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的这段时间, 快得就像开了时光加速器。
这些日子一直没有下雨,整座城市被火辣辣的高温笼罩,外室的空调外机集体轰鸣, 阳光暴晒之地空无一人。
教室里空调温度打得很低, 但因为教学楼墙壁被骄阳炙烤,加上学生又多,教室里还是翻涌着一层热意。
江里捏着刚发下来的考了18分的数学试卷, 从最后一排走到第一排, 伸手拍拍学霸蒋言的同桌,对方立即会意,主动表示要出去上个厕所。
江里把卷子铺平到课桌上,侧着头说:“言,八月月考我们班的平均分提高了不少吧?我上回8分,这回18分了,足足提高了10分。”
说得就像他明天就能报考清华北大似的。
蒋言为了冲刺高三,把马尾剪成了少女波波头。
但因为向来面无表情,眼神里长期透露着一股慵懒和厌世,显得不太好接近。
她的嗓音凉飕飕:“那你真棒。”
江里没脸没皮, 把右手握的一瓶安慕希酸奶放到蒋言课桌上,又凑近一点,开口问:“言,你上周让我背的初中数学公式我都会背了, 怎么才涨了十分?”
蒋言无语。
背完初中的公式, 能在高三数学月考里增加十分, 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
她目光扫过江里的月考试卷, 抽出自己一直放在桌上的高一数学书, 刷刷翻开找了几个题型, 说:“这周看这几个题型,例题看懂多做几遍,再把课后练习写几题给我看。”
“好嘞!”江里就等这几句话,捏着试卷,怀抱蒋言的高一课本,屁颠屁颠回最后一排去了。
他虽然是个学渣,但也明白时间的重要性。
学数学就像打斯诺克,自己反复一个人琢磨,其实并不会有什么显著的效果。
非得拜师,遇上盛千陵那样的师父,专门针对自己制定训练计划,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最大的飞跃。
江里知道,蒋言就是一个像盛千陵那样的师父。
她醉心于学业,又将班级荣誉感常挂心中,不愿意自己班级总是在年级排名里垫底。
所以江里每次去找她问题目,蒋言虽然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冷傲模样,却每次都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讲给江里听。
不仅如此,蒋言还特别阅读过江里的试卷,知道他的基础是从哪儿开始薄弱的,便轻松从自己的学海里撷取了重要的知识点,让江里去恶补。
才补了十天,江里的数学就从8分考到了18分,这让他无比兴奋。
全然忘记数学总分有150分这回事。
回到座位以后,同桌陈树木抬了一下头,看了江里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偷偷拿手机打游戏。
没过两秒,陈树木忽然说:“里哥,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江里缓缓转头:“?”
陈树木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继续解释:“数学进步这么大,怎么还摆臭脸。”
江里:“……”
陈树木和江里在一起玩了这么久,对江里的微表情解读十分过关。
江里知道自己反驳不了,却反问道:“你见过这么兴奋的臭脸?”
陈树木毫不留情地戳穿:“啊,假笑男孩罢了。”
江里脸上确实是一种心理暗示型的兴奋,一碰就碎,并没有维持很久。
不管他再怎么把注意力放在这次月考成绩上,都改变不了盛千陵明天要离开武汉回北京的事实。
这天终于还是来了。
江里想。
当他刻意避免去想分别的时候,分别却比以往每一次都来得快。
好像和盛千陵并没有相处很长时间,盛千陵戴着墨镜提着球杆走进时光台球的模样还清晰如昨,就到了他们从此要真正分隔两地的时间。
从三月,到九月。
竟然也可以叫做弹指一挥间。
可是,从九月开始的每天,都会变得无比漫长,长过无涯的时光。
汉江景苑里,盛千陵将行李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最后一遍确认有没有遗漏东西。
他来的时候东西并不多,可走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攒满了一个箱子。
箱子角落里放着江里送他的那条腰带,卷得好好的,用原装纸盒包着,还没有拆开用过。
那只小小的金毛小狗挂坠被郑重地收进箱盖的网袋里,与耳机、充电线等重要物品放到一起。
中间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夏装,以衬衫居多,也有用来当睡衣穿的几件短袖。
其中少了一件胸前有一段白色花纹的黑色短袖,不知道盛千陵是没有发现,还是没有放在心上。
江里安静地站在餐桌边,目光低垂地落到盛千陵的行李箱上。
心中静静翻卷起一股难以忽视难以言喻的苦涩。
盛千陵这时抬眸问他:“应该没什么忘带的了吧。”
两人面对面站着,江里皮肤透着苍白,是比平常还要白一个度的颜色。黑色的头发又长了一些,懒散地遮住眼皮,隔几秒钟就不自觉抿抿平直的嘴唇。
他说:“还有。”
盛千陵停下整理箱子的手,朝他看过来,反问:“还有什么?”
