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 听闻你新近筑基成功,境界可还稳固?”

  “已经休息了好些日子,下山应该没问题。”

  “唉, 北辰峰可真是好地方啊!”

  “师兄呢?筑基不顺利吗?”

  “你也知道仙门这个状况……嗐, 我倒是炼气十重天了, 但筑基丹还得再等等。看来这次下山,得劳烦师弟照顾了。”

  “都是同门师兄弟,师兄何必跟我客气?说不准这次下山,咱们能弄到筑基丹呢?”

  “这得看缘分。”

  “那一会儿焚香的时候,师兄可得多拜一拜,好叫师叔祖保佑你!”

  “你还别说, 他们都说求师叔祖保佑怪灵的……”

  ……

  上午, 日光刚挪到林子上方, 山道上就多了几道身影。这边一对师兄弟还在小声说话, 那头管事师兄已经带着装满衣裳的纳戒来了,见面就开始分发:“下山的注意事项早就叮嘱过大家——财不外露,身份也不外泄, 万事低调, 就当自己只是个散修,这身衣服是工房那边连夜赶制出来的,当作送给诸位师弟的临别赠礼。”

  各人自然是千恩万谢。

  什么?你说才一套衣服?

  拜托, 入师门都五年了, 对师门有多穷心里还没点数吗?

  他们还挺会苦中作乐的——平日里穿的都是统一派发的制式锦衣, 换成寻常而朴素的衣服,还有心思相互指着同门调侃而笑。

  “香坛已设, 我就先避一避。”管事师兄看他们的样子就笑,“行了, 换好就快过来上香,一会儿其他弟子来了,白让他们看笑话。”

  “祭天的事,有什么可笑的!”一人理直气壮。

  另一人指着他嘲笑:“咱们拜的是谁你心里没点数啊?”

  “嗐,说出来做什么!”

  众人大笑,分头净手而去。

  ·

  “霖哥,快点快点!”

  上午的课一结束,那五六个给家里准备了信的弟子就跳起来,急匆匆地招呼着谢霖往事先打听好的地方走,还得张头探脑地生怕被管事师兄看见。

  谢霖第一次做这种事,颇有些好奇:“怎么,托下山的师兄给家里人送信是不被允许的吗?”

  “倒也不是,”带谢霖过来的同学说,“给我指路的师兄说,其实管事师兄是故意避开给我们时间的。”

  “所以为什么要避开?”

  “那不知道,可能不好明面上允许塞车马费?”那人道,“要我说,穷乡富路,每年都是如此,有什么关系!”

  确实,托人办事包路费本是天经地义的事,谢霖还觉得自己准备的不够呢。

  悦来客栈接触到修士的机会其实并不算多,下品灵石他翻来翻去也就26颗,想到诸位师兄出门在外或许会有需要跟凡人交易的时候,他还另拿了一万两银票出来。

  一万两银票看着多,其实若是拿去换灵石,都不一定能换到一百颗的。此去中土路远,这些灵石未必够开销。

  但谢霖也没办法了,他总不能为了送封报平安的信,把家底全掏出去。李叔心好,帮他打包行李时分了全家一半的存款给他,有个几十万两的。

  但这些钱可都是他们一家子这些年辛苦赚回来的,一来他舍不得,二来也是因为日后没了新的进项,得省着点花。

  要是有地方赚点钱就好了。

  而且,嗯……

  谢霖突然想起个神奇的问题。

  原本修仙讲求断绝凡尘,虽说天星仙门并没有严苛的「不许跟家中联系」的规矩,却也不会有哪家频繁送钱过来。弟子入仙门之后,少了经济来源,平日里又时不时地会到工房订点东西,身边的钱款定是越来越少的。

  谢霖默认这些即将下山的师兄师姐们手头不宽裕。

  但除了他们这些有求于人的师弟塞路费外,这些人还有其他的路费来源吗?

  仙门……发钱吗?

