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漏网[刑侦]>94、整容

  曹铭关起门,仔仔细细给江还做了伤情鉴定,他觉得有点奇怪,于是伸手去摸他的脸。

  他僵硬得像块木头,下意识往后一躲:“你干什么?”

  “做伤情鉴定。你别动,我这一大把年纪摸摸你脸咋了,还想让我叫个女法医来才能摸你啊?”

  江还一噎,更局促了,只能僵在原地任他把自己的脸当面团捏,然后又把目光缓慢移到了他上身,惊讶地咂了舌:“你这……去做黑奴回来也没你这么多伤啊。”

  他急着想套衣服,又被曹铭拦住了,只好别过头:“能不能……别告诉应呈?我从小四处流浪,什么苦都吃过,又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有点伤是难免的。”

  “流浪?你这套说法骗骗应呈那个门外汉还可以,跟我这个专业的法医还是别玩了。

  别的不说,就这,这,还有这,这几个绝对是烟头烫的,你还是跟我老实交代吧。”

  他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说:“我被人骗去打过黑工,老板……有时会打我。”

  “你的「有时会打你」是指用烟头烫你?”

  “嗯。”他索性指了指肩膀后面和手臂上的一些细长伤痕,“这也是他打的……应该是?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我身上的伤多半是他打的。”

  曹铭冷笑一声:“还想蒙我?那这条呢?这条明显是被人绑起来造成的勒伤,新的,都还没结痂呢,没到二十四小时吧?”

  江还沉默,随后躲开了目光,良久才找到一个胡乱的借口:“大概是我自己擦伤的吧。”

  “还不说实话?我都说了这绝对是束缚性伤口,知道什么是束缚伤吗?就是有人拿什么东西把你绑了你挣脱的时候导致捆你的东西勒进皮肉,擦伤能擦成这个样子?”

  “我身上伤太多,不记得了。”

  “那这呢?”曹铭不置可否,只是又指了指他心口那道小小的伤痕。

  他伸手挡了一下,他不习惯这样「坦诚相待」,轻描淡写地说:“自杀未遂。我现在能穿衣服了吗?”

  曹铭扫了他一眼,想问清楚每一个伤口的来历,但转念一想,他一句「打・黑・工」或者「记不起来」就能全掩盖过去,索性不问了,撂下一句「可以」就收拾好相机直接走出了审讯室。

  “怎么样了?”

  他挠了挠头,江还身上的伤多得让他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调出相机里的图片:“太多了。不过大多都是旧伤,可以分成三个部分,最早的一部分得有十年左右,还有一部分相隔很近,绝对是就这一两年内的。

  剩下的一部分都还没好透呢,估计一两天内。很明显都是虐待留下的,你看他手臂上,这伤明显是二十四小时内留下的,都还没结痂呢,但他非说忘记了,记性再差也不会忘了昨天受的伤吧?而且你仔细看这个伤痕,看,这。”

  谢霖探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仔细看。是不是好像还有别的伤痕的样子?”

  “还真是。”

  “这应该也是束缚伤,前后两次被绑了同一个地方,新伤正好把旧伤掩盖了,实在是不好判断。”

  应呈皱起了眉:“等会,你说最早的一部分有十年左右?也就是他十九岁左右?”

  曹铭茫然点头。

  “可是……他说过那是他很小的时候留下的,我以为会是十岁左右。”

  “不可能,这中间相差近十年呢,你曹叔我会出这种大错?”

  他连忙腆着脸嘿嘿一笑:“那哪能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有没有注意……他被猥亵过吗?”

  “猥亵?可他是个男的啊?”

  应呈嘬了个牙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曹铭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连连摆手轻咳一声:“我知道了!你不用解释了!这个肯定没有!”

  “如果是很小的时候……你也能看得出来?”

  “废话!男性和女性不一样,这种伤害对于男性来说反而是终生的,如果是幼儿时期那只会更加明显,绝对不可能看错。我说没有肯定就没有,一次都没有。”

  他沉默了一下。关于璟瑜和江还都曾遭遇性侵的这一共通点被推翻了。

  当初江还哭着说自己出身于一个恋・童・癖开的福利院,暗示自己曾遭遇侵犯时的那一幕仍然历历在目。但显然……这一套说辞也是个骗局!

  江还至今,有哪怕一句话是真的吗?

  “还有……”曹铭看着应呈,又调出了一张江还的五官特写,“江还整过容。”

  “整容?”

