解先生千里迢迢跑一趟。”

  “当然是因为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解鸣谦不紧不慢地开口,“关鸿飞先生的父亲,在关鸿飞母亲抛下新婚丈夫和不足两岁的幼子,随情-夫私奔逃跑前,是一个还算勤劳正直本分的年轻人。虽然家贫,但他老实肯干,积极向上,不出意外,他会如世上其他普通人家一般,本分顾家爱妻爱子,钱不算多但生活幸福。”

  许清和眼睫毛颤动了下,面上流露出一抹不忍。

  不忍听解鸣谦接下来的话。

  解鸣谦察觉到这点,憋气。

  许仲鸣是这样,许清和也是这样,这两兄弟,对不入他们眼的人,毫无半点同理心。

  像是他们看得见的人的命是命,遭遇的委屈是委屈,其他人命和委屈,苦难和灾祸,都是轻飘飘的风,不值得他们投以半点眼神。

  他抿抿唇,继续开口:“但他妻子跑后,关鸿飞先生的父亲一下子一蹶不振,觉得周围人都在嘲笑他,对他指指点点,于是将情思寄托于酒上,将生活受到的憋屈气发泄在幼子身上。”

  “关鸿飞先生,从两岁到八岁,是在父亲的拳打脚踢,和酒气中长大的。”

  许清和将咖啡搁在托盘上,发出清脆一声响,他直视解鸣谦,“你这是什么意思?过来刻意揭露鸿飞的伤疤?”

  “你这样,不觉得自己过分吗?”

  解鸣谦望着他,面带柔和浅笑,若是仔细瞧瞧,却会发现,他从入庄园起,他面上笑容弧度没有过半点变化,他的眼底,也殊无笑意。

  他缓缓开口:“许先生,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关鸿飞先生幼年遭遇不幸,这是一件很值得同情的事,但,这并不是他弑父的理由。”

  “你凭什么说他弑父?”许清和怒瞪解鸣谦,眼底迸裂着熊熊怒火。

  “许先生别激动,你的病虽然有邪术镇压着,但也禁不住你这般糟蹋。”解鸣谦轻言慢语劝说。

  许清和下意识捂着胸口,又反应过来解鸣谦在给他挖坑,反驳道:“我能养好身体,是鸿飞替我请了道医,而不是什么邪术,解先生,信口开河,胡乱造谣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解鸣谦含笑望着他,没有辩驳,只继续道:“八岁之后,关鸿飞先生便时来运转了,先是不做人的生父酒后失足落水而死,后是关鸿飞先生被远方亲戚收养,吃喝不再发愁。”

  “最有意思的是,关鸿飞父亲尸体身上,找到了术法痕迹。”解鸣谦慢条斯理地开口。

  许清和只想说,解鸣谦在放屁。

  什么术法痕迹,乱说,没有的事。

  当年,关鸿飞父亲的死,确实不是个意外,但他是被小草人拌了下脚,跌进河里的。

  任谁来查,都是个意外。

  他捏紧瓷勺,道:“那麻烦解先生,找出杀害关叔叔的凶手,以祭关叔叔在天之灵。”

  “会的。”解鸣谦笑着开口。

  他耳朵一动,望向大门方向,“关先生回来了。”

  许清和跟着偏头,望向那个方向,心底不妙之感更甚,他甚至有种冲动,让他别回来。

  他摁摁眉心,还是没忍住,给关鸿飞发了一则信息,让他离开。

  程铭礼坐在一旁,望着解鸣谦言笑晏晏,给许清和挖了一个又一个坑。

  这样的解鸣谦,很有魅力,让他恨不得啵啵那张嘴。

  它那么软,说出来的话,怎么就那么利?

  不过,他乖巧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没有影响解鸣谦发挥。

  直至此时,解鸣谦和许清和的对话告一段落,他才凑近解鸣谦,和他咬耳朵,“没法判罪,待会儿怎么办?”

