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小之人逞起强来,就显得滑稽。

  “飞鸟,汝为何偷偷跟来?”皇帝把小皇子拉到身边,责备他道,“这里是极阴之地的地牢。”

  名为飞鸟的小皇子驳嘴道:“就是听说父皇去的是地牢,我才会跟呢。”

  皇帝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叹了一口气,“汝跟过来,所为何事啊?”

  小皇子直直朝这边转过身,包着纱布的手毫不客气指向林清泉,叫道:“我要他!”

  目目的脸色一变,变得阴暗不明。林清泉下一秒就勾起讥讽的唇角,如他最擅长的那样,露出温和又带刺的微笑,“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以答应担任御医,可没答应做被要来要去的奴隶。”

  一位湖蓝色和服的侍官冒了出来,“有条规矩你要明了:每个御医都要认一位皇族或公家为‘宰主’。就像日暮御医的宰主是陛下、就像你师父镜御医的宰主是飞鸟皇子,御医负责宰主的食疗、医药和作息,生病时要昼夜不离地陪护。宰主应当是让御医花最多心力的人。”

  听上去等同于私人医生,很是麻烦。林清泉问道:“宰主这种东西,必须要认吗?”

  “必须认,不然你的收入和居所怎么办呢?御医的收入,九成以上都来自宰主的打赏,剩下的一成来自于皇室的补贴。还有居所,也是由宰主提供。”侍官神情严肃,“既然镜御医的宰主是飞鸟皇子,现在他走了,作为嫡弟子的你就接下他的职责,奉飞鸟皇子为宰主吧。”

  小皇子高兴得差点原地起跳,五官在稚嫩的脸上乱飞。

  “我能拒绝吗?”林清泉说,“我不懂儿科啊。”

  “我不是小孩!”小皇子叫了一声,模样有些不甘,“不要把我当成小孩,我一点都不喜欢被你这么说。”

  林清泉残忍地卷起唇角,似乎是在笑但其实不是,“可我对食疗之类的一窍不通。万一不小心把你毒死了,怎么办?”

  “没关系,那我不用食疗便是喽。”小皇子更加开心了,“反正我也不爱吃那些不好吃的东西,没有味道又黏糊糊,一点都没有食物应该有的样子。你不会食疗真是太好了!”

  “这怎么行呢,万一你死了……”林清泉笑着推诿,“我入过一次地牢就够了,不想再入第二次。”

  侍官早已看不惯林清泉,铁青着脸道:“也罢,你与位高身显的皇亲无缘。那么,就另求一位公家做宰主吧。”

  小皇子撇了嘴,两颗圆滚滚的黑豆眼偷瞄林清泉。只见对方轻轻一笑,笑容令他发寒,“我已经找好了,就请这位中了魔力的姑娘做我的宰主。”

  侍女受宠若惊,愣了片刻才瓮声道:“可是……奴家没有钱财供养您。”

  “没关系,我不要钱,给我弄口吃的就行。”林清泉揽了目目一下,“对了,还有他的。你怕不怕他啊?”

  侍女苦笑道:“奴家是中了魔力的将死之人,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事呢。”

  “那就太好了。”林清泉说道,“这家伙最近饭量变大了,可能会让人有点困扰。不过他听话又善良,是我见过的最接近佛的人。不要害怕他,他人其实很好……”

  林清泉并不知道在说起目目时,自己会变得有点眉飞色舞。小皇子感受到他的雀跃,心底泛起滚烫的酸。

  “我不要!”他突然大叫,“我不要听你夸他!我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

  “飞鸟,汝不要任性。”皇帝发话说,“就让大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汝的话,眼下就由日暮御医负责食疗和医药。”

  “我不要!”小皇子的脸蛋涨红,眼睑涨红得尤甚,一戳就能流出眼泪来,“我就要他照顾我!只要他!我不要日暮御医!”

