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那么可爱,要不要帮我求求情,没准这个叔叔看你可爱,一时心软就原谅我了呢?”陆鸣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小孩人小鬼大:“所以漂亮叔叔,你做错事了吗?”
陆鸣殊摆出个委屈脸:“是啊,叔叔做了一件很坏的事,但叔叔知道错了。”
小孩一脸严肃:“老师说,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叔叔你别伤心,争取以后做个好人。”
顾浔:“……”
小孩子童言无忌,陆鸣殊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骗完小孩子,就用那种温柔得仿佛能将人溺毙的眼神看着他。
刹那间,刚才那个吻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仿佛有股炙热的火焰在他身体里燃烧,而那火焰的源头就是面前的那个人。
他握了握拳,对上对方的视线:“陆总说话还算数吗?”
“算数,但是刚才小朋友也说了,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阿浔,我以后想做个好人,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嗯?”
就知道不能信这个混蛋王八蛋的鬼话!
顾浔心里那把火烧得更加旺,他简直想照着这个混蛋的脸狠狠挥上一拳。
“而且还有孙婆婆呢,她老人家——”
“陆总要是想走,恐怕有一百个借口可以离开吧?”
“我——”
“好啦?”说孙婆婆,孙婆婆就笑眯眯地过来了,她没看出来顾浔脸色不对,反倒笑两人,“你俩怎么这么不合群,看旁边的孩子们多热闹,你俩自己在那瞎开有什么劲呢。”
不管两个人私下如何,在孙婆婆面前总归不适合表现出来。陆鸣殊有些得意地眨了眨眼,继续胡说八道:
“我们那是不好意思跟熊孩子们斗,万一撞出个好歹,到时候还得应付烦人家长,多麻烦,倒不如我俩自己玩。”他顺势靠在顾浔身上,攥紧他指尖,是不是啊顾医生?”
下一秒,孙婆婆就让他如了愿:“我正想说呢,接下来你俩自己去玩,让老太婆我自己一个人转转。”
顾浔指尖颤抖得厉害,面上却看不出分毫:“没关系婆婆,我们本来就是陪您过来的。”
陆鸣殊也说:“是啊,您不是不想一个人过来嘛,怎么又不要我们了。”
“陪我啦,你们都陪我啦。”孙婆婆一手拉着一个,笑得很开心,“你们都是好孩子,但是接下来的时间,就留给我老太婆自己走吧。”
既然孙婆婆都这么说了,两人也不好勉强。
“那顾医生,我们接下来去哪个项目?海盗船?过山车?还是——”
“够了。”顾浔挣开他的手,“陆总想玩什么请自便,恕我不奉陪。”
“欸阿浔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他不喊还好,一喊顾浔走得更快,远远地将他落在身后。
陆鸣殊无奈地笑笑,停住脚步,嘴角的笑意也慢慢淡去,神色凝重。
他不确定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但不破不立,他总要想办法让顾浔走出那场车祸的阴影。
天知道看着顾浔脸色煞白地一次次撞向轮胎墙的时候,他有多想把这该死的碰碰车停下来。
他甚至恨上提出这个建议的自己。他舍不得顾浔这样。
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次次的碰撞,都是顾浔在不顾一切地远离他。
可哪怕再心疼对方、再清楚对方的意图。
他也还是将对方逼到了如此地步。
这或许是他跟顾浔都必须要经历的一步。
想到这里,他拿出手机,给通讯录里一个备注为【程医生】的人打了个电话——
“喂,程医生……”
程医生就是陆鸣殊之前给宋时然找的心理医生,在专业方面是国内顶尖。
“——我们今天陪一位婆婆来市中心的游乐园,我开的车,他坐在副驾驶……”他陆鸣殊一点一滴、把顾浔一路上跟刚才玩碰碰车时的表现详细跟对方说了。
一直强撑着、好似云淡风轻的人这时候仿佛一只受伤的兽,坐在旁边休息区的长椅上,脊背弯塌下来,神色颓然。
“程医生,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程医生:“当年那场车祸对顾先生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创伤,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给予适当的刺激,进行系统脱敏,循序渐进地让患者面对。”
这番话在陆鸣殊第一次找到程医生的时候对方就是这么告诉他的,这也是为什么刚才他非要哄着顾浔玩碰碰车。
因为他知道这种方法有效,他当年不就是被他爷爷一次次扔进浴缸里,任他怎么哭喊求助都不心软吗。
事实证明的确有效,他就从落水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可同样的事情放到顾浔身上,他就舍不得了,因为他知道这个过程有多痛苦、多难以忍受,他心疼。
“根据您刚才的描述,我觉得这种方法对于顾先生而言还是可行的,而且您今天选择的对象很合适,碰碰车是适合儿童玩乐的项目,我们在心理上更容易认同这个项目是安全的……”
程医生给了他不少有用的建议,陆鸣殊听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知道了。”
出发时天气晴朗,回去时却下起朦胧的细雨。
孙婆婆兴致很好,一路上同他们讲今天遇见的人、吃的小零食、看见的有趣东西。
“——我们家那个老头子啊,在天上看见了一定羡慕得很。”
她脸上挂着笑,不管什么时候说起自己的老伴,孙婆婆总是这样一脸幸福。
陆鸣殊以前理解不了,现在却只觉得羡慕。他悄悄看了眼身旁的人,后者神色冷硬,看着并不高兴。
——今天的碰碰车给他带来的刺激实在太大了。
“小顾、小陆啊,你俩后来玩什么了?我看那个过山车那里好多人的,你们玩了吗?”