  “既然他是用玄术师的手段进行犯罪,那就用玄术师的手段解决。”解鸣谦也跟着程铭礼咬耳朵,笑意明显,“至于许清和,不必在意,关鸿飞伏了法,许清和身上术法失效,他自会踏入本该属于他的命运。”

  他和许清和谈话,也不是随便闲聊的,在许清和的一系列反应中,他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许清和其实表情管理很好,但对玄术师的手段,了解得还是不够透彻,玄术师看人,不看表情,只看内心。

  藏不住的,是内心反应。

  许清和发了信息让关鸿飞离开,但解鸣谦故意没收敛气息,玄术师特有的气在花园内立着,犹如黑暗中的明灯,让人无法忽视。

  这种情况下,关鸿飞又怎么会离开?

  他反而加快速度赶到了花园。

  解鸣谦起身,朝关鸿飞彬彬有礼颔首,“关先生,久闻大名,今日一见,不胜荣幸。”

  “客气客气。”关鸿飞本能应了一句,随即面上铁青,他大步走向许清和,视线在许清和身上扫过,确定许清和没受到伤害后,问许清和道,“清和,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许清和摇头,一双眉眼忧郁,不是让你走,怎么回来了?

  关鸿飞眼神坚定,你还在这,我怎么会走?

  许清和生气地躺回摇摇椅,有种今日在劫难逃的感觉。

  或许是人对自己死亡有所预见,他总觉得,自己即将走到生命尽头。

  他的生命,是鸿飞强求来的,按照原本轨迹,他在年初,就该撒手人亡。

  多活了这段时间,他该知足的。

  可是,他怎么会知足?

  这世界那么美好,他刚刚能够吃重油重盐重刺激的食物,玩游乐园那些刺激的项目,可以赛车、滑雪、蹦迪等刺激肾上腺的活动,他终于能够和普通人一样,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乐,而不用担心对心脏的负担。

  他不该贪心的。

  不该想着让鸿飞不用因这事背上诸多因果和孽气,不该想着可以顺理成章报复他那个凉薄无情的父亲,无耻恶毒的继母,自私狠辣的弟弟,而设这个局。

  是他太想和关鸿飞干干净净的生活后半生,才会招致现在的美好生活戛然而止。

  他既是汲着旁人血肉活着,本就该手染鲜血,堕入地狱,而不是妄想拥抱阳光。

  他闭上眼,感受着照在脸上的温暖阳光,眼角沁出一滴泪。

  关鸿飞以食指抹掉许清和眼角的泪,眼底一片心疼。

  他抬头,望向解鸣谦,眉宇间一片冷厉,“我早说过,不许再拿许家的事,来打扰清和,看来,你是没有放在心上。”

  解鸣谦很有耐心地坐着,两人打眉眼官司时,他安静地给两人留足时间,此时听到关鸿飞的话,眉眼含笑:“关先生,我来寻你,是想和您探讨您身上那些命案,比如您父亲,比如被许仲鸣采补的那些人命。”

  关鸿飞开口想辩驳,被解鸣谦打断,“您不用说没关系,没证据。对咱们玄术师来说,有没有证据,有什么关系?因果术下,一切因果显形。”

  “我是为那些人命,前来向您讨回公道,还请您应战。”

  关鸿飞眉眼阴鸷,盯着解鸣谦,满是阴冷。

  若是视线能杀人,关鸿飞恨不得用眼刀将他千刀万剐。

  他冷笑一声,“你很自信,你哪来的自信,来我地盘,还挑衅我?放心,我会给你一个全尸。”

  刚刚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实力能有多少?

  真是耗子嫁猫,找死。

  解鸣谦淡定应道,“我并无自信,只是世间公道,总要有人去求。解某不才,原为那些枉死之人求一求。关先生,请吧。”

  到了撕破脸皮之时,解鸣谦依旧彬彬有礼,倒称得关鸿飞沉不住气。

  关鸿飞呼吸一窒,心沉了下去。

  这小子,或许真有两把刷子。

  他摸摸许清和的脸,道:“等我回来,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香辣螃蟹。”

  许清和睁开双眼,听到这话,欲言又止。

  他心底再无侥幸。

  这太像一个flag了。

  他捂着胸口,望着关鸿飞,满脸专注,“我等你。”

  “为了你,我也会没事。”关鸿飞收回手,也收回身上柔情。

  他面色沉沉地瞧向解鸣谦,袖手往房间里走,“随我去静室。”

  解鸣谦起身,含笑应道:“好。”

  关鸿飞大步流星向前,解鸣谦不紧不慢跟上,两人数秒内,于花园内消失。

  许清和见程铭礼从头到尾都很安静,不禁坐直身体,和他攀谈,“程铭礼,你不担心?”