  他点头:“很多地方都动过,但都是很小的改动,而且有点年头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比如唇角这一块有一个很小很浅的刀口,这个应该是韩国那边改变唇形的一种手术,之前流行过一段时间,但同样的效果不会这样留下痕迹,所以他这个应该是好几年前技术还没这么发达的时候做的。

  还有这里,照片上完全看不出来,但是我摸过他的脸,这个地方应该磨掉了一部分骨头,只不过幅度很小。怎么说呢……他的整容让我觉得很奇怪。”

  “哪奇怪?”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说:“一般人整容都是为了好看,但他明明动了很多地方,却都改得很小,小到不细看看不出来,这违背了整容的初衷。

  他的整容我觉得更像是……为了把自己整成一种固定的样子,比如照着哪个人去整,或者是为了掩盖自己本来的长相,国内就有很多逃犯去了外国第一件事就是整容,为的就是避免被抓。”

  谢霖悚然一惊:“傅璟瑜!他是照着傅璟瑜整的!”

  所以他才能换件白衬衫戴副眼镜就化身傅璟瑜,所以他们俩站在一起才会有种莫名其妙的相似感,所以他才总是觉得这两个人有点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应呈一皱眉,假如江还是为了整成璟瑜的样子,势必是为了伪装成璟瑜,那为什么他从未自称过璟瑜?

  其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在发现他们俩极端相似后的一刹那震惊吗?不,这不合理。

  “他的整容手术是什么时候做的?”

  “伤口实在太小了,我很难肯定地下结论,但根据手术方法来看,至少是七八年前流行的,近几年的微创越来越精细,医美这一行业很少再动这么大的刀了,也不可能留疤痕。”

  七八年前?他身上有分成好几个阶段的旧伤,最早是十年左右的,一两年内就是他来到自己身边后第一次失踪被人虐待留下的,剩下的是最近一两天内的,那么他第一次受到虐待到他整容中间这几年又发生了什么?

  曹铭不动声色地把相机又给拿了回来:“总之,我这边的收获就是这样,剩下的你们看着办吧,我回去忙了。”

  他一走,谢霖和应呈之间的气氛就突然尴尬了起来,良久,谢霖才打破了僵硬的局面:“整过容……算是一个突破点吗?”

  “可能是。但不弄明白他为什么整容的话反而容易被他绕进去。”

  “不是为了整成傅璟瑜的样子?”

  “不像。他要是为了伪装璟瑜,大可以向我自称他就是璟瑜,他们俩一眼看去确实非常相像,我会相信也不一定,但自始至终他没有这么做过,反而是我主动把璟瑜的身份给了他。

  而且……他整容的时候璟瑜已经是失踪转态,按照我们的推测,璟瑜那个时候在「X」手里,那他有什么整成璟瑜的必要呢?”

  谢霖沉思片刻:“确实奇怪得很。那你什么打算?”

  “走,我们去一趟爱心福利院旧址。”

  ——

  应呈顺着徐帆给的地址,开了快四个小时的车,经历过翻山越岭外加导航失灵,才终于在星夜赶到了爱心福利院的旧址——现在那里已经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水稻田。

  是的,连一丁点原来的痕迹都没有留下。谢霖陪他站在一片稻花田里听蛙鸣,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辗转了好几个电话,一层问一层,最后一直打到村委会,才终于打听到了这片稻田的归属,两个人又直接杀到了人家家里。

  土地收归国有后,在几年前重新分配时分给了一位大爷,大爷住在隔壁村,应呈又是翻山越岭好一通找,才终于找到地方。

  村子里依然弥漫着一种未开化的淳朴气息,这里没有灯红酒绿,更没有为了生存而不断压弯脊梁的压力,有的只是穿着洗破了洞的旧衣服,和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借着月与星花的光芒侃天说地的老头老太太。

  ——这是一种连时光都变得缓慢的慈祥。

  应呈数着门牌号终于找对了人,默契把这种事交给了谢霖,只听谢霖问:“大爷!你好!我们是市里来的,问一下,山上水库旁边那块稻田是不是你的?”

  大爷点头,操着一口豪迈的方言,混杂着半土不洋的普通话:“是啊,咋的了?”

  应呈喘了口气,这一身钢钉铁板的身子骨走了一圈累得直不起腰,一招手说:“您那田是几年前分的?”

  大爷立刻警觉起来,蒲扇也不摇了,天也不聊了:“侬哪个啊?我那个地是国家分的,合法的哦。”

  谢霖连忙腾出脚来给了他一下,这才说:“我们不是这意思。我是想问,您那块地以前是不是一个福利院?分给您以后您给铲平了种水稻?”

  “噶没有的事,好好的有房子我去铲他干嘛。”

  身边抱着一个小婴儿的大妈却是抢过了话头:“噶有的呀!二三十年了咯,后来么不是放火烧掉了呀?忘记特了?”

  谢霖还没来得及追问,几位大爷大妈就十分主动地你一言我一语回想了起来。

  “哪里来的这回事咯,那个地以前就荒掉了呀?”