  “够了!”皇帝不悦地说,“是吾太偏爱,导致汝太没有礼节。接下来三天汝当闭门思过,复习皇族的礼仪。”

  小皇子气得呼呼喘气,咬着后槽牙憋着不敢说话,像个马上就要爆炸的小煤气罐。

  廊内火光横行,滋滋啦啦的燃烧声像烟花一样炸开在空气里。皇帝和皇子置身于黑暗涌动的地牢,绸缎面料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恭喜你了,小林家。啊对……也该换个称呼了。应该叫你小林御医,再叫小林家会拉低你的身价。”阿倍神主晃着功德扇,悠然自得,“话说,御医的医侍也属于公家,不再是平民之属。”

  皇帝有些忌惮,“虽是御医侍,但此人有大恶之名,平时应当多诵念佛经,奉持五戒十善。”

  林清泉莞尔,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不用担心,我会亲自监督他的。”

  目目感到余光边缘有刺一样的东西,十分灼热;循着这根热刺望去,和小皇子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对面全是憎恨。那是一种专注且纯粹的憎恨,一点多余的杂质都没有。

  制心一处将无事不办,小皇子好像凭借着这股纯粹,修得了七十二变的神通,从人变成了憎恨的具象化。但凡掺杂一丝别的情绪,都会使他像钢化玻璃一样碎掉。

  什么刺,原来是飞鸟小皇子的怨毒的眼光啊。

  “小林清泉!”他的尖叫轰炸在地牢的甬道内,“你为什么拒绝我?!”

  所有人都被他吼得一震。林清泉冲他招了招手,笑着说:“你过来,我偷偷告诉你。”

  他的两只眼睛弯成两座桥,眼瞳像流动的桥下水。

  这样的笑颜对于一个懵懂发育中的少年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身体传来一阵躁动,他有些恍惚;而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林清泉的身边。

  “没别的原因。”林清泉靠近他红透的耳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小声说,“我就是单纯地讨厌你罢了。”

  小皇子有如万箭穿心。

  *

  御医都有专门的宫寝。但江户是区区弹丸之地,就算是延承神脉的皇族也享用不了多大的面积,更不要讲一个外来的新人御医。

  分配给林清泉的面积还不到十叠。用手臂简单丈量下,算了算,还不到十平米。

  “这地方,快赶上酒店的厕所了。”林清泉有些不满,纤薄的手指抹过微微积灰的木桌,桌上还有干涸的毛笔和凝固的墨迹。他眉头一皱,“连打扫都没有打扫,就让我们住进来么。”

  目目将封闭的纸窗户打开,粗颗粒的金尘在光束中飘荡。他掐住其中一颗,在指肚间捻灭,“宰主是没什么权力的女侍官。事出突然,将自己的寝室腾出来给了我们。我倒是很喜欢这样大小的屋子,小是小,但睡起来应当不错。”

  “你喜欢?”林清泉瞥他一眼,“怎么?你还为别人说话了?”

  “我的意思是,因为地方小,晚上我们可以挤在一起睡。”目目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觉得呢?”

  林清泉结巴起来,“一……一点都不好。谁知道你会不会半夜发疯,把我的头一口咬掉!”

  和室不大,又地处偏僻,所幸带一片园林。

  园林不怎打理,乱得像拆散的乐高积木,树木枝条散落满地。狐狸形状的青石刻爬有斑驳的青苔印子。滴水盘上方的竹筒干裂到劈开。

  林清泉捡起一根枯枝,“挺好的园子也不打理,树和草地都快要枯死了。”

  目目接过枯枝,好像动用了什么魔法,枯枝在他手里竟然长出了嫩绿的新芽。

  林清泉看呆了,“你这是什么魔术?”

  “不是魔术,是轮回。我加速了这根枝条的轮回。”目目有些悟了,“我可以控制轮回。”

  林清泉豁然想到,目目在初次觉醒时,展现的能力就是将七八个人的灵魂封在一条蜈蚣的躯干里,“所以当初,你控制了那些人的轮回,让他们转生成了同一条蜈蚣?”

  “嗯。”目目说,“一旦入了我的界,我就能控制入界之物的轮回。那些人和这根枝条一样,都在我的界中。”

  “这根枝条做了什么入了你的界?”林清泉又问,“不对,从我们进了屋,你压根就没有化过界,枝条又怎么可能入你的界呢?”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目目说,“我从始至终,就没有化过界。”

  他走到一颗树前。树木长期没有护理,干裂的树皮像皴开渗血的皮肤。他的手抚上树干,一些场景随之涌上眼前。

  目目神色异变,“这棵树上曾经吊死过人。”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的。我看见了树的轮回。”目目说,“上吊的是个年轻的女人。在她用白绫自尽后,魂魄进入了这颗树中,从此她成为低级的树神而生存着。”

  林清泉兴致缺缺,“这么说来她不算死咯。”

  目目点头,“轮回其实就是永生,是换身体的永生,是不断变化的永生。所有人都拘泥在表相上的生死里,好生恶死,却没意识到自己本来是不会死的。”

  他顿悟似的道:“也没有生过。所有人本自不生不死。”

  “停停停,谁想听你这些无聊的道理啊。”林清泉一步步走近,“我想听的又不是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

  “你,关于你的。”林清泉说,“为什么你能看见和掌握轮回?你的界到底是什么?”

