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访
陆诜出来眉头紧皱，似乎有什么想不通的问题。
“怎么了？”许漾第一时间问。
“不太对。”陆诜说。
“什么？”
“康庆不太对。”陆诜说。
“他当然不对了，看到自己的杀人现场还笑成那样，简直就是一个变态！”许漾说。
陆诜摇头，“他没有反社会人格，只是单纯的智力障碍，按理说不该是这种反应，只有一种可能——他没有错误认知。”
许漾愣了一下，“什么意思？就是说在他脑子里他觉得自己做的并不是一件错事？怎么可能，三岁小孩子都知道杀人不对吧！”
“可以这么说，也不可以。”陆诜尽量用一种能让人接受的方式讲解，“其实很多小孩子小时候都有暴力行为，比如吃奶的时候咬乳头，抓伤母亲等等，但是聪明的妈妈会教她这么做不对，他咬的时候就捏着他的鼻子，喘不上气自然就会松嘴了，重复几次婴儿就会学会不能这么做。打人同理，也有些婴儿会打妈妈，这时妈妈打回去，把他小手打痛，之后慢慢地就不会有这种行为。”
谭栩一脸懵逼地看着他，说案子怎么讲到育儿课堂去了。
“就是说我们出生并不知道社会规则，是通过后天习得的。康庆的智力就相当于八九岁的孩子，如果一个人不断地教导他杀人是一件值得奖励的事，你觉得他可不可能学会去做。”陆诜问。
许漾和谭栩对视一眼，都沉默了，理论上是可能的，可是这太匪夷所思了，谁这么变态？
陆诜知道他们一时不能接受，“他还有亲人在世吗？”
谭栩回过神，“没有，他妈死后，他爸不久也死了，过劳死。俗话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他家那种情况亲友疏远，关系最近的可能就是社区工作人员了。”
陆诜想了下，“我想去他家看看，你们最好仔细调查一下他周围有无可疑人员，我刚刚看了他着急不能表达自己的需求的时候会生气、拍桌子、怒吼，但是没有暴力行为，不至于会杀人。”
谭栩蹙眉点头，“行。”
许漾问陆诜，“你觉得有人教唆他杀人？”
“他既像小孩儿又不是小孩儿。一个孩子就是一个未知数，由于我们对他的观察时间不够久，很难判定他是否会做出残忍的事来。但是康庆不同，他活了三十几年都没有暴力行为，怎么可能突然就升级为杀人犯了。”陆诜说。
“可能是他父母的死对他打击比较大呢？”许漾说。
“也可能吧，现在还不了解详细情况，先去社区看看再说？”陆诜提议道。
许漾点头，走到楼下看着远方黑沉沉的天空说：“如果真的是有人教唆，那教唆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普通人。”可能是心理变态，而且对心理学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
到了社区，工作人员说：“我们和他接触比较少，网格员和他比较熟。”
“我们想见一下网格员。”
“稍等啊，他出去了，我打电话叫他回来。”
没多久，一位看着五十几岁的大爷满头大汗地跑进来，“不好意思，久等了吧？”
“没事儿，您先歇歇？”许漾说。
大爷摆手，“不用，你们工作也忙，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许漾感激地笑笑，“我们想问一下康庆的情况，听说您和他比较熟。”
大爷扯了两张纸擦额头的汗，“是，他家情况特殊，又是低保户，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去他家送点东西。”
“那他有暴力倾向吗？”许漾问。
大爷摇头，“没有，小康啊，虽然脑子有点不好使，但绝对是个好孩子，被人欺负了也不哭不闹，就知道傻笑。不只是我这么说，您去这个片区问一问，肯定都这么说。”
“经常有人欺负他吗？”陆诜问。
大爷尴尬地笑了两声，完了又长叹气，“没办法，这世界也不全是好人不是？有些混街的臭小子总喜欢去逗他，觉得他是傻子嘛，什么都不懂，可是傻子也是人呐，能不知道痛吗？”
“那也没人管？”陆诜问。
“怎么可能，社区民警，派出所，街道，还有我们，只要看到了肯定管。还有一些老街坊都对傻子不错，看到了也会帮忙。不过谁也不能二十四小时守着他啊，总有人钻空子。”
“都是哪些人喜欢欺负他？”许漾问。
大爷抿嘴没说话。
许漾笑了下，“没事，您不想说我们就去派出所问就是了。”
“嗨！”大爷叹气，“也不是我装怪，都是街坊领居的……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有几个小伙子不务正业，喜欢逗他，不过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最多就是悄悄扔他的东西，见他原地着急好玩，有时急了摔了的事也有，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们吧。”
许漾拿手机拍了个照，“谢谢。”
“康庆他爸妈死后他怎么生活的？”
“生活倒不成问题，他在社区当清洁工，每个月能有两千多块钱，保险什么的都买齐了的，还有低保补助。中午这顿饭就在我们社区食堂吃，这个免费。早晚饭在他家楼下的大妈家里吃，大妈人很好，伙食开得不错，每个月就收他500。”大爷说完又解释，“大妈无儿无女，老伴儿也过世了，自己寡居，在周围名声也很好，我们过段时间就会上门去看看情况，确实对小康不错。”
许漾笑了笑，“你们工作很仔细。”
大爷腼腆一笑，“为人民服务嘛。”
“那麻烦问一下有没有和他走的比较近的人，朋友之类的。”
大爷皱眉回想，“应……该没有吧，没见着他和谁多熟啊。”
“他母亲是在医院过世的吗？”许漾问。
“对。”大爷点头，“癌症晚期，最后一次送医院没救回来。”
“那他对医院什么看法？”许漾问。
大爷疑惑地看向他，“什么什么看法？”
