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阳是在三天后才被送到芳华里的。
这三天里,唐加乐其实过得很煎熬。
蒋敏虽然对他们兄弟俩颇为照顾,可上个月月底,唐嘉阳跟原经纪公司合约到期,严格来说,选择不再续约的唐嘉阳已经不是她的艺人了。
或许是因为多年来合作愉快,又或许是因为唐嘉阳是她带出来的第一个人,蒋敏对唐嘉阳的感情比对其他艺人要特殊,即使合作关系已经终止,她依然不遗余力地帮着他们。
唐加乐清楚这只是情分,而非她的本职工作。
她还有其他艺人要带,有其他工作要忙,纵使心里再担心唐嘉阳,也只能每天抽空给唐加乐打个电话询问情况罢了。
唐加乐算得上是唐嘉阳一手拉扯大的,兄弟二人相依为命。
白天,唐嘉阳刚刚死里逃生,唐加乐的一颗心在过山车上颠来倒去七上八下,却连个能分担他的慌乱的人都没有。ĆH
唐加乐肯亲近的人不多,唐嘉阳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个。他出事后,唐加乐看着还算冷静,可也就是看着冷静罢了。
葛丰他们走后,他不敢合眼,托着下巴守在唐嘉阳病床边盯着他看,时不时就要伸手试试唐嘉阳是不是还在喘气。
今天和蒋敏通电话的时候,他没提白天的事,但跟她提起打算过几天送唐嘉阳去芳华里。
这事儿说得没头没脑不知因果,以至于蒋敏对于唐加乐突然转性,主动把唐嘉阳送到葛丰那边的原因展开了天马行空的猜想。
其中最离谱的,莫过于说唐加乐是见了楚庭一幅好皮囊,色令智昏鬼迷心窍。
唐加乐说不过蒋敏,含糊应付了几句,匆匆挂断电话。
没人说起就罢了,蒋敏一提起楚庭,唐加乐的脑子里就浮现出楚庭的模样。
他猜测,楚庭应该是葛丰最看重的徒弟吧,到哪儿都带着,做什么事都出挑。
听说,干他们这行的,或是偷窥太多天机,或是逆转太多命数,自己总是难以善终。
有人眼盲,有人腿瘸,这些大概都是惩罚。而楚庭,给他卓然超群的能力,再给他一幅无法负荷这一切的身体,也许也是一种惩罚。
唐加乐想起下午楚庭离开时的模样,休息了那么长时间,他依旧虚弱得站都站不稳。他一路帮着把人搀到楼下去,坐进车里时,那人脸上好不容易被太阳晒出的一点微薄血色,又已经消失殆尽。
此时距离他们离开,已经过了五个多小时。
也不知道楚庭现在怎么样了。
说到底,楚庭也是为了救唐嘉阳才会那样。
唐加乐觉得自己就此不闻不问,似乎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
他翻出葛丰的联系方式。
要聊点什么呢?也不是多熟的人,他们治好唐嘉阳后,他也会付钱,这不过是一桩买卖,唐加乐忽然又觉得,没必要太过热络。
退出联系人列表。
就退出了?什么也不问,会不会显得有点冷漠,他们会不会就不好好给唐嘉阳治病了?
要不,再考虑考虑?
唐加乐再次迟疑着翻出来。
如此反复几轮夜已经深了。
那通问候的电话到了第二天上午才最终拨打出去。
即便如此,唐加乐也没能在电话里听见楚庭的声音。葛丰只是大而化之地说楚庭在房间里休息,对于楚庭的情况顾左右而言他,没有详谈。
这样的套路,在圈子里摸爬多年的唐加乐很熟悉。
明星在现场提问环节遇到一些不想回答的问题,也是这样东拉西扯地转移话题。
很多时候,这种情况下,他们避而不谈的答案,跟大家心里猜到的,是同一个。
葛丰在电话里再次同唐加乐确认把唐嘉阳送过去的时间。
唐加乐顶着两只黑眼圈,斩钉截铁地回复:“三天后吧,你们也好好休息几天。”
他到底是个善良的人,没忍心这时候把人送过去,害葛丰和楚庭又立时忙碌起来。
可是,他也没有魄力,对唐嘉阳放任不管。
接下去的三天,他几乎没睡一个整觉,在床沿趴着眯一个小时,便要猝然惊醒过来,摸到唐嘉阳身上还是温热的,探到他的呼吸还是平稳悠长的,才能安心下来。
三天后,唐加乐带着唐嘉阳来到芳华里168号时,脚下发飘,眼神迷离。
楚庭倚在门边看他,轻轻“啧”了一声,抬手抹了一把他眼下暗青色的黑眼圈,翻过来看看自己干净雪白的手指,皮笑肉不笑:“我还想你去哪里沾了一脸煤灰,原来不是去挖煤了,是黑眼圈。”
唐加乐三天没睡,困得神志不清,见到楚庭时却还记得问他:“你好点了没?”