  目目忖度片刻,“不清楚。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的界和轮回有关。”

  他将指尖嵌入深深的树缝,浮现的场景愈发清晰——

  女人的脸因窒息而发紫,白绫好似切割一样勒进她的脖子。她失去意识,但身体本能地发抖和挣扎,像一只混乱的提线木偶。舌头好像机械一样从青紫的唇间伸出,瞳孔慢慢放大。

  目目看清她的脸,神情有些微妙,“那上吊的女人,就是你方才指认的宰主。”

  林清泉怔忡一下。此时,屋内传来纸门拉动的沙沙声。

  女人的分袋足袜走在榻榻米上,一脚踩出一个坑,从阴暗的房间传出甜美的声音:“小林大人,奴家煮了一壶热酒,特来感谢您的大恩大德,请接受吧。”

  女侍官跪坐在阴暗的和室,像吸取腐秽而生的邪花,“二位大人,喝酒吗?”

  魔的眼睛轻易就看穿她的皮囊。从斑点丛生的皮肤表面,到汗腺密布的真皮深层,最后到发酵的食物与酝酿的粪便相隔甚近的腹腔。人体乃是腥膻且脆弱之物,要嫌弃也没有什么过错。

  “觉醒后化成了宿主的样貌,”目目看着它说,“你打算装多久?”

  女侍官愣了下,随即松开手捧的酒壶,清酒汤水撒了满地,“您在说什么呢?奴家未曾读过书,听不懂您的话,还请见谅。”

  “别装了。”目目说,“从你出现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你身上有轻淡的魔的气息。本以为是中了魔力所致,没想到你本来就是魔。”

  女侍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佝偻着腰,双臂无力地垂下。它抬起刷得粉白的脸,“幸会啊,不愧是出身为佛魔胎的大人,真是厉害呢。”

  它踩着干柴的榻榻米走来,撩起下垂的鬓发,让自己的脸毕露无遗,“大人,我这样子,像她吗?”

  魔的人形也分美丑贵贱,取决于魔力大小;魔力越高,所化的人形就越漂亮,魔的气息也越轻淡。

  这只魔魔力高深,化出了标致的人形。不仅如此,它甚至能控制到具体的部位。除了胸前多了个锁孔,每一寸皮肤每一处毛孔都和它曾经的宿主毫无区别。

  “我听说,佛魔胎能化出最完美的人形,也不会有魔的气息,是真正的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它谄笑着说。

  目目对着它谄媚的脸,问道:“你的宿主上吊自裁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嘛……时机很巧呢。”它流下悲伤的眼泪,“在她断气的那一刻,我觉醒了。”

  “你有很多人形可化,为何偏偏化成你宿主的模样?”

  “因为我爱她。”魔爱上了宿主。它的话让目目为之一震,一瞬间再也无法思考了。

  “太爱她了……所以就想成为她。”它抹掉脸上的眼泪,“她本可以有美满的人生,是我的出现害了她。既然如此,就让我替她过完接下来的人生吧。”

  林清泉讽刺地道:“你害了她,还想继续使用她的人生?”

  “她不会生气的。”魔没有一丝毫迟疑。

  “因为她太善良了。过于善良的她没少受欺负,为此我六次离体保护她。在第二次离体时,我杀了对她欲行不轨的强盗,她见到杀人的场面怕得要死,但还是强忍着惊吓帮我抹去脸上的血,还说谢谢我……那一刻我便爱上她了。她对我心怀感激,尽管她不说,但我能感知她的心流,她很感激有我陪她!”

  “可既然她这么感激你,为什么还自裁?”林清泉说,“她一死,你也就跟着死了。”

  “她只是不想让这世间再多一个魔出世。”魔说,“终于在第七次离体前,她以上吊的方式,变相地杀了我……”

  “尸体呢?”林清泉打断这悲情的氛围,“所以她的尸体,被你吃了?”

  魔按捺不住呜咽起来,“没办法……我,我控制不住哇。我也不想吃她……可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地都是血,她……她已经没有了……”

  它哭得很大声,最后哭嚎起来,无所发泄的双手疯狂抓自己的脸,十分的痛苦。

  林清泉看到它癫狂的样子,淡淡一笑,“你的福报来了,目目。该去摘它的心了。别忘了,你还要靠它将功赎罪的。”

  目目看着他淡然轻松的笑容,意识到自己的爱慕之人拥有着世界上最没得治、最百毒不侵的能力——

  那就是毫无共情的能力。

  如何让这样一个没有心的人爱上我、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呢?