“他妈住院那么久，钱花了不少，人没救回来，他有不满吗？”
大爷摇头，“怎么可能，他连去世的概念都没有，根本不懂什么叫死，就是后来好几天见不着他妈闹了一阵子，后来就好了。”
大爷突然回过神，“你们不是来调查他的生活情况的？”
许漾顿了顿，“我们是市公安局的。”
“那……那刚才说有心理学专家来……”大爷疑惑地看着他俩。
陆诜掏出一张名片，“我是学心理学的，是市局的顾问。”
“他出事了？”大爷问。
许漾犹豫了一下，讲了个大概。
“不可能！”大爷斩钉截铁，“绝对不可能！别人欺负他他都不敢还手，又怎么敢动手杀人呢？”
许漾和陆诜对视一眼，感觉找不到什么别的线索了，许漾遂出言告辞，“多谢您的配合，如果之后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们。”
“你们确定凶手是他吗，是不是有人诬陷嫁祸的？”
许漾站起来，神情严肃而认真，“现场有监控，有人证，我们确定是他。”
……
“这事也奇了怪了啊，你说就算他是被人教唆了，那为什么偏偏跑到医院去杀人，还是曾经抢救过他妈的急诊室。但是说他是故意报复吧……”许漾泄气道，“也不像啊，总觉得他没这个智商，可能连他妈怎么死的他都没概念，怎么可能知道去报仇。”
陆诜想了想，“先去找原医生的家属和同事聊聊吧，看她们那边有没有线索。”
陆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路上都看着窗外发呆，许漾把车停好，顿了下问：“你是不是想到老师了？”
陆诜扯了扯嘴角，笑容太过勉强看着更像是哭，“听说原医生是个好医生，真正做到了敬畏生命，救死扶伤，甘于奉献和大爱无疆的崇高精神，这种有理想有骨气的医生已经太少了。”他顿了顿，“老师的一生也全献给了心理学，他的研究方向一直是临床，从未变过，他想帮助更多受心理疾病困扰的人。可是这么好的人，却被人无理由地剥夺了生命。”
陆诜看着很理智，其实很多时候挺感性，有时也很天真，希望好人有好报，可现实往往就不是如此，尘世间太多事让人失望了。
许漾俯身过去抱住他，“别难过，还有我。”
笑容终于不再像哭，生活中可能有很多不如意，但是许漾永远不会让他失望，有这么一个人已经是世间难得，还要贪心什么呢？
原医生家里经济条件还不错，是一个大平层小区。在门岗处出示警官证后还登记了身份证，许漾等的时候观察了一下环境，出入口没有监控死角。
保安把证件还给他们，并给了一张来客卡，“上电梯后直接刷卡，出去的时候把卡交回来就行。”
许漾接过卡，“谢谢。”
保安站直着微笑，“不客气。”
按门铃后是一位长相甜美的女性来开的门，皮肤很白，鹅蛋脸，柳叶眉，眼睛周围有点红，她温柔地问：“请问你们是？”
许漾：“是原蕊医生的家吗？”
“哦，是。”她把门完全打开，笑容也更真诚了些，“你们是小蕊的朋友吗，进来坐。”
许漾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
她脸上多了几分苦涩，眼里含泪，“这样呀，先进来吧。”
许漾和陆诜进屋。
“你们随便坐，我去给你们倒茶。”说完就去了厨房。
没多久，她就端着茶盘过来了，“你们是来找小蕊的老公的吧？”
许漾点头，“请问你是？”
“我是小蕊的好朋友，我叫柳思。老吴……就是小蕊的老公，叫吴茂辉，他接受不了事实晕倒了，我老公在医院照顾。小蕊的爸妈也伤心得不行，刚刚才回房间躺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等他们睡醒了再说。”柳思皮肤白，一擦眼泪整个眼周都红了，看着很是可怜。
“可以，那可以先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吗？”许漾问。
柳思疑惑地点头。
“你和原医生关系很好？”许漾问。
柳思点头，声音哽咽，“以前我们一起合租，住了三四年，她性格好，对人也真诚。即使后面我们各自结婚了，搬家了，关系也一直很好，可以说比亲姐妹还亲。”
“就你所知，原医生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不会。”柳思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警官，我对她的评价不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她的为人就是这样，善良，脾气好，为他人着想，从来不会让任何人下不来台，就算是别人故意找茬儿她也不会跟人吵。你们说这样的人会跟人结仇吗？”
“那他们夫妻关系怎么样？”
“很好，他们是高中同学，本来就对彼此有感情，后来在外地相遇，自然就在一起了。”柳思顿住，抬眼看向许漾，“你们不会是怀疑她老公吧？天呐，这怎么可能！”
许漾没解释，而是问：“为什么不可能？据我所知他们夫妻长期分居两地，对方在外地有个新家庭了也不奇怪吧？”
柳思目瞪口呆，好像觉得荒谬又不知道如何反驳，过了好久她才说：“事实怎么样我不清楚，不过我觉得不太可能，他们虽然没有一直在一起，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感情，在我看来他们支持彼此的工作，必要时又能及时赶到对方身边支持鼓励对方，这已经是精神契合的爱情了吧。而且老吴也说了几次，等小蕊怀孕了他就不到处跑了，找个安定点的工作，好顾家。”
时间也晚了，许漾也不欲打搅老人家休息，现在能睡一会儿也是福气。“多谢配合，今天我们那就先告辞了。”
柳思把他们送到门口。
……
陆诜全程都没开口，许漾问他，“你觉得柳思怎么样？”
陆诜想了想说：“感觉没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