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恶与俗>第19章 chapter 19

  话一出口,姜准就后悔了。

  可小朋友这个称呼压倒了他那一点懊恼,变成了汹涌的愤然。

  他默默地冷硬了面孔,闭口不言。

  聂诚接过话,自然得好似没发现姜准的变化,欣慰地说:“冰姐,我这位小伙伴很聪明吧。”

  薛冰被他献宝似的自豪感逗笑,缓和了语气说:“是啊,观察力也很强。说说吧,你们查到哪一步了?”

  聂诚把胡小菲、蒋芳芳和周某的事都说了一遍,薛冰啧啧两声,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小诚,大学想好专业没?要不要考来局里工作?”

  聂诚不好意思地摸摸颈侧,说这不是他一人的功劳,多亏了姜准。

  薛冰笑了两声,不再开他玩笑,直接把他俩拉到积贤里。

  积贤里是个老小区,原本是棉毛厂的职工房,没有物业,居委会每年收点垃圾清扫费。这里老年人居多,大多是棉毛厂的职工,彼此之间都认识,退休之后每天聚在一起晒太阳打牌,聊家长里短。

  蔡飞比他们提前一步到,穿了一身黑倚坐在摩托车上,旁若无人地杵在一群坐马扎的大妈之间,专注地低头玩俄罗斯方块。

  警车停在楼当之间引来了不少侧目,他听到议论才抬头,正看到薛冰带着两个跟屁虫下车。

  “飞哥。”聂诚朝他挥手。

  姜准卡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跟着聂诚喊,规规矩矩地叫了声“蔡警官”。

  薛冰就没这么客气了,直言说:“这天还骑摩托,嫌风在脸上割得浅?”

  “这俩小子怎么回事?”蔡飞皱了眉头问。

  “他们都查到‘周某’了,我提前带下徒弟不行啊?”薛冰说。

  “注意纪律。你顶多带师弟,邵队以后肯定亲自教。”蔡飞说着,拍了拍聂诚的肩膀。

  姜准冷眼看着,再一次直观地认识到了聂诚在警局多吃得开,简直是团宠。

  薛冰笑道:“我说小诚了吗?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姜准同学。”

  突然被警花点名的姜准有点懵,和蔡飞又打了个招呼,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聂诚升为了他师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良好的教养不允许他向女生发难,上到八十岁下到八个月,他顶多不理转身就走,让他口出恶言实在是做不到,有违原则。他只能灰溜溜地看向聂诚,心道你快说些什么。

  不成想聂诚少见的露出六颗牙齿开心地叫了声:“师侄。”

  姜准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缴械投降,随便叫吧,他认栽。

  薛冰放过了姜准小朋友,边核对地址边数落蔡飞不穿警服。

  像是等着她这句似的,蔡飞应声从边包里掏出制服上衣,把羽绒服脱了,直接套在里面黑色皮衣外,又把羽绒服卷好了放进边包。

  他还不忘和周围的大妈们打个招呼,请她们帮忙看着点,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吴老师的学生啊?哦行,你们去吧,我们一时半会儿不回家。”大妈们热情地说。

  这位吴老师的爱人是棉毛厂的工程师,很早就去世了。她家在五楼,老楼一共六层没有电梯,她腿脚不好很少下楼。儿女结婚搬出去了,她现在独居,订了晚报,平时在家看电视报纸,很享受这种安静的退休生活。

  她当了一辈子老师,桃李满天下,蔡飞就是其中一个。

  他虽然拽得二五八万,说起来还比江新阳小一届。

  他提前给吴老师打了电话,直言想向她了解情况。

  吴老师不是胆小无知的妇女,这不是她第一次协助办案。她表示欢迎,把家里收拾得更加干净利落等着他们到来。

  通常是来两位警察同志,没想到这次还有两个少年人。

  她赶忙从冰箱里拿出给小孙子准备的橙汁招待他们,又端水果又摆糖。蔡飞看得直瞪眼,想当年吴老太对他们这帮猴崽子那叫一个恩威并施,从没如此慈爱过。

  姜准和聂诚道了谢很多次,跟着吴老师前后忙了好几趟,才坐定听他们开始说正事。

  “这次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下周燕的事。周燕您还记得吗,后来自杀的那个姑娘。”蔡飞说。

  吴老师一听叹气连连,“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呢。她初三时是我教的,然后教的你们这届,你们这届教完我就调到高中部了。不当班主任了,教高一的两个班,她妹妹周媛也在我班上。”

  姜准和聂诚飞快地对视一眼,心中都道果然!