看见唐加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楚庭没好气道,“总之是比你好点儿。”
也不知道唐加乐听懂了楚庭的嘲笑没有,只见他眯着眼点点头:“那就好。”
楚庭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眸里飘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唐加乐看上去实在太累了,他没舍得再逗他,伸手将他揽住:“你那便宜哥哥进了这个院子就不会有事,走,我带你去睡觉。”
“唐嘉阳金贵着呢。”
“嗯?什么?”
缺觉的唐加乐跟喝醉了似的,脑子不大清楚,话关不住,什么都往外倒:“至少不像我,一出生就跟垃圾似的给丢草丛里。”
楚庭搭在唐加乐肩膀上的手僵了僵。
下一秒,楚庭紧紧将他揽进怀里:“是我该死,怎么会把你弄丢了呢!对不起。”
没有人回应。
几秒的静默。
楚庭怀里传出轻轻的鼾声。
睡着了?
楚庭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里,毫无戒备睡去的唐加乐,无奈地笑了。他一手护着他,一手扯下自己身上的薄开衫给他裹上,将人打横抱起来,往二楼走去。
这一路,唐加乐在楚庭怀里睡得安稳异常。
楚庭轻轻把人放到床上,他迅速把自己蜷成一团。楚庭去拉被子来给他盖上,那个雪白柔软的团子朝着楚庭所在的位置挪了挪,伸出一只手来,拽住楚庭的一根手指头。
楚庭轻笑,任由唐加乐握着。
即使过去很多很多年,即使他弄丢了记忆,有楚庭在的地方,他潜意识里还知道靠近他依赖他,和许多许多许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一样。
真好。
唐加乐昏天黑地地睡一天,醒来已是深夜。
他躺在床上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今天一早他送唐嘉阳来芳华里,葛丰和几个也像是他徒弟的人把人从车上接下来,直接往屋里送。
他跟了几步,却被楚庭拦下来。
之后,楚庭揽着他的肩膀,好像说要带他去睡觉。
其实他本来也没觉得有多累,可是楚庭这样说,像是给个饥肠辘辘的人画了个大饼,困意马上就侵袭上来了。
一瞬之间,他就困得站都站不了。
再然后,他好像落入云里,被轻柔温和地托住。没有缘故的,他就是知道那片云可以信赖,于是放任自己沉沉陷入睡梦里去。
可是,云飘着天上不食人间烟火。
在云里躺一天,是会饿的。
万籁俱寂里,一整天没吃东西的人,肚子的叫声格外响亮。
好在芳华里这个旧居民区坐落在东江市最繁华的路段,即使夜深了,几步路之外的街区还是不乏流连的游客,找到食物应该不难。
唐加乐起床,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
芳华里168号的这座院子确实是睡着了,所有的灯都熄了,月光从窗口流进来,把窗棂上朴拙的木雕投在一级一级台阶上。
梅兰竹菊。
鼠牛虎兔。
唐加乐边走边看,踩上平地时,才发现一楼会客的厅堂里,灯还亮着。
他是客,进出门理应跟主人家打声招呼。
这个院子里还有人也没睡,唐加乐决定过去跟醒着的人说一声。
他走过去,转过墙角,就看见了楚庭。
楚庭的脸色比那天在医院要好得多,可与常人相比,依旧太过苍白了。他斜倚在沙发里,身形单薄得像一道残影,手肘抵在扶手上撑着脑袋阖眼小憩。
即使是这样乱七八糟地睡着,楚庭依然很好看。眉眼舒展平和,血色淡薄的唇松松抿着,整个人松弛宁静,在月光下披了一层莹润的光泽。
好看是好看,可是唐加乐不明白,这么晚了,这人明明就在自己家里,为什么不回房间去睡?
秋夜微凉。
唐加乐站在客厅外看了楚庭一会儿,想起这个人终日脸色惨淡病恹恹的模样,转身上楼把客房里的薄被团在一起,抱着被子重新下楼。
可是那个月光里的睡美人已经醒了。
楼梯尽头,楚庭就站在那里笑着看他。
他长身玉立,披了一身月光对着他笑笑。唐加乐忽然就想到了书里读到过的玉树兰芝。
“刚刚下来过了?”
“没有。”唐加乐想也没想,矢口否认。
可是,他确实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怀里会抱着一团被子。
楚庭伸出手接过他怀里那团皱巴巴的薄被。
这条被子先被唐加乐盖了一天,又被他抱在怀里一路,上面沾满了他的气味。
楚庭很是喜欢,牢牢抱在怀里。
他好像没听见刚刚唐加乐的否认,问他:“这是你特意拿来给我的?”
芳华里的夜这么安静,怎么可能没听到?
唐加乐觉得,楚庭就是故意的。
有人特意给他送了条被子来,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无聊!
唐加乐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楚庭一手抱着那团薄被,腾出一只手拉住唐加乐的手腕:“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作者有话说:
乐乐真的是个很懂事好体贴的小朋友呢!
所以这个文一定很甜哒,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