  程铭礼道:“我很担心啊。”

  但是担心没有用。

  许清和捏着瓷勺搅拌咖啡,视线渐渐放空,“我也很担心。我有预感,他会输。”

  程铭礼狂喜。

  这就是,鸣谦会赢?

  太好了。

  许清和没有瞧见程铭礼毫不掩饰的喜意,他继续搅拌咖啡,诉说自己的心事,“其实我该知足的,我这痛苦且短暂的一生,能有他相伴着走最后一程,我应该心无遗憾。”

  “之前我还担心,我死后会有旁的男人占据他身边位置,做我对他做的事,现在我不担心了。他输了,我死了,我死后,他也会陪我一起下黄泉。”

  “‘生同衾死同穴’,不愧是花国最大的浪漫,果然让人很安心。”

  程铭礼一开始还不屑听着,听着听着,感觉不太对,这种爱情观,是不是太恐怖了?

  哪有自己死了,也要拖着伴侣一起死的?

  不该担心自己死了,对方孤零零的一人活在世上,有多难过,希望他忘了自己,碰上另一个能让他开心的人吗?

  不过,套在解鸣谦身上,一想到自己死了,解鸣谦身边立马有新的男人站在他身边,亲吻他,拥抱他,两人并肩而立,旁人都夸他俩男才男貌,天生一对。

  麻蛋,破防了。

  程铭礼抹了一把脸。

  不行,他得活着,活得长长久久,至少得比解鸣谦活得长一点,送走解鸣谦后,他再走。

  不然,他真的没法接受,解鸣谦身边站着除他之外的人。

  对了,鸣谦也得长长久久活着,最好只比他早咽气半分钟。

  程铭礼低头,又以解鸣谦的名义,让人做慈善。

  功德功德,给鸣谦攒功德。

  “……我知道,鸿飞一开始接近我,是因为我的命格于他有用,但没关系,我知道他别有用心,因为我接近他,也是别有用心。”

  许清和开口,“我知道许仲鸣喜欢他,许一鸣敬重他,所以我抢走了他,他成为我的炫耀资本。”

  他抬头,望向程铭礼,笑道:“很可笑吧,别有算计的开始,结果走到现在,却拥有最浪漫的结局。”

  ‘死生挈阔,与子成说’。

  程铭礼很想搭腔。

  他和鸣谦一开始,也是虚情假意啊。

  他贪鸣谦的色,鸣谦贪他的命格,但到现在,他俩也这么好呀。

  不要看开头,要看过程,看结局。

  再差劲的开头,只是两人相爱的契机。

  但程铭礼憋住了。

  他不和心肠恶毒的人说窝心话。

  也是因为程铭礼强行憋住,使他的面色有些怪异,瞧在许清和眼底,就是在嘲讽他俩的爱情。

  他将瓷勺往咖啡里一丢,直视程铭礼:“你不信我?”

  “明明我心脏病死,他挖走我心脏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却违背他师父的命令,用巫术给我续命,他宁愿背上因果和罪孽,也只愿意我活。”

  “我明明一开始对他全是假意,但到了现在,我可以为他付出这条命。”

  “我俩只是想在一起,怎么就那么难?明明我俩也没杀人。”

  苍天为什么这么不公?

  程铭礼盯着许清和的咖啡,因许清和的动作,那洁白的瓷勺和杯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而杯里的咖啡,也因为这动静溅落在贝壳桌子上,在纯白无瑕的贝壳上,玷污出一点印子。

  就像是许清和和关鸿飞的爱情,看似深情不负,生死不离,甜蜜无比,但细细掰开,却是黑色的,里边流动的,满满的都是黑色的血液。

  不值得歌颂,更不值得提倡,充满令人作呕的恶臭。

  程铭礼再次觉得,自己不搭腔是对的。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我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错?世上那么多人能活,凭什么我不能活?而且,我也没杀人,没作恶,难道旁人本性为恶,也要怪在我身上?”

  “你们不该怪许南建和薛珠的基因太过恶臭,养出那个丧心病狂的儿子?”

