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浸透的衬衫紧紧贴在后背,很黏腻,很不舒服。
额前也有汗顺着鼻梁滑下来,嘴唇被濡湿,舌尖尝到的滋味与普通的汗液不同,除了咸涩以外,似乎还有淡淡腥味……
除此之外,空气中还有一丝熟悉的气味。
是什么呢?这么熟悉?
似乎是……薰衣草气味的——空气清新剂!
张一凡此时的表情只用震惊来表达是远远不够的——
惊愕,诧异,疑惑,难以置信……甚至还包括惊恐!
周遭一切似已远去。
肢体动作快于大脑,当他用手蘸取嘴边不明液体放在眼前时,映入视线的唯有一抹猩红……带有铁锈以及薰衣草空气清新剂双重气味的猩红!!
“不!!!这不可能!!!!”
连着倒退数步差点跌坐在地,张一凡沿着一旁的钢制梯架向上看去,头顶上方有一个窨井盖,借着井盖缝隙投射的光线,他看到又一滴不知名液体即将滴落,惊慌失措间,张一凡手脚并用爬至一边躲开!
“咯哒……咯哒……咯咯哒……”
继味觉和嗅觉以及视觉皆疑似错乱后,他听见了来自不远处向他所处方位逼近的高跟鞋声!
一只苍白并带着血迹的手突然出现在面前,大惊失色下张一凡将其重重拍开,吼出的声线已然破音——
“走……走开!滚开!滚开滚开滚开!!!!!!!”
“唔……痛死了……”
听到低低呼痛声,张一凡猛然转过头,正对上一脸无辜的罗文。
再次猛然抬起头,还是那个窨井盖,可此时外面正值暴雨,就算身处街灯下仍一片昏暗,哪里会有光线能够透过井盖投射而下?!
这一定是……是幻觉么……
大力拍了拍脸颊,拍散浑噩之感后,他复又侧耳倾听,除了雨水涌入下水道的声音以及偶尔的风声以外,并没有高跟鞋声音。
“你怎么了?”带着询问,罗文伸手在神色木讷的张一凡面前晃了晃,语调中似是带着关心:“你还好么?是太累了么?”
与刚才的血色存在着云泥之别,温和低哑的嗓音,犹如天籁……
“罗文……我……”
该如何解释刚才的失态?
张一凡无法解释自己因何失态,当他对上罗文浮现出的温暖笑容后,他几乎连意识都要沉沦……那双墨色眼眸几欲将他吞噬,令他沉沦……
“不!”怒吼一声,扯着罗文衬衫将两人间的距离拉近,张一凡怒道:“罗文!不要以为你可以催眠我!妈的!不要以为……”
轻拍在后背的手,令他的话语无力继续。
“你因为缺水与体力透支出现幻觉了?没事的,那只是我们的身体因超负荷运转所带来的正常反应而已,不要怕,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好么?”
察觉到张一凡慢慢放松,罗文的笑容深入眼底,拉开两人距离与之对视,他轻声低缓道:“相信我,目的地已然不远了。”
不远了么……
该相信罗文么……
“咯哒!”
这是?!!
不等脑海中的思维恢复,张一凡指着不远处焦急问道:“罗文!你听见没有?!有脚步声!有高跟鞋声!!!”
闭上眼睛,罗文像是认真在听,睁开眼睛,他摇头道:“没有,并没有脚步声,更没有高跟鞋声,真的没有,那只是你出现的幻觉而已。”
幻……幻觉?是……幻觉……
“咯哒……咯哒咯哒咯哒咯哒……”
“不!不是幻觉!不是我的幻觉!”推开罗文后双手抱头,张一凡咆哮道:“我没幻听更没出现幻觉!!!该死的!!!”
拉起罗文,他甚至连收纳袋都顾不上了,“快走!!我们快点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可……可是……尸体……”被拖拽地脚步踉跄,罗文喘息道:“你相信我好么?真的就快到了……”
扭头逼视着罗文,张一凡眼中凶光毕露,“不管那是什么!我说了先离开这里!你跟我走!!”
理智已然尽失,快速前行下,罗文摔倒了,张一凡没有再去管拽着的人是否还有意识,没有再去呼唤鼻翼复又溢出鲜血的人,甚至,他不再顾虑罗文是否还活着……
此一时,张一凡只想回到地面;
此一时,他只想重新呼吸新鲜空气;
此一时,他只想……
“咯哒………………”
他只想快点摆脱这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高跟鞋声音!