  仔细想想,他们平日穿的制式锦衣仙门给发,还包吃、包住,修炼包场地,生病包药材……远芳亭送来的安神药包还在谢霖屋里放着,现在弟子下山还包路费的话,无论怎么看,仙门都像在做慈善。

  可能因为从小到大都在操心钱,碰到这种明显亏本的买卖,谢霖脑筋就开始打结——这么说起来,一般一个仙门的进项在哪里啊?

  他想到就问出了口,谁料随口一个问题竟把同行的几个人都问懵了,“属……属地供养?”

  谢霖:“……”

  好,看出你们都是世家少爷出身了,这一看就是没操心过家中开支的。

  仙门属地都是凡人,供点衣服食材倒也罢了,其他东西就算想供,也得拿得出来啊!

  他觉得这事儿还不如回去跟尤溪讨论,尤溪虽说也是世家子弟,但他有个很好的优点,就是够八卦,堪称他们班的「包打听」。

  接着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一行人到了地方,先看到的是缭绕的烟雾,一片空地中间摆着个华丽的香坛,准备出发的仙门弟子穿着款式不一的衣服站在旁边,一个人跪在香坛前虔诚地敬香:“师叔祖保佑我此去能顺利弄到筑基丹一颗——”

  有三个人在他身后当回音:“师叔祖保佑!师叔祖保佑!”

  场面分外肃穆,内容格外滑稽,现场弥漫着一股跳大神的气氛。

  刚到的小弟子们:“……”

  边上一个师兄忙喊:“好了,别拜了!人都来了!”

  “咳。”跪在蒲团上的那个迅速将香插好,起了身,没事人似的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亲切地看向这边,“你们是有信要送吗?”

  谢霖:“……”

  你变脸就变得好快。

  管事师兄不在,众人都有默契地当作无事发生,迅速围了上去。需要带信的不止是新弟子,还有几个在外门待了两三年的老弟子,很懂规矩,一时间交易气氛和谐。

  但因为刚刚的插曲,和谐中带上了一丝不靠谱。

  他们几个很快和那个上香的师兄搭上了话。

  轮到谢霖,他有些忐忑地把信和准备好的钱物交出去,一边报出书院的名字一边说:“书院位于中土,路途迢迢,也不知他们成功报上名没有。若是没有,大抵也会在附近寻个住处,届时若是……”

  “若是他们不在你说的书院,我们就在附近找一找,师弟放心,师兄一定帮你把信送到。”这师兄并不知道谢霖的腹诽,他长得和善,非常认真地记下了谢霖提供的姓名,并没有关心小包裹里有多少钱物,终于通过行为让自己看起来靠谱了些。

  谢霖暂时放下了心,退到后面,马上有其他人接上来。

  一封封信被交了出去,带谢霖过来的那个弟子交完了自己的家信,站在一旁跟其他师兄唠嗑:“师兄,好不容易可以下山一趟,是不是很高兴啊?”

  几名即将下山的弟子忽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相互对视一眼。

  “还行吧,毕竟日子要过,修炼要修,历练也是必不可少的……”

  “总也不至于不高兴……”

  “总之呢,希望你们下山的时候能保持开心呢。”

  新弟子们:“?”

  为什么总觉得,师兄们的语气里充满了沧桑?

  这事可以说是未解之谜,因为那几个师兄没回答。

  直到离开,他们也没弄明白。

  ·

  这群世家弟子心里不挂事,走出一段之后就拉着谢霖问中午吃什么,被顺路的那几个入门两三年的师兄听见,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于是一刻钟之后,一支十几人的捞鱼队伍出现在了山溪旁。

  手巧的跟着谢霖搓草绳编草网,按捺不住性子的早已脱了鞋袜踩到了水里;高年资的师兄们早已炼气,摩拳擦掌地要在这群师弟师妹们面前露一手。

  闹腾得很,谢霖摇摇头,专注地搓起了草绳。

  人多力量大,回去的时候他们捞了不少的鱼。午休时间紧,谢霖一个人处理不过来,演示过一条鱼该如何剖杀刮鳞掏内脏之后,就将这活分派了下去,他自己负责检查鱼鳞有没有刮干净,以及片鱼片。