  许清和低喃,“许仲鸣若非本性为恶,谁能逼他作恶?”

  程铭礼暗道,许仲鸣不是好东西,你也不多良善,许家真是,根子烂透了,没一个好的。

  许清和见程铭礼不搭腔,觉得好没意思。

  他眼珠子动了动,望向静室方向,忽然开口,“解鸣谦有没有在你身上设下保护术法?你说我对你出手,会不会影响到解鸣谦?”

  程铭礼瞳仁张大。

  你认真的?

  许清和眼底闪过疯狂,“既然我遵纪守法,也逃不了死的命运,我为什么还要遵纪守法?我只想活着。”

  他忽然拔-出槍,对着程铭礼砰砰砰地开可几槍。

  整个过程,快得让程铭礼没能反应过来,就这么木愣愣的望着黑黝黝的槍口对准他,又盯着子弹打了过来。

  子弹即将靠近程铭礼时,像是撞到一个无形的罩子,又四处迸溅反弹了回去,掉落到地上,发出咻咻咻地破空声。

  许清和被槍的后坐力撞得身形不稳,摔倒在躺椅上,被他抓在手里的枪-口,冒着白烟。

  他甩了甩手腕,又重新坐直身体,满是遗憾。

  就知道打不中。

  见程铭礼双眼发直,嘲笑道:“不会吧,程家二少胆子这么小的,这点玩笑都禁不住?也不知道解鸣谦瞧上你什么了,瞧上你外强中干,还是瞧上你胆小如鼠?”

  我他-妈!

  程铭礼终于反应过来,盯着许清和满是厌恶。

  这个疯子。

  他不愿在这疯子面前露怯,强撑着腿软坐直身子,腰背挺直。

  他一边深呼吸压下心头快跳,一边慢吞吞地开口,“他瞧上我善良。倒是你,关鸿飞自己就是杀亲爹的货,瞧中你,估计是瞧中你的黑心肝。”

  他视线落到许清和的心脏上,“等你死后,我会挖出你心脏瞧一瞧,看看它是不是黑色的。如果不是,你俩就不是天生一对,我会将你俩分开安葬的。”

  哼哼,还想死同穴,想得美!

  许清和面色的笑容落下,盯着程铭礼,又拿槍指着他额心。

  程铭礼低头,慢吞吞得喝茶,哪怕头皮发麻,面上也云淡风轻,连喝茶吃点心动作,也无比优雅从容。

  许清和知道杀不了程铭礼,也没法给解鸣谦造成麻烦,收回槍,又重新搅拌咖啡。

  一时间,花园无比静谧。

  静室。

  解鸣谦坐在地上,望着对面趴在地上口吐鲜血的关鸿飞,道:“你输了。”

  他跟着关鸿飞来到静室,两人同时朝对方出手,开始斗法。

  玄术师的斗法,不仅仅斗术法,更斗身法,靠近,朝对方出手,出手的同时,手夹符箓,或者口念咒语,一旦谁身法慢上半拍,就会被对方一拳击中,并中上术法。

  解鸣谦练的是童子功,便算3到10岁,只要身体扛得住,他对武术就没放松过,抬腿、鸟击、蝎子摆尾、猿猴跳跃……

  解鸣谦一一招架关鸿飞的攻击,并时刻默念因果咒术,以因果攻击。

  关鸿飞是巫师,学得最好的是请神,无形神灵会随他意念攻击。对此,只能靠听风辩位,以及身体本能。

  解鸣谦一开始猝不及防下,也吃了点小亏,然一旦熟悉关鸿飞的攻击,再躲开便不难。

  毕竟,所谓神灵说白了,其实是元气造物,就如黄纸输入元气能飞一般,只要对元气足够熟悉,便能捕捉到动静。

  至于暗处藏着的巫蛊?

