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春晚有点意外, 白咎虽然脾气一向冷了点,但是说话很少夹枪带棍。即使是之前在剧组里遇到了麻烦事也只是表情冷点,说话还是比较平淡的。
尤其是应家小辈不得已请他帮忙的时候, 白咎都没有表现过什么不耐烦之类的情绪。
但刚才那句话,他听得出来白咎语气里明显有点不太耐烦。
谢茹脸色微僵, 但不是因为听了白咎的话不舒服,而是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为好。她交叠在膝头的双手动作更明显了, 几乎是在抠着自己的膝盖。
“...这不,我们之前也去找了北山寺的道长,但是没有太大好转, 所以只能求到应前辈头上了。”
她说着说着,抠着自己膝盖的手忽然一紧, 双手忍不住下意识地掩面,声音有点颤抖, “应前辈...我现在只能求你了, 请你救救...救救小鹤吧...”
应春晚吓了一跳, 谢茹一看起来就是那种生活优渥的贵妇人,从进屋到现在, 虽然和白咎说话的语气明显很热络, 但其他时候举头投足间都相当优雅,这一下忽然崩溃的模样有点让人心生不忍。
他抽了几张旁边的抽纸,递给谢茹,谢茹低着头接过, 道谢的时候声音有点颤抖。
白咎微微皱眉,“尊夫知道这件事吗?”
这句话好像戳中了谢茹的什么点, 本来已经快要镇定下来的她再度颤抖起来。
“他..他已经不管小鹤了, 说以后就当没有小鹤这个儿子...应前辈你也知道他的脾气, 冷面冷心说到做到,可..可小鹤是我亲生的,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舍得...”
她说着说着,脸上泪水越来越多。
“现在想着是自己亲生的,舍不得了,当初何必一直那么逼他。”
白咎的语气很平静,既不像责怪,也不像讽刺,听起来只是在叙述一个很客观的事实。
应春晚微微转眼,看到白咎静静看着坐在对面的谢茹,脸上平静无波。
如果是责怪或者讽刺都不至于让人这么难受,反倒是那种最冷静的口吻反而最扎人心。
谢茹愣住了,半晌后终于掩面号嚎大哭起来。
白咎没有再说话,应春晚也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这个步入中年却仍旧优雅的妇人崩溃落泪。
过了片刻,等到谢茹稍微好一点了,白咎才起身,“带我去看看吧。”
谢茹站起身,转过去面对着飘窗整理了下仪容仪表,再转过身来仍旧是那个优雅大方的谢夫人,只是微红的眼角仍然显出了一丝刚才号嚎大哭的妇人的崩溃。
“应前辈,小应先生,这边请。”
应春晚跟着上了二楼,这栋独栋是挑高的设计,中间约莫近十来米挑空到楼顶,能直接望到三楼的天窗。应春晚扶着二楼边缘的围栏抬头看了下,很意外地看到天窗上挂着一个八角铜铃,铜铃下系着一张卷起的黄符。
看起来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个大院的东西。
谢茹带着二人走到二楼尽头的一间房外,应春晚忍不住心里疑惑了下,转头看了看对面的房间的房门。
谢茹家的装修设计不同于应家那种精致,是较为简洁低调的大方,整个房内的主色调都是温暖的浅米色,一路走上来看到的房门大多也都是和浅米色相得益彰的白色。
但谢茹带他们来的这间房的房门明显和整个独栋格格不入,是厚重又结实的大门,看着簇新簇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上面残留了很多没有去除干净的胶痕,还有各种各样细微的划痕。
“这是什么门?”旁边白咎偏头,垂眼扫了眼应春晚。
谢茹让开,应春晚伸手在门上摸了一把。这门看着厚重,但摸起来却感觉不会过于扎实,有些轻盈。门板在光下有微微光晕,暗处呈乌黑色,亮处又有隐隐约约的深红,上面能看到横纵斑驳的纹路。
“雷击枣木。”应春晚缩回手,说完后忍不住微微抿唇看白咎的反应。
谢茹挂着笑容,“不愧是应前辈的徒弟,摸一把就看出来了,之前我们买的时候还找了人又切又磨的才......”