  就像觉醒那样,为我新长出一颗心脏呢。

  “你盯着我的脸看干嘛?”林清泉见到目目在盯自己,仿佛境况不与他相关,有些急了,“别看我,你看它啊。”

  目目别过脸,沉寂半天,“它没有心脏。”

  “不可能!”魔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就不可以没有心脏。林清泉想要驳斥,却听见方才还大哭的魔绽开了笑颜,笑得弯下了腰。

  玩具,就像扭动按钮就切换模式的玩具,从嚎啕大哭到笑只要一顷刻。

  它的笑虔诚无比,就像圣光照拂到脸上,从上到下都被点亮了,“我早已与神做了交易,将自己的心脏献祭出去。神赐予我高深的魔力,让我能化出标致美好的人形,还替我保管心脏。从此,没有了心脏,我就没有了弱点。”

  “你说什么,交易?”霎时间,林清泉不禁想到镜阿祢。

  临变成魔胎的镜阿祢,也说自己和一个人做了交易。

  林清泉竖起眼睛,“谁是你的神?!”

  “神不让我告诉你。他说了,他要亲自过来,亲口告诉你他是谁。”魔说,“二位大人,我们还会再见的。”

  它露出真诚的微笑,化成细蛇一样的青烟,从纸门的锁孔中溜走了。

  “它化界了?”林清泉目瞪口呆。

  目目点头道:“魔的界和人形有强关联。这只魔的胸口长了锁孔,那么化出的界一定会是与锁相关。”他踯躅几步,“我出去一下。”

  他被林清泉拉住,“你要干嘛去?”

  “我要去通知皇帝,从此刻开始,全皇居的锁、锁孔,都不得触碰。如果在唐柜、榻榻米等莫名的位置出现的锁孔,更加要远离。”

  “等等再去。”林清泉说。

  目目有些诧异,但见他说道:“空口无凭。那皇帝本就忌惮你,他只会勃然大怒,认为你为了交差而杀了女侍官,然后给你安上‘大恶不愧是大恶’的美名,再次把你关进地牢。”

  “那就眼看着它随意吃人吗?”

  “不着急,等死几个人再去。”林清泉说,“等到事态变严重了,人心惶惶之时,你的将功赎罪才有价值。我这是为你好。”

  目目顿了下,“可是我不想有人死。”

  林清泉陷入了沉默,反过来盯目目的脸看。

  他的视线从浓密高扬的眉峰,到刚极易折的下巴,细细端详得好像拿尺子测量那样,几乎要把三庭五眼一厘不差地测出来。

  就这一眼,目目一下子便兴奋了。

  唤起不需要多余的动作。只要心爱之人的一个眼神便足矣。

  阴鸷的感觉在滋生,好像割了又疯狂生长的野草。目目的脸庞蒙上阴暗,“你看什么?”

  “我看你像个菩萨。”林清泉摸了摸他的脸,立体深邃的骨相好像光影中的希腊雕像。一些极致的美必然要不属于、甚至凌驾于人类这个族群之上,否则无法得以实现。

  “不是说佛魔胎凶残暴虐,以嗜血和施虐为乐。怎么在你身上这点特质一点看不出来呢……”

  目目反握他的手,捏住他的手心。

  他比林清泉高,手脚都比林清泉的大,像摆弄袖珍娃娃一样玩弄他的手。

  林清泉的手软得犹如剥了壳的贝肉。他闻了闻,再把脸深深埋进他的掌心,来回揉搓,就好像神徒在接受神的灌顶。

  他的神,对他来说是可食用的。

  从变长的额发间,目目上抬起赤红又危险的眼睛,“我只想对你一个人做尽那些事。”

  林清泉想缩回手已经来不及了。他看着目目欲求不满的眼睛,心里一热,生平第一次生出某种堪称伟大的情绪——

  那就是对他人的悲悯。

  “现在要……吃一口吗?”他轻声问。

  目目重重点了两下头。

  “真拿你没办法。”林清泉的脸颊发烧,“进屋去。”

  两人进了屋。在日本纸过滤后的焦黄的光线下,林清泉缩进墙角,背对着目目扯开和服的领口,裸出半边肩,“你,你控制一下,不要像上次那样咬太大口……”

  目目却直接解开他腰间的系带,白皙纤瘦的腰肢曝光在空气中。他倒抽口气,抓住林清泉的手腕压在墙上,“这次我想换个地方。”

  “你要换哪儿?!”