陆鸣殊瞟了身旁人一眼,短促地“啊”了一声。
他后来是在距离碰碰车项目很远的一张长椅上找到的人,顾浔垂着脑袋坐着,手里捏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冰水。
陆鸣殊不敢刺激他,轻轻走过去坐在旁边。顾浔没赶他走,同样也不跟他说话,两人沉默着坐了很久。
明媚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躲了起来,温度比早上出来时还要低。陆鸣殊起身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两罐热饮,硬塞给顾浔一罐。
“喝点热的吧。”
“刚才……对不起。”
“不用跟我说抱歉。”顾浔抬起头,看着他,“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但是没必要,我不需要你这样做,这跟你没有关系。”
有关的。陆鸣殊心想,是我害你失去父母,变成这样,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
而且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你是我的心上人,你所有的一切都跟我有关系。
但最后陆鸣殊什么都没有说,前者是不敢说,后者是不用说,按照两人现在的关系,顾浔一定不会相信。
所以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那顾医生,现在你可以跟我提一个要求了,顾医生想要我做什么?”
他表情这样茫然无辜,顾浔看着他,捏着那罐热饮,另一只手却松开他的手,嗓音冷淡:“要求我已经提过了,陆总这是不准备遵守承诺吗?”
——我希望陆总不要再跟着我。
陆鸣殊的心又开始痛,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言语可以这样伤人,顾浔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剜在他心口。
但承诺是他做的,也失去了孙婆婆这个借口,为了不让顾浔再觉得他是个言而无信的骗子,只能遵守承诺。
所以他闭了闭眼睛,缓慢地、艰涩地挤出一声:“好。”
另一边,顾浔同样也在想这件事。当年那场车祸之后,他一度对坐车产生抗拒,甚至看到车从旁边经过都会感到害怕。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这种情况才渐渐好转。但治标不治本,他内心对车、和坐车这两样仍旧感到畏惧和排斥。
他跟陆鸣殊说不后悔救人,可不后悔不代表就能接受。失去双亲的痛苦是一场长达二十来年的梦魇,直到如今还在囚困着他。
只是后来他开始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来,最初是不想让爷爷担心,后来是习惯了。习惯将这些隐藏起来。
——却没想到被陆鸣殊发现了。
路上握他的手、在孙婆婆提卡丁车的时候帮他解围、逼他坐碰碰车……顾浔对这些事很敏.感,他能猜到陆鸣殊这么做的意图。
但是没有用,当年他的心理医生不是没有试过类似的方法,最后都失败了。
何况是面对陆鸣殊。他不想再在这个人面前露出任何狼狈的姿态。
从前的那些已经够了。
哪怕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百遍,这个人或许是真心想帮他走出来,也总有一个声音轻易将那一百遍否定——
“别傻了,他就是想看你笑话。”
“他又在骗你,他就是这个骗子,别再相信他。”
那后来的半天,他在游乐场里四处逛了逛,陆鸣殊远远地跟在后面,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其实他都知道。
他进店里吃饭,陆鸣殊躲在外面啃面包,他进纪念品商店给护士们挑礼物,陆鸣殊就在门口的柱子后面无聊地踹墙壁……
——无非还是怕他承受不住,在担心他,才要这样跟着。
但从前的深情都是假象,顾浔心想,他又怎么确定,这次不是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