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骤慢。
像被堵塞的沙漏, 许久才落下一粒沙。
化学老师在讲台上讲化学反应,江里听得十分迷糊,硬着头皮盯着老师看。
老师背后一阵发凉, 总觉得那个睡了两年的学生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打他, 于是移开目光,转过身去板书。
课间,江里姿态散漫地靠在椅子上, 面无表情玩手机。
他下了个铁路12306平台, 有事没事就在里边搜索从武汉到北京的高铁票价。
最便宜的二等座是五百多块,不知道用学生票能不能半价。
高铁站在青山区,离硚口很远,听说4号线可以到,但不知道要去哪里转4号线。
就算找到了,搭上了高铁去北京,下车之后又应该去哪里呢。
唉。
惆怅。
前桌有个同学转过身来和陈树木聊天:“哎,陈树木,你记得高我们一届的那个李明远吗。”
陈树木喜欢打蓝球,上一届高三没毕业时, 和李明远他们打过几场,一来二去就有了一点交情。
陈树木边打游戏边点头:“记得,怎么?”
前桌一脸遗憾:“我听说他去了武职哎。”
武职是武汉一所大专,全名叫武汉职业技术学院。
陈树木好奇反问:“他不是考上了二本吗, 我记得是江夏区那边的武汉工程科技学院?怎么又去了武职。”
前桌说:“好像因为二本的学费太贵了, 一年要一两万吧, 大专一年就只要几千块钱, 还只需要读三年。”
江里听到「大专」「学费」这几个敏感词汇, 眼角微抬, 加入谈话:“是只有武汉的专科学费几千块钱,还是全国都这样?”
前桌愣了一下,说:“好像都不一样吧,就北上广这种,肯定要贵一些的。”
前桌的男生说完,莫名感觉江里神色沉了下去,好像因为他这句话变得不怎么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江里没多说什么,手机一收,趴着补眠去了。
秋分过后,天气终于凉快了一些。
星期六的早晨,江里醒得很早,一阵风卷残云般的洗漱之后,江里套好衣服奔向门口,才突然想起来,没有人会在九点给他带早餐了。
他在门边站了挺久,脑子里回忆起盛千陵每次给他带的那些超量早餐,忍不住垂眸笑出声。
盛千陵总是会慢条斯理一份份打开,推到他面前。
这些早餐向来丰富多样,热干面豆皮面窝汤包,豆浆绿豆汤银耳汤,避开了酸与苦两味,偶尔会有一碗甜甜的蛋酒。
只抿一口,唇齿留香。
今天是盛千陵因集训而失联的第二十一天。
没关系,才二十一天而已。
江里无奈叹气,开门走下楼梯,到刘姨家吃了碗热干面,犹豫好久才加了一碗蛋酒。
吃完饭后,江里不想去练球。
最近状态并不好,他师父最后教的超强低杆怎么都练不出来,让他备受打击,于是决定逃避一阵子。
出了集贤巷子,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江里思索了几秒他要去哪里。
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穿过拥挤的人群,大步走向汉正街的白马市场。
三楼得意男装的老板赵姐正倚着收银台嗑瓜子追剧。
剧里的女人喊得撕心裂肺:“臣妾做不到哇!”她看得一脸悲情,瓜子磕开了都忘了吃。
下一秒余光瞥见人影进来,以为是进货的老板,赶紧关掉平板,目光移过去。
“哎,”赵姐见到江里,两眼发光,“你不是那个……”
想半天没想起来名字。
就记得这个小帅哥,一张脸帅得让人印象深刻。
江里上前几步,站在一堆打包好等待「扁担」挑走的货物前,说:“赵阿姨,我是江海军的儿子江里,你先前说要拍照的模特,现在还要么。”
汉正街近几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尤其部分商铺搬迁到汉口北后,分走了一半的进货生意。
赵老板早就想打破传统进货模式,搞一波网络宣传。
但网络宣传对模特的要求很高,身形气质长相缺一不可。专业的模特价格太贵,请了得不偿失,不专业的又找不到外形完美的,才一直这么拖着。
这时店里进来个进散货的女老板,扫了江里一眼,开口说:“哟,赵姐,这是你儿子啊,这么帅的吗?”