手里拖着的人越来越重,张一凡不辨方向前行着,脚下突然一滑,他重重摔在地上!
因双手拖着罗文,在重心不稳的情况下,他的脸先着地,随即一动不动。
甬道中一片死寂,甚至连雨声与风声亦不再闻,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了一个人低沉的笑。
“呵呵呵呵……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呢喃转为怒吼,低沉的笑转为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翻身坐起来,张一凡捂着半边脸,血顺着指缝溢出,甩开血珠,他爬向疏通渠,只见水中倒映着一只满面鲜血的恶鬼!
他摔伤了……痛……很痛很痛!
为何会这么痛?
为何……
呆坐片刻,张一凡机械性转过头,罗文平静躺在不远处,胸口似是……没有起伏。
罗文他……他还活着么?
跌跌撞撞刚站起来,张一凡脚下一软,借着惯性摔在罗文身边,颤抖着手,他抚上罗文颈侧,触碰到的肌肤很柔软,也很冰冷,像一具尸体。
为何会这样?
其实不必自问,答案显而易见!
地面上属于罗文的血迹已点点凝固,顺着血迹回望,一路延伸到来时之路,其中除了点状血迹以外,还有一小片喷溅血迹!
这一幕在哪里见过呢?
张一凡想起来了,杀死那名警察的时候,他也见过这种喷溅型血迹,不止见过,他还被迎面喷了一脸。
很腥!甚至很臭!充满了铁锈的臭味!
罗文的血很甜,很甜很甜……带着诱人的气息……
“罗文?”
试着小声呼唤,生命特征不明的人没有回应。
将人拖过来,张一凡厉声道:“罗文!!!你不会死的!!!我不允许你死!!!”
陷入疯狂的人抓起罗文右手,对着无名指一口咬了下去——
都说十指连心,可当骨骼断裂的声响回荡在齿间之时,张一凡松开牙关低头去看,没有呼痛声,没有轻声求饶,罗文没醒……
即使还有微弱心跳,眼前人或许因他的失误……
不!不不不!!!张一凡拒绝接受!
罗文根本不是因他的失误才变成这样的!
罗文是因为病发!!
是因为那颗该死的肿瘤!!!
将错误撇得一干二净,怜惜与痛色浮现于张一凡扭曲的五官,抱起罗文,他轻声安慰道:“不用怕,罗文,我的天使……不用怕……我会唤醒你的……会的……虽然你流血了,可你与那个该死的警察的血不同!那个该死的警察,他的血真臭啊!你知道么?我洗了很多遍也洗不掉那股恶臭,用了许多空气清新剂都消除不掉!可你不同!你的血是……是甜的……还有那把手术刀……当初我一直不明白,为何陈睿风执着于手术刀而你也执着于手术刀呢?后来我明白了,当我握着手术刀,当我切开那个警察咽喉的时候,我明白了!那是一种蜕变!完美的蜕变!那么锋利……那么……那么诱惑……刀身很滑……像你的身体……我爱上了这种蜕变……”
“你自恋完了没?”冰冷声线,来自于眼眸紧闭的人。
眼眸依旧未睁开,同样是布满鲜血的面容,罗文的笑意很淡,而张一凡——他惊呆了!
罗文他……他……
不等张一凡做出反应,罗文坐起身,扫过右手深可见骨的咬痕,他眼眸深弯,道:“这个游戏太无趣,再加上你太令我恶心,所以请原谅,在下不奉陪了。”
“你……你……你什么意思……”道出口齿不清的追问,张一凡看着罗文呲牙咧嘴的站起来,“你……你根本……”
“根本什么?”带着蔑视的眼神低睨面容呆滞的人,罗文嫌弃的后退几步,“才一会儿不见而已,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难道一路走来,罗文都是在演戏?
甚至从墓地的那一刻起,罗文一直在演戏?!
怎么可能?!
张一凡错乱了,他不相信,所以他问:“罗文……你是在……你是在演戏么……你说的游戏……你说的游戏到底是什么意思?!!”
伴着怒吼,他想扑上去再次抓住罗文肩头,可惜这一次,他失败了。
因罗文灵活闪避,因视线被脸上血水模糊,他不但没有抓到罗文,反而重重撞上甬道内湿冷坚硬的墙壁!