  这个世界的菜油是用一种含油的绿叶植物提取的,各地叫法不同,木扶镇民管它喊「旮瘩菜」,谢霖嫌难听又不好记,干脆叫它油菜。在他穿越过来,这种油菜榨出来的油是用来给车轱辘润滑的,谢霖发现这东西能吃,就拿来炒菜用。

  他做了很多年,不觉得稀奇,那几个看过他表演的同班同学也还好,第一次见到的师兄师姐们却是惊呆了。

  惊叹之余,自然对炒菜无比期待。

  ——开玩笑,这油花的气味可比饭堂多年不变的水煮菜香多了。

  但这种菜油自带特殊草腥气,不重,却不能做很清淡的料理。还好昨天他们采摘的梨蒜苗叶有剩余,谢霖昨晚睡前跟尤瑜吵了几句,到很晚才进屋,便拿那玩意儿试着做了些腌菜,一夜过去滋味竟然很不错,今天就拿来当配菜。

  盐渍出来的菜炖汤不配,做炒菜倒是挺好的,可惜没得芡汁,自己砌的土灶又不容易控火,鱼片容易老,谢霖炒得很小心。

  以他自己的标准看,这道清炒鱼片做得稍稍逊色,那几个师兄却吃得上了头。

  “厉害啊谢师弟,你这厨艺比饭堂的师兄好多了!”

  “不是,饭堂的师兄对火候的掌握比我强。”谢霖实话实说,“他们只是做法单一了些。”

  饭堂里有更好的灶台,负责做饭的据说还是火灵根修士,控火手段可比他这种凡人流派精妙。

  “我看等师弟筑了基,定要将他推荐到饭堂去,也好造福后来人。”

  “到时候估计我也没辟谷,那可有口福了。诶,谢师弟,你可得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筑基啊!”

  谢霖尴尬地笑了笑。

  他倒是想,他炼气的事儿还八字没一撇呢。

  眼看这几个师兄已经抱着碗开始畅想美好未来了,谢霖有点吃不消,抱着碗挪到尤溪边上:“劳你办点事儿。”

  “霖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还用上「劳」了呢。”尤溪吃得头也不抬,“你说。”

  谢霖就把方才的所见所闻讲述了一遍,随后道:“你帮我打听打听,仙门的固定经济来源有哪些?”

  尤溪听懵了,放下碗想了半天:“霖哥,你打听这做什么?”

  “就先打听打听。”

  孤儿做久了,没有收入会让谢霖没安全感,但他对修仙界的赚钱方式还不太熟悉。

  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压力很大啊。

  尤溪点点头:“行吧,包在我身上。”

  说罢就想继续吃饭,却听谢霖又道:“等等,还有件事。”

  尤溪:“昂?”

  谢霖:“你知道为什么弟子下山前要拜师叔祖吗?”

  “啊?”尤溪一头雾水,“还有这规矩呢?没听说啊。”

  不过这回不需要他打听,旁边坐着吃饭的几个师兄听见了,都笑了出来:“不是,那是下山前例行祭天,后来不知道哪年开始有弟子发现拜师叔祖比较灵验,所以现在大家都会等管事师兄离开之后拜师叔祖。”

  “我看管事师兄上道,大概是故意走的。”

  “可不是?说不准师兄当年自己下山的时候也拜过呢。”

  “呃……”谢霖知道仙门弟子有「师叔祖保佑」这个口头禅,没想到他们当真会自发敬香,被雷得不轻。

  他想,那位师叔祖若真有这么灵验,那就……

  保佑他早日炼气吧。

  ·

  送封信具体需要多久,谢霖不知,下山的队伍一走,他的日子又回归平常。

  修炼,以及琢磨吃什么,闲来无事就去看看贴贴。

  一开始他还纠结没东西可以喂贴贴,但后来发现田心衣的竹屋后面就有「猫粮」,便放下了心。

  贴贴现在很聪明,饿了自己会吃,不需要他管,于是每次深夜看虎行就会变成纯粹的撸猫之旅。

  但又有新的问题。

  尤瑜本就对他在院子里种菜的行径不满,近日他频繁晚归更是让尤瑜心烦意乱,再无视不下去,对方就开始嘲讽了。

  “天资不足,就该加倍努力修炼。”

  “凡人就是凡人,眼界……呵。”

  “尤溪性子散漫,但好歹是个单灵根,耽于饭食只会影响他修炼的进度。”

  谢霖本不欲搭理他,听到这里顿住脚步,疑惑回头:“你这么关心你弟弟的修炼进度,为什么他来找你的时候,你总不理他?”