赵老板喜滋滋回答:“我哪有那么好的命,有这么好看的儿子。这是我店里的模特。”
那女老板见江里长相甜野俊俏,身材修长笔挺,把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都穿得格外好看,直接点货道:“赵姐,就他身上这个款,全码一样给我拿十件。”
赵老板:“……”
江里:“……”
最后走的时候,江里和赵老板谈好了兼职时间和报酬。
赵老板对江里喜欢得紧,开出了一小时一百块的高价,并保证只要江里愿意拍,店里几十上百个男装款式,他都可以试穿拍照,工资日结。
江里从白马市场出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拿出手机,看一眼微信置顶里盛千陵的风景头像,点开大图,用指腹抚了抚,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有了目标,时间终于过得正常。
沙漏被疏通,阳光从指缝里东升西落,与黑夜短兵相接。
十一月初,武汉短暂的秋季姗姗来迟,如同抱着琵琶半遮面的羞涩少女。
世界一片温柔,温柔到让人轻而易举,原谅了夏季的炎热和冗长。
只可惜,到了十一月下旬,气温便骤降,难得的秋日暖阳如昙花一现,在又一场寒凉的雨后,迫不及待的初冬便颇有声势地拉开了序幕。
这天放学时,天已经擦黑。
校园里的路灯全部亮起,一直延伸到学校门口的巷子。穿着秋季校服的学生们鱼贯而出,成群结队奔向校外冒着热气的食品店。
一阵冷风吹过,衣着单薄的几个学生不住跺脚,下一秒又顶着红扑扑的小脸兴奋聊及校园趣事。
江里松松垮垮裹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书包挎在背后,双手抄在裤兜里,慵懒地走着。
旁边的陈树木聒噪个不停,来来回回把徐小恋的名字提了上百遍,听得江里耳朵都生了茧。
天气有点冷,凉风直往脖子里灌。
江里却像感觉不到一样,一边走一边思索晚上回去,是先宠幸物理,还是生物。
两科成绩都很不错,还真是难以抉择。尤其生物涨分涨得很稳定,到上个月月考时,已经突破40分大关。
可谓是进步神速。
陈树木叨逼半天,从彭微微徐知雨的爱恨情愁,讲到徐小恋的软硬不吃,又讲到教导处哪个主任的八卦,讲得绘声绘色,就是不提江里的感情。
但江里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们俩最近相处模式就是这样,一个口若悬河,一个漫不经心。
走到二十九中巷口时,陈树木一句话没讲完,突然噤了声。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朝学校外那个美容医院门口看过去,唯恐是眼花,还特地眨了好几次眼。
江里咬一下上嘴唇,痞痞地吹了吹额前的头发,朝左瞥一眼同桌,冷淡地问:“中邪了?”
陈树木视线落到前方不远处,话里隐隐带着兴奋:“里哥里哥,你看那边那人,像不像你师父啊?”
师父。
江里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他冷笑着,心里给出了明确的否定回答。
盛千陵这次的集训长达四个月,要到元旦之前才会有短暂的几天假期。
江里昨天发过去的信息依然没人回复,他师父怎么可能会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视线淡淡地扫过去。
苍茫模糊的夜景在他眼前掠过,对面一排门店上的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
再朝右偏一点。
江里的身体猛然僵住了。
还是那家美容医院的门前广场上,盛千陵笔直如松地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显得身材挺拔修长。旁边的路灯洒到他头上,幻化成一圈淡淡的暖色光影。
他的表情很淡,脸颊被灯光衬得冷如皓月,眼睛却像一双天然的琥珀,黑漆漆的,像月下的潭水。
利济北路上一辆掉头的出租车从他身边驶过,车前大灯落到他身前两秒。
他的脸被灯闪到,下意识抬起头来,略微一偏,准确地与江里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的一秒,他周身那股冷淡与矜贵如潮水般褪去,整个人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陵哥!”江里瞬间激动,心都快蹦出来,他很快出声,迈开脚步往那边跑过去。
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过路的校友,江里匆忙说句「对不起」,又继续朝前跑,急切又热烈。
这是盛千陵第三次站在学校门等他。第一次是带他去打比赛,第二次是带他去看牙齿。
今天,看来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盛千陵站在那里,总能轻而易举调动江里的情绪。
江里三两步跑到盛千陵面前站定,他很想伸手抱住他师父,双手蠢蠢欲动,却无奈放下,微微扬着下巴说:“陵哥,你怎么来了?”
盛千陵为数不多的笑容全给了江里。
他替江里拢了拢几乎垮到肩膀上的校服外套,轻声说:“来看看你。”
陈树木也跟了过来。
他见到盛千陵也挺兴奋,开心地喊了一声「师父」,又开始絮叨:“啊师父你可算是来了,你都不知道里哥这几个月——”
话没说完被江里捂住了嘴。
江里用脚侧踢了一下陈树木的小腿,给了他一个眼神,陈树木赶紧打住,识趣地告别,然后飞快地挥手跑了。
江里和盛千陵一起往武胜路走,江里边走边问:“陵哥,你吃晚饭没有?”
盛千陵来得急,三个多小时飞机,一个小时出租车才到二十九中门口,自然还没来得吃。
他摇头道:“没有,你想吃什么?”
江里趁旁边没人,很快牵了一下盛千陵的手。
两人手心都凉,握在一起,才算有了一点儿踏实的温暖。
只不过江里没有握很久,来来往往都是他们学校的学生,还有刚下班的老师,他不想自找麻烦。
盛千陵没有听到回答,接着说一句:“里里,能不能迟点再吃晚饭?”
江里没反应过来,反问:“那去哪儿?”
盛千陵眸光闪闪,一张清俊的脸在夜风中显得分外温柔。
片刻后,他淡淡一笑,说:“先去景苑吧,好吗?我实在忍不住想亲你。”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这才是破镜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