一句话说到后半段,谢茹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声音逐渐变小,脸上的笑容也十分勉强,额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低着头,“小鹤就住这屋,劳烦应前辈多看看。”
白咎点点头,路过应春晚的时候低声飘下一句,“聪明。”
应春晚心里一缩,感觉回到了最开始和白咎一起去刘薇那个小区的时候,只是现在自己多了些其它不同的情绪。
大门打开,应春晚收好自己的心思。
一丝很微妙的味道飘了过来,应春晚微微皱了下眉。
这味道很奇怪,有点臭,但又说不上是恶臭,闻起来倒像是那种人老了之后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味道,但这味道里面又掺了丝麝香一样的味儿,闻起来又怪又腻。
大门敞开,他看见里面的情形,瞳孔忍不住一缩。
这间房间相当宽阔,和应家他住的卧室差不多,但大白天就拉紧了四处的窗帘,导致房里看起来昏暗得不行,连空气都有点流通不畅的感觉。
但最让人惊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坐在屋里的那个人。
一张宽阔的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上头的床单一丝皱褶都没有。如果不是有人定期进来打理的话,就是很久没有人用过这张床了。
床边靠着拉紧了窗帘的阳台的位置,有一把软椅,软椅上坐着一个佝偻的人,瘦的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两条腿无力地随意支棱着,面前的一个矮几上摆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的粥和菜看起来一口都没动。
听到动静后,坐在软椅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太瘦了,再加上这股奇怪的味道,应春晚几乎要以为是个已经死去的饿殍坐在那里。
“出...去。”
一丝嘶哑的声音从软椅中传来,应春晚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还没有死。
谢茹一进来就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一边啜泣着一边走到阳台边,“小鹤,你怎么又不吃早饭,你吃点吧,妈求求你了,你就吃一点点也行,好不好?”
软椅上的人不为所动,不过应春晚觉得这种情况更有可能是想动也动不了了。谢茹端起那碗粥,舀了一勺递到那个人嘴边,那个人才开始有动作。
他用尽全力抬起手,然后挥手打掉了谢茹手里的勺子。
瓷勺咣啷一声,碎成了两半。
那个人轻轻笑了起来,但笑了两声又支撑不住地咳嗽,边咳边笑。
“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你做这幅样子干什么...”
谢茹仿佛失了神,一下子跪坐在旁边不说话了。
一旁一直没出声的白咎终于开口,“窗帘拉着干什么,打开。”
但谢茹仿佛还没回过神来,应春晚见状绕过那两个人走过去,一把拉开了厚重的深色窗帘。
阳光一下子透了进来,照亮整个屋子,应春晚站在阳台前愣了几秒。
这个阳台原本是开放式的飘台,但却被防护栏围得像监狱一样,外面阳光星星点点照进来,在屋内的墙壁上照出规整的栅格阴影。
应春晚转身,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不自觉被那个软椅上的人给吓到了。
刚才房间内昏暗,只能看出这个人瘦成一把骨头。拉开窗帘后,他才看到这个人不仅瘦,皮肤也皱皱巴巴的,暗沉甚至发黑,上面已经长出了隐隐约约的深色斑点。
是那种老人身上才会长的斑。
这个人的头发很长,已经过了肩,像一把杂草一样凌乱披着,盖不住已经瘦凹进去的面颊和凸出来的颧骨。
而且头发是花白色的,很明显的那种分布不均的白灰色。
谢夫人年纪不算很大,她的儿子最多二十来岁,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白咎走了过来,微微俯身看了眼,“你们就这么一直关着他?”
谢茹喃喃自语地摇头,“我没办法...老施他非得...他说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小鹤是这个样子......”
“嗯。”白咎带了个手套,上手抓起施鹤的手按了一下。刚才打掉勺子的那一下似乎已经用光了施鹤的全部力气,现在只能嘶哑地呼吸着,一动都不能动。
“再关下去可以直接准备收尸了,令郎支撑不了多久了。”
谢茹终于有了反应。
她一把抓住白咎的手,“应前辈,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小鹤,小鹤他才二十三岁啊!”
白咎抽回手,没有直接给出回复,只是站起来环视了下这一整个房间。
应春晚也跟着看了一圈,视线锁定在身后矮柜上的一个相框中。照片上的人五官凌厉帅气,穿了一身冲锋衣坐在一顶帐篷旁的折叠椅上,两条长腿很随意地翘起,看起来随性又张扬。
应春晚看了很久,又回头看了看那个瘦成一把骨头的人,惊愕道:“照片上的是...”
谢茹流着泪道,“是小鹤。”
以前健康正常的施鹤。
应春晚说不出话来,很难把照片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帅气青年和面前这个看起来仿佛垂暮之年的人联系到一起,只有两条细成竹竿的腿能看出施鹤的身材比例很不错。
白咎看了一眼,转头正想张口,门外传来一阵十分急促又力道很重的脚步声。
几个人还没来得及转头,先听到一声厉喝。
“不是说了不准把窗帘拉开,谁把这屋窗帘打开的!外头的人全都看见了!”
一个国字脸,一身肃杀气的中年男性立在门口,视线划过银发的白咎和一旁的应春晚,脸上一寒刚想说些什么,看到软椅上的人后眉头又狠狠一挤。
“把窗帘拉上!让他作!我看他能作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