  “别担心,把自己交给我就好。我不会让你死的。”目目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你也知道,人体内部的毛细血管比外部皮肤要多得多。因此,人体最不耐受疼痛的地方,不在体表,而是在身体的内部。”

  察觉到扑面的危险,林清泉猛地弓起身子,惊恐地说:“冷静点!目目,你……你已经不正常了……”

  目目凑近他发抖的唇角,下降头似的说:“林清泉,我看到了……你的轮回,就是反复的被我食用。”

  掌心在这时忽然抖了一下。林清泉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只感到那枚由花魔植入的花瓣突突直跳,接着他一瞬间大量失血,因缺氧而头晕目眩。

  “目目,等一下……”他气若游丝。

  欲念上头的目目一瞬间清明了。

  他看见林清泉全身的血液都在涌向那枚花瓣。

  林清泉脸色苍白,除了掌心发烫其余部位都冰凉。很快花瓣就消停不动。他喘了会儿,从目目的怀里支起身子,了然道:“它不让你碰我。”

  不消说,目目早已觉知。

  他扳过林清泉湿盈盈的手掌,花瓣就在那里面,静悄悄地耀武扬威。

  “我们差点把花魔忘了,它也在皇居里。”林清泉有气无力地说。目目擦去他额角的冷汗,然后把他紧紧抱到怀里,心疼得一语不发。

  林清泉看他闷得像块榆木疙瘩,摸了摸他沉默的脑袋,虚弱地笑道:“怎么?你又正常了,不咬我了?”

  目目一字一顿对他说:“清泉,我希望你知道,你比我的欲望本身更重要。”

  林清泉愣了愣,心底泛起一股暖流,像灌溉那样全身心都滋润了起来。他前所未有地站在了目目的立场上,对他说:“傻子,别抱了,你不是想去通告锁魔吗,我不拦着你了,我陪你一起去……”

  “先找花魔,其余都是次要的。”目目抱着他说,“我忍不了了。”

  *

  皇居里有两只魔,一只是没有心脏和弱点的锁魔,另一只是深不可测、还对林清泉动机不纯的花魔。

  破解锁魔的任务迫在眉睫。两人最终决定花魔、锁魔一起找。

  “你打算怎么找那两只魔?”出了和室,林清泉问走在一旁的目目。

  “气息。人类闻不见,但同类可以闻到魔的气息。”目目说,“除了由佛魔胎觉醒而成的魔以外,但凡是魔都有气息,只是轻重不同。气息越淡的魔,越高级。”

  “那佛魔胎是不是高级到极限的情况?”

  “可以这么说。”

  目目形容魔的气息类似混杂了腥膻味的檀香。所有魔的气息是同一的,不同的魔有千奇百怪的界和人形,但气息的味道却一致。

  因此,单从气息上只能确定附近是否有魔,无法判断魔的身份和数量。

  两人在皇居里饶了一圈,一无所获。

  最终目目驻足在神社门口。在神社屋檐下的琉璃铃铛声中,他抬起面庞,有七彩的琉璃光映照在他的眼睫之上,“皇居里到处都是魔的气息,但都很淡,分布得也非常平均。”

  林清泉推断道:“这意味着魔的界是离散的。”

  “那就一处处找。”目目说,“就算是离散的界,依然有规律可循。我们可以管中窥豹,从一处微小的界寻到动全身的线索。”

  他认真说话时会浅浅皱眉,眼睫往斜下扫去。此时接近午后,阳光最正盛的时辰,一般人在阳光下都会变丑,但他完全不会。他的脸是至刚至阳的,几乎就是阳光本身。

  林清泉想去掐一掐他的脸,神社门口的石狮子突然晃了起来。

  从狮口吐出一片肉感十足的玫瑰花瓣。

  “是花魔,它在神社里。”目目将花瓣又丢进狮子口,“它是故意把位置暴露给我们的。”

  两人走上神社的台阶。果不其然,有古怪的动静从神社里传出。

  “用力舔啊。”一个柔媚又有点低哑的烟嗓,“做我的狗吧,这样多好啊。”

  这个时候视内就派上用场了。

  透过紧闭的纸门和昏暗的烛光,有个浓艳的女人坐在供桌上。

  她的和服是深色的玫瑰红,插在盘发间的发饰也是真实的玫瑰花。和服的下摆敞开,笔直又细长的两条腿缠在下方男人的脖子上,好像两条牛奶。她的背后便是肃穆庄严的神像。

  男人退出她的裙摆,把她的脚捧到嘴边,吻了吻说:“感谢赏赐。”

  “我还会赏赐更多的。”她用脚打了打男人的脸,“愿意永远跪倒在我的脚下吗?”