  尤瑜:“……”

  “傲娇是病,得治啊朋友。”谢霖晃着脑袋出去了。

  气得尤瑜面色铁青。

  谁料今天三人组来得早,最后那两句话被他们听见,尤溪先是一愣,随后欢呼着跑进屋:“鱼鱼!我就知道你还是记挂我的!”

  “呃……”这回尤瑜脸色真绿了。

  卢瑞有些好奇:“你们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他终于受不了咱们种菜了?”朱成碧猜测道,“不该吧,要发作为什么选现在?最近咱们也没开新地。”

  大概因为仙门水土好,先前种下去的苗活了大半,一些果种也发了芽。

  谢霖没尝试催熟,先让它们长着。

  “噢,这个。”

  谢霖和田心衣熟识的事没跟他们细说,因为三人似乎都很怕田心衣的样子。

  不过一来,谢霖之前就想过要跟三人组一起养,二来也觉得贴贴的事没什么可瞒的,就直说了:“我去看老虎了。”

  朱成碧睁大了眼睛:“就是……就是那天追杀咱们的那个……野兽?”

  “嗯,它体内煞气已除,运气好没死,还开了灵智,现在……呃,”谢霖顿了顿,“有人在养它。我就是趁夜里去看看它。”

  “那,”朱成碧跃跃欲试,“咱们能去看看么?”

  这姑娘从开始就对那头野兽很感兴趣。

  那也是,摘下「猛虎凶猛」的有色眼镜后,谁会不喜欢大猫呢?

  但他没问过田心衣,那小屋能不能带别人去,便推说自己引路符没画明白,要等过几天再说。

  当夜便去了竹屋,这回,他在桌上留了张字条。

  ·

  田心衣披星戴月而归,就发现桌上的纸被人动过。

  “想带朋友来看看贴贴,不知是否方便?”

  谢霖的字练得稀松平常,写得快了,有几笔就不太像他,反倒飘逸非常。

  田心衣看着那个笔画堪称乱舞的「不」字看了许久,在下半阙上写下一个「诺」。

  “我不喜人多,若是带人,就趁天尚明时。”

  ·

  “小孩儿还真是好说话啊……”第二天夜里,看到字条的谢霖感叹了一句。

  原本还以为像田心衣这样生人勿近的孤僻儿童,不会乐意让不熟悉的人到自己屋里,没想到对方竟能爽快同意。

  他沾着浑身的虎毛回到宿舍,还将字条带了回来,当年那半阙字帖字数不多,谢霖于是收藏了田心衣的字,准备继续练。

  尤瑜依旧对他深夜才回的行径冷嘲热讽,谢霖充耳不闻,夜里剩下的时间,他照旧掏出符纸和笔墨,对着册子上的画符方法练习。

  册子是田心衣专门给他写的,明确说过等他练会,那每次两张的引路符就不给了。

  谢霖生性懒散,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但不愿意辜负亲朋好友的用心,因此练得格外专注。

  画符需要一气呵成,从下笔到符成,一口灵气不能断,谢霖一开始没能完成周天循环,体内无灵气可用,画符进度始终停滞不前。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只要他夜里练习过画符,第二天去聚灵阵打坐时,似乎效率总会提高些许。

  再加上他忙里偷闲去藏书阁看书,根据一种金丹期常见的修炼法门的运气思路改进了运行周天的方法,这天他状态极好,水到渠成地将一个完整的引路符画了下来。

  同时也发现,自己似乎,炼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