  “侬好笑的嘞,噶么先放火烧掉嘞再荒的呀。”

  “哪个讲的,有福利院我会不晓得的?”

  “你问老李呀!当时老李不是去救火的吗!”

  被叫做老李的大爷应该是最年长的一个,他吐出一口烟圈缓缓点了点头:“有是有的,二三十年咯。当年么火还蛮大的嘞。”

  谢霖眼睛一亮:“大爷!我就是来查当年的火灾的,您能给我讲讲吗?”

  “噶有什么好讲的,噶么多年过去了呀。再说了,我们小老百姓晓得个屁。”

  “有个案子,可能跟当年的火灾有关系,我听说火很大?死了很多人?”

  李老汉点了点头:“是死了蛮多人的咯。我就记得伐,是大早上头的时候,我么起早去看我的玉米,一回头就看见那个山里面那个浓烟滚滚的嘞,当时就想,不好嘞,起山火了!

  我吓得哟,锄头篮子都来不及拿就去喊人,结果跑进去一看,是那个院子起火了,我虽然不晓得到底多少人,但是里面都是小伢儿我总晓得的呀,所以喊啊,叫啊,把村里人都叫过来灭火啊,但是那个火特别大,等我们救火的时候就没有用了。”

  先前的大爷又说:“噶我怎么不晓得的?”

  “当时我们那个上头还有个上村的呀,上村近呀,所以我么直接跑到上村喊人了咯,后来么上村不是并到他们外面那个村去了,他们上村人都晓得的,我们么确实是不晓得的多。”

  谢霖艰难地从方言里挑拣出重要信息,大概听明白了,又问:“什么叫没有用了?”

  他时至今日都难以忘怀当年的懊恨,一拍大腿放下了手里的烟,颤抖着声音说:“死嘞!全死嘞!大人带小伢儿,全死嘞!我做梦都梦见,再早发现一点,港不定还有用,噶有什么办法。”

  “全死了,一个幸存者都没有?”

  “那我就不晓得嘞,我们么就只管救火,后面消防队来了么,就说叫我们不要管了,噶么我们就没再管咯。”

  “当时是消防队让你们不要管这件事的?”

  “那倒不是,是警察讲的。噶么小伢儿至少二三十个有的咯,这么大的事情,好往外传的?那我们这个市里面的,省里面的领导,都不要做人嘞。”

  应呈不想跟大爷掰扯稳定民心的重要性,灵机一动,突然掏出手机翻了半天递过去给他:“你看看,当时是不是这个人让你们别管?”

  大爷兴许年纪大了眼神有恙,端着手机眯眼看了半晌,这才不太肯定地说:“不记得了。噶都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哪里记得牢的,反正么,像是有点像的。”

  好事的大妈凑了过来一看,来来回回把应呈一打量,惊讶地说:“这怎么跟你还有点像的嘞?”

  应呈收回手机,随意一笑没有答话,只是给谢霖使了个眼色。手机里的人,正是他爸应爱华。

  “那你们没有好奇过前因后果吗?烧死了这么多人还有不少都是孩子,应该是个很大的案子,总该引起什么讨论吧?”

  “噶么讨论么是肯定讨论过的,但是当时整个山都封掉嘞,我也就是救火的时候听到他们讲,说好多小伢儿死在里面,那个可怜哟,都是活活烧死的呀。”

  “那关于这家福利院,你们就没什么来往吗?”

  “没有的。他们看小伢儿看得牢的嘞,又在那个山窝窝里面,谁往那个里面去啊,不过隔三差五有人来领小伢儿的。

  都是那个年代的豪车咯,要往那个山窝窝里去都要经过我们村的,那个时候我们一看有车,就知道有小伢儿送人嘞,都是好家庭。”

  “豪车?”应呈皱起了眉,又翻出了赵欣和父母的照片,“他们呢,他们有个儿子是从这里领养的,有印象吗?”

  大爷摇头:“噶是真的没印象咯。”

  大妈显然也知道一些皮毛,然而时光久远,谁也没提起过这件事,如今陡然打开了话匣子,就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噶么当年为啥子什么都不讲,是不是最后没抓到那个短命鬼?”

  然而大爷摇蒲扇的手一停,幽幽看了她一眼:“噶倒不是,是查清楚的。”

  “哪个畜生干的?那么多小伢儿嘞,哪里下得去手的?”

  大爷又是顿了一顿,随后压低了声:“我听说啊,是个小伢儿。”

  应呈悚然一惊,盛夏的风恍若自冰河而来,突然之间,大妈怀里的小婴儿哇一声大哭起来,他终于打了个冷颤。

  当年没有幸存者,只有一个凶手。

  ——傅璟瑜就是那唯一一个从爱心福利院活下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