江里几步走到盛千陵面前,伸出手臂从盛千陵腰间穿过,将头枕在他肩膀上,压抑着说:“还有我。”
盛千陵静默无言。
伸手抱住了江里的腰。
他的手在江里削瘦的背部摩挲几下,慢慢滑落,垂到江里的腰间。
江里的腰很细,环环一握时,手感特别好。虽然不及臀部,但盛千陵也很喜欢。
江里把整张脸都埋进盛千陵胸前,气息不稳地说:“陵哥,你带我走吧。”
明知道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也明知这样说出来两个人都不会好过,可江里就是任性又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不舍。
不知重逢日期的分别,实在叫他心慌。
盛千陵把江里抱在怀里,扬起一只手抚摸他脑后柔软的头发。
盛千陵说:“里里,我会想你的。”
江里扬起脸,闭着眼睛去亲盛千陵。
对方很快回吻,两人抱在一起,交颈舔吮,亲出一段缠绵的水声。
江里知道,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倒计时。
他们于前一晚达成了协议,江里只在景苑门口送盛千陵上出租车,不能跟去机场送别。
江里亲到一半,忽然后退一步,与盛千陵拉开距离,定了定神,压下胸腔里延绵不绝的酸与苦,说:“陵哥,赶紧走吧。”
说着还主动去替盛千陵关箱子,然后将箱子竖在地上,握住拉杆,还不忘拿起一直静靠一旁的球杆盒。
江里已经把球杆盒里的加长把还了回去。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希望盛千陵每次打开杆盒看到加长把时,都能想到他所做的那艳情一幕,好多想想他。
可是此时,他却像着急完成一个什么任务一样,推攘着盛千陵,希望他快点走。
盛千陵还有话没说完,开口与他商量:“里里,我——”
江里却一反常态来了火气,轻吼道:“快走啊,不然来不及了!”
盛千陵只好把嘴里的话咽回去,无奈地摸了一下江里的发顶。
阳台上的窗帘被拉上,室内光线暗下来。
见证过少年疯狂热恋的水晶灯、空调和芭比娃娃陷进一片昏暗里,沉默地注视他们远去。
从3号楼下来,江里始终表现得很急切。
他步子迈得很快,一路拖着箱子往门口走。
盛千陵落在他身后两步,目光深深地盯着江里的背,卡在喉咙里的情绪不得上下,却说不出什么告别的话。
武汉的夏天是从五月到十月。
这才九月初而已,气温依然高到离谱。当地人都习惯了这漫长的夏季,一个个步履匆匆从丹桂阴凉里走过。
江里站在小区门口给盛千陵拦了一辆出租车。
盛千陵沉默地站在一边,看江里打开后备箱,把他的行李箱放了上去。又见他打开后座,细心地将台球杆盒横放好。
最后,江里打开副驾驶的门,红着眼睛催促盛千陵:“陵哥,快一点,这儿不能停车。”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这儿到底能不能停车,会不会被扣分。
只不过他得找一个强有力的理由,赶紧将盛千陵送出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
盛千陵再次上前,试图与江里最后说几句话。
江里却抓住他的手,把他往副驾驶里推,边推边说:“师傅,他去天河机场!”
盛千陵只好弯腰坐进车里,目光一直停留在江里脸上。
江里眼眶微红,眼睛上蓄着一层浅浅的湿意。这双桃花眼第一次不那么明媚动人,却因那点儿浮上来的氤氲湿气而显得破碎感十足。
盛千陵十分心疼,脑子里思索改签机票再留一天的可能性。
而江里就怕他因为自己改变主意,一直强忍着泪意,争分夺秒把他送上车。
砰的一声。
车门关上,江里掉头就走。
出租车很快驶入车流,并线之后,与公交车错开,汇入到主干道里。
盛千陵却紧紧盯着后视镜,看着不断远去的江里,眸光越来越深邃。
直到看不清江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了,盛千陵拿出手机飞快地给他发消息:“宝贝,别哭,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江里已经找到了景苑旁边一条荒废许久的小巷子,趁着无人经过的时候,任由泪水涌出。
他其实不想哭的。
明明知道盛千陵要走,也知道就是这一天,还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都以为自己能平静面对这个分开的事实了,却没想到还是会这么难受。
他甚至有点想傻逼地追着车子跑,就像电视里那样,不要命地跟过去,把盛千陵追回来,然后使尽全身力气,把他拖到床上打一架。
可是他不能。
盛千陵要去的,是璀璨的明天。
他不能做束缚他的风筝线,只能放手让他展翅高飞。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宝贝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