  “吾愿终身为汝之奴仆,明日花小姐……”

  林清泉倏尔瞪大眼睛,大吃一惊。

  那男人正是皇帝。

  “不对哦。”女人把白嫩的脚丫踩到他的头顶,“不是奴役,是狗哦。喜欢你的主人么?”

  “吾爱慕明日花小姐时日已久。早在第一眼见汝时就坠入汝的芳姿,当时便发下重誓,要守护明日花小姐的一生,从来都没有变过心。”皇帝真的像狗一样缩在她的身下,“吾愿为明日小姐奉上一切……”

  那女人听到皇帝的表白,脸上却露出嘲弄的表情,“很好,我最喜欢听话的狗了。”

  眼前的一幕震碎了林清泉的三观。

  女人优雅地偏过脸,露出她的全貌。

  那毋庸置疑是极为美丽的脸庞,美到不真实的程度,眼耳鼻唇以完美的比例分布在粉白的脸蛋。妖媚的眼角像狐狸一样勾起,丰满的红唇一翘,让人联想到新鲜切割的鲜肉和深深的洞窟,说是妖孽和魅魔都不足为过。

  可以说是林清泉见过的最诱惑性的女人。

  美则美矣,林清泉却觉得有被侵犯到。

  女人扬起下巴,直直撞上林清泉的视线。

  林清泉毛骨悚然。

  女人冲他微微一笑,低哑的嗓音响起,“啊,终于见到了。我漂亮吗?”

  *

  从地牢回到宫寝,飞鸟皇子一直哭丧着脸。

  我就是单纯地讨厌你罢了。这话挥之不去。

  小皇子越想越难受。他必须做点什么以缓解这种难受,“我要吃糖柿子饼!”

  “殿下,您方才已经吃过七块柿饼了,非常不利于您的安康。”湖蓝色和服的侍官苦口婆心道,“吃太多的柿子,会让您消化不畅……”

  “滚开!”小皇子瞪了他一眼,十分盛怒,“我是皇子,连自己吃什么不吃什么都不能决定么?!用得着你来管我?!滚开滚开滚开!”

  侍官自他出生就负责看护他,有深厚的主仆感情,如今被他一骂,不免有些悲伤,强忍心酸,吩咐侍女道:“快去给殿下再端来两盘。”

  侍女小心翼翼地端来糖腌的柿子饼,还没切块就被小皇子连饼带盘的抢走,巴掌大的柿饼被他三口就解决。他狼吞虎咽着,两侧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

  直到肚皮已经像皮球一般鼓起,他他忍不住了,捂着嘴去呕吐。吐完之后,侍女们七手八脚给他洗脸和拍背。

  他看着盆中自己的倒影,脸和眼睛都是肿起来的,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他让一个奴婢做宰主都不要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他这么讨厌我……”

  他嚎啕大哭,哭得很伤心。侍官看到主子这样,心痛地说:“殿下,您高高在上,何必去在乎一个出身低微的公家呢。”

  “你根本不懂!”小皇子边哭边说,“我打从第一眼就喜欢他!再也没有人会让我如此了……”

  侍官受到了冲击,“这可不行啊殿下!您还太年幼了,搞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是什么。”

  “我已经不年幼了!”小皇子气愤地瞪着他,“我马上就会元服成年,做元服之人真正应该去做的事!我要让小林清泉在我元服的当晚陪我!”

  侍官大惊,“这怎么可能呢?殿下您需要的是一位贤淑温柔的女子不是吗?!那名御医,他对您态度恶劣,怎可能……”

  “都怪你!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凶!都是你把他从我身边吓走的……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他的大声吼让侍官和侍女们噤如寒蝉。

  “我是神之子,不能就这么放弃!”小皇子碎碎念,迈着凌乱的步伐跑到庭园,盯着波动的池塘,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殿下!”侍官急忙跟上去,“您这是在做什么?!”

  “生病……”小皇子扔了衣服,扑通一声跳进冰冷的池塘,“我要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