  “对,我记得也是您教的她初三。那届的毕业照您还有吗?”蔡飞问。

  “有,每届的我都留着。”吴老师说。

  她从老式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摞整整齐齐地照片,按着年份很快就找到了周燕那一届。

  五个人都围着看,旧照片有些发黄,充满了年代气息,一个挨着一个的面孔上还未经历社会浓重的侵染,残留着茫然向上的稚嫩。

  吴老师给他们指出了周燕,姜准立刻发现她旁边站着的男生是江新阳。

  相片背面用圆珠笔轻轻写着人名,薛冰和蔡飞翻来翻去的对比着。

  几个熟悉的名字和他们的面孔渐渐联系了起来,这个班里有周燕、江新阳、马珍珍,还有曾文俊。

  蔡飞向吴老师询问另外三个人,吴老师渐渐打开了话匣。

  她对每届学生感情都很深,几十年前的事都能如数家珍,有些学生到现在都没断了联系。

  但这一届里,真正让她印象深刻的只有江新阳,之所以能记住其他人,是因为周燕自杀之后,她配合警方做调查时一次次回想和复述,再加上这件事本身的沉重,让她久久难以忘怀。

  周燕是个沉默漂亮的小姑娘,个子高高的,坐在倒数第二排,不爱说话,也不爱参加集体活动,除了排名上能看到她,班里就像没她这个人。她的成绩忽高忽低,好的时候能排到四五名,差的时候能有二十四五名。吴老师那个时候就找她谈过,觉得她有潜力,就是发挥要再稳一些,最后复习阶段不要松懈,考上本校高中应该没问题。

  她记得周燕总是低着头,不时地“嗯”两声应着,总在她转开视线时才抬起头,等视线绕回来再猛然错开。

  现在的吴老师会问问她有什么事吗,有什么想说的吗,但是那时她还没有孙辈,对于未成年人的认识不够深,她只是觉得这个女孩真害羞。

  开家长会的时候,她跟周燕的妈妈提过等到中考结束后多带她出去走走,开阔眼界。她妈妈没有把吴老师的话听进去,反而喋喋不休地开始说起自己的不容易。

  周燕父亲酗酒,很小时父母离异,她妈妈回到外婆家,带着她和妹妹生活。妈妈是服装厂的工人,外婆开了间小卖部,姐妹俩经常轮流看店。日子不拮据,家人之间的关系也相处得很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周燕妈妈负面情绪非常大,一回到家里看哪都不顺眼。从离婚那天起,她就给自己的生活贴上了不幸的标签。

  姐妹俩的压力非常大,妹妹周媛有点小脾气,受不了了就和妈妈吵架。周燕作为姐姐,夹在中间十分为难,一方面她想让妈妈觉得她们都懂事,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另一方面她也觉得妈妈的怨气太大,无休止地以自我为中心让她很讨厌。

  刚上高三的时候,吴老师有次在上课时间看到她坐在学校小花园里哭,就问她怎么了。

  吴老师可能是第一个主动找她谈话,并且没有因为她妈妈而看不起她的老师。在她的一再追问下,周燕终于吐露了一点心声。

  她想上大学,家里的条件也不是不允许,但是从母亲的情况来看,她觉得去上班才是解脱。

  在当时的情境下,这是两个难以抉择的选项。

  她很痛苦,前路一片黑暗。

  人和人真是要讲缘分,因为这次偶然的相遇,吴老师这才重新关注她,不断地想起与她相关的事。那时她已经调到了高一,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周燕现在的成绩不错,稳定在了前十名,偶尔还能冲到前三。

  办公室人少时冷,吴老师经常去图书馆备教案。从图书馆能轻易看到小花园,她发现周燕很喜欢在那背单词,也是在那她才有笑容。吴老师注意到了她身边的男生,那是江新阳。

  那一届她班上的学生中,江新阳是最出彩的一个。

  他长得好,很有女生缘,成绩稳居前三,班里活动积极参加,老师们也都喜欢他。但凡有大扫除或者需要出节目的时候,只要叫一声江新阳,后面的是就都不用操心了。

  他的家庭环境也很好,父母都在铁路工作,没有生活之忧,属于“幸福的家庭都是形似的”中的一例。

  非要说美中不足的,那就是他的成长太过顺畅,对挫折的抵抗能力偏弱,打篮球的时候经常因为输不起和同学有摩擦,但很快就会过去。

  吴老师发现周燕喜欢江新阳时,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她觉得一个人如果还能爱人,那生活中的希望之火就不会熄灭。

  可没想到,这点小火苗把她拖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