钝响过后,罗文凭借专业给出判断,这位“叫兽”同志的鼻梁骨一定断了。
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张一凡再次站起身抬起头,罗文看着鼻梁彻底变形的张一凡,咳——是有点过头了。
吐出口中掉落的牙齿和鲜血,张一凡如同堕入魔怔般步步逼近罗文,仍未放弃先前的问题。
“告诉我……你是在演戏么……罗文……我那么爱你……”
趁着罗文像是放松警惕,张一凡迈步上前的同时,手缓缓摸向后腰,那里有一直未派上用场的电击枪。
垂下眼眸,纤长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罗文眼底的冷厉,“爱我?你我相处不过二十四小时而已,你伤害了我多少次?你所谓的爱便是如此么?你我本就不同,我是执法者,你是什么?”
道出连续反问,罗文眼眸抬起的时候,一改往日淡然,以审判者的语调,继续道:“张一凡,你杀人了,你是杀人凶手,你谋杀了刑侦副队,谋杀了我的战友——乔衍生。”
“呵呵呵呵呵呵……”连声冷笑过后,张一凡不再藏匿手中凶器,推开电击枪开关,电光迸射间,他反问道:“你有证据么?罗法医,对上我,你永远是输家,你永远是我的猎物!既然你厌恶了演戏,那么就让我这个主人送你一程吧,好么?”
后退几步贴上墙壁,罗文笑得清泪四溢,“张教授,你不是一直自认睿智并算无遗策么?你为何不仔细想一想,我为何要在此时结束这场游戏呢?在我看来,你不止愚不可及,甚至还很健忘。你忘了么?不久前,你一边自恋一边亲口承认杀害乔衍生,并且,你还道出了警方未通报的那件凶器,手术刀。”
一阵冷风吹过,张一凡彻底清醒了!
原来这一切真的是罗文设计的!
原来……
不由他多想,甬道深处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已不由他再多做考虑!
上前一步,他想抓住罗文,这次他成功了!
至于为何会成功,仍由不得他细想——
一切只源于本能反应。
将罗文禁锢在胸前,张一凡转过身,在看清来人当中都有谁之时,当他看到那张十分熟悉盛满怒意的年轻面容之时,当他看到陈睿风之时,张一凡仰天大笑!
揪起罗文脑头发,一脚踢向罗文腿弯,逼迫罗文双腿跪地,他将电击枪对准罗文后脑,威胁道:“都别过来!!!!否则——我要他的命!!!”
这一系列动作实在太快!
当郑福昌与靳平凡举起枪瞄准的时候,已经晚了!
扫过张一凡手中电击枪,林朗焦急道:“他手中的电击枪是改装的,足以致命!”
嗡的一声,李林感觉脑际一瞬发昏!
混小子怎么将事情搞到这个地步?!
先期的计划明明不是这样的!
说好的将张一凡引至预设地点呢?!
说好的趁着对方爬出下水道发现被骗后崩溃之下,凶性毕露再由己方动手将其击伤后逮捕呢?!
因头发被扯着必须抬起头,所以罗文无法假装看不见局长大人的一脸暴怒,轻轻动了动被咬伤的右手,成功换来局长大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惜之后,罗文淡淡一笑,笑意所表达的意思——
其实现在也差不了多少么……只不过……
以为罗文的小动作是在传递对自己不利的信息,张一凡握紧手中凶器,一脚狠狠踏上罗文扶着地面的右手!
骤然仰起头,罗文咬紧牙关,在惨叫脱喉而出的一瞬将其忍住,鼻腔与嘴角溢出的鲜血,顺着脖颈,蜿蜒而下。
“罗文!!!!”
剧痛令意识有点模糊,有人在呼唤他?
罗文知道是谁,从再次见到那道身影,他逼着自己不去看陈睿风的眼睛,不去看任何人面上带着的焦急与愤怒……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此时绝不能刺激张一凡,以免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陈睿风更加明白,由于他的出现,一定会引燃张一凡最后的疯狂,可是……他怎能忍得住……心心念念的人……罗文他……
“睿风?陈!睿!风!”
听到张一凡咬牙切齿的叫出自己名字,陈睿风与之对视,点头道:“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配合,只要你放开罗文,我可以放弃一切。”
缓缓弯下腰,张一凡炫耀性舔舐着罗文耳廓,随即一口咬了下去!
“住手!!!!你这个混蛋!!!!”