  还未靠近他身,先被他挂在身上的朱砂香囊杀死。

  也是因此,解鸣谦在摸清关鸿飞的攻击路数后,迅速找到他的破绽,将因果术拍到身上。

  至于关鸿飞藏在最后的杀手锏,被替身木挡住——得知解鸣谦要前往国外和巫师斗法,他叔爷爷将自己一直养在身边的替身木转赠给解鸣谦。

  关鸿飞盯着解鸣谦,不敢相信自己败落得这么快。

  在他预想中,解鸣谦实力比不上他,加上静室有阵法,他攻击暗藏蛊虫,以及他师父留给他的法器,解鸣谦再怎么逆天,也得折在这儿。

  叶有则,一个他师父也忌惮的人物,花国实力最强的天师,他的徒弟,值得谨慎对待。

  但他已经足够谨慎,也拿出自己全力,甚至还用上了他师父给他的保命之物,就这样,连伤都没伤到他?

  阵法拦不住他,他有所预料,毕竟,算师大多精通阵法,但为什么神灵攻击,以及出其不意的蛊虫攻击,也伤不到他?

  关鸿飞瞪着解鸣谦,愤懑怨怒。

  他不服。

  是解鸣谦用了鲁班家的替身娃娃,这根本不是算师一脉的手段。

  他手指动了动,努力想直起身,但因为身上因果反噬,七窍流血,他拿不出半点力气。

  解鸣谦在旁瞧了片刻,上前抚上他的脉搏,确定他在因果反噬下,没几天好活后,才收回手。

  为了确保万一,他还是打算将关鸿飞废掉。

  他将关鸿飞翻个身,手搁在他腹部。

  关鸿飞意识到解鸣谦想要做什么,面上终于露出惊恐之色,他色厉内荏道:“你敢,你知不知道我师父是谁?”

  解鸣谦掌心灌注元气,问:“你师父是谁?”

  “啊——”丹田被毁的疼痛,让关鸿飞惨叫出声,他瞪着解鸣谦,目眦欲裂,“我师父是梅玉山,他有个哥哥叫梅玉衡,我师伯是个天师。”

  “你会不得好死,解鸣谦,你听到了吗?你会不得好死!”

  解鸣谦收回手,朝关鸿飞笑道:“多谢提醒,我会小心他俩的。”

  关鸿飞怒气一滞,滞过之后,是更大的怒火与惶恐,解鸣谦不怕他威胁,他不怕他师伯。

  难道,他已经是天师了?

  他一个天师,欺负他个小辈,也不害臊?

  解鸣谦没有解释这个误会,他起身,朝关鸿飞彬彬有礼地颔首,“关先生,很荣幸与你斗法,再见。”

  再也不见。

  解鸣谦起身,姿态优雅地一步步往静室外边走,他的身影,也一步步融入阳光,最后门开,他走到阳光之下,只留下玄黑的背影,在阳光中模糊。

  光鸿飞望着这一幕,握紧拳头,痛恨无比,可是,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最后徒劳得昏死过去。

  解鸣谦重新回到花园,他视线落到许清和身上。

  没了关鸿飞的遮掩,解鸣谦轻而易举地瞧出许清和身上的因果,以及死气。

  许清和也要死了。

  解鸣谦朝他点点头,道:“今日叨扰了。”

  许清和优雅地喝了一口咖啡,道:“是叨扰了。”

  他诡异一笑,“所以,我报警了,你俩有冤,去和警察说吧,哈哈哈哈,强闯民居,重伤主人,杀死佣人,看警察信不信你俩。”

  坐一辈子牢去吧,我不好过,你俩也别想好过!

  程铭礼赶紧抬头望向解鸣谦,见解鸣谦面无表情,气场淡定,好似泰山崩了于他都不是事,又收回视线,怜悯地望着许清和。

  许清和的打算,肯定会落空。

  许清和心下生出不好预感。

  这两人未免太淡定了。

  “多谢招待。”解鸣谦朝许清和友好地笑了笑,拉着程铭礼往外走。

  程铭礼昂首挺胸,朝许清和投以挑衅一笑,抓着解鸣谦的手,往大门方向走。

  许清和气得头昏。

  若解鸣谦或者程铭礼跳脚,他会有成就感,但两人这么淡定,只让他发慌。

  “不行,你们不能走,来人,来人!”许清和赶紧起身,想要拦住解鸣谦和程铭礼,但刚起身,头一黑,又软绵绵得躺回椅子上。

  术法一破,他的身体又似四面透风的筛子,寿命一点点往外漏。

  最让他绝望的是,他喊了那么多声,都没有佣人过来看上半眼。

  这该死的玄术师,解鸣谦到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