“你们急什么?”看似很重,张一凡并没有真的咬伤罗文,神经质的笑了笑,他低声道:“睿风,时至今日,当你从里到外都已经被我品尝遍了之后,你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是可以拿来交换的么?对着我这个主人,你除了会乞求我重一点操你以外,你以为你是什么?为了讨好我,你甚至甘愿像个婊子一样叫床,甘愿服食兴奋剂!”
毫不在乎这些侮辱性的话语,亦不在乎在场所有人对自己的目光,陈睿风上前一步,道:“如果我的存在令你不悦,如果你希望我死,我可以做到,请你先放开罗文,可以吗?”
“呵呵呵呵呵……”
奇冷的一阵笑,划过众人耳畔。
收起笑容,不顾伤痛,罗文右手紧握成拳看向众人,甚至他还想转头看向藏匿在身后的人,“你们没听见么?”
听见,听见什么?
众人面上皆带着疑惑,除了一个人,除了郑福昌以外,在场所有人或真或假皆面带疑惑,惯有的咧开嘴,郑福昌笑了——
唇边弧度轻扬,罗文也笑了。
随即大家都听见了,罗文刚才提醒他们的声音,一步步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
李林指着郑福昌吼道,“郑福昌!你居然擅自释放郑佩文!!!你他妈的疯了!!!”
郑福昌瞄准的人变了,变成跪在地上的罗文!
眼底布满血丝,郑福昌吼道:“你说我疯了?那是我妹妹!!!我唯一的亲人!!!!只要你们今晚都死在这里!谁会知道真相?我就是唯一真相!!”
简简单单几句话,李林呆住了,李平顺呆住了,林朗藏在裤袋中的手恶狠狠拧了一把大腿,他借着疼痛逼自己呆住了……
靳平凡出于本色,保持着举枪瞄准的样子,一脸面瘫。
陈睿风一直看着罗文,年轻的面容上,不惊不喜,很淡。
张一凡呢?
他没有呆住,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傻了……
刚刚这个该死的警察说了什么?
为何他一句都没听懂呢?
这个蠢货的意思是……是想将在场所有人都杀死么?
为了保护他那个同样是蠢货的妹妹?
“咯哒咯哒咯哒!!!”
因所有人都呆住,所以更显得高跟鞋的声音十分清晰!
给人的感觉,似是高跟鞋的主人带着满腔愤怒,即将出现在众人面前!
张一凡觉得他已经看到了那个带着清甜笑容,却手握手术刀对他当头挥下的恶魔——他看见了那晚的郑佩文……
砰!
一声枪响过后,本抓在手中的罗文身躯蓦地一颤,颤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随后再无动静……
“罗文!!!!!!不!!!!!!”
嘶吼出声的应该是陈睿风吧?
张一凡没有仔细分辨是谁在呼唤罗文,他甚至没有去看罗文是否有枪痕,地上是否有喷洒而出的血迹,他正沉溺在自身的幻觉中……
砰!
再一声枪响过后,剧痛由左肩传来……
当眼前的幻觉因剧痛尽数消失后,张一凡抬起头对着开枪射击的靳平凡,感激一笑,罗文终于只属于自己了,哪怕是一起赴死……
只不过这个笑容没保持多久,他的美梦随着罗文缓缓转眸,一瞬破碎!
吐出一口鲜血,张一凡倒在地上,电击枪滚去一边,亮蓝色的电光中,他看清楚了,罗文胸前并无枪击痕迹。
“咳咳咳……罗文……你真的是天使么……罗文……你才是魔鬼——你才是恶魔!!!”
忽略掉陈睿风的拥抱与痛哭,忽略掉迅速围上来的战友的关切询问,罗文凑近张一凡,轻道:“你很想上去是么?你知道这上面是哪里么?你不会想知道的,在我们上方不是刑侦大队,而是近郊执行枪决的刑场。”
“噗!!”
因暴怒与不甘,张一凡又吐出一口血!
淡去笑容,罗文慢道:“放心,你死不了的,我还没玩够,你我来日再叙。”
其实还想再说些什么,阖上眼眸,罗文感到很累,这种累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很睏……抱着自己的这个人,陈睿风的怀抱很暖……很暖。
属于他要给出的解释还有很多,在此之前……他真的需要休息了。
与爱人十指紧扣,罗文带着一身伤痛,抛开身边喧嚣,安然入梦。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