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目反身将他扑倒。大汗淋漓的脸庞和扭曲但英俊的五官,使他很像堕入黑暗的神。

  后脑重摔,发出蛮响的一声。习惯了疼痛的林清泉没什么表情。

  他脑袋歪到一边,眼眸失神地斜睨着,半边脸覆上凌乱的黑发。眼睛和沾血的嘴唇从发绺间显露,就像剪成破碎的颜料。

  “你利用我还不够,如今还要吸我的血吗?”目目哑得已经难辨其声。

  “我利用你什么了?”林清泉道,“说说看。”

  “利用我治病,利用我杀魔,利用我享受视内的能力。”目目红着眼睛,“我寄生与你一体,有时能感应你的心流和情绪,你不知道吧?”

  “明知我的目的,为什么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可以理解为贱么。”林清泉一笑,“还有,不要因为我不是好人,你就主动扮演起受害者。我用心不良我承认,可从始至终我没做成过一件伤害你的事;而你寄居在我身上,倒是实实在在地吸走不少血!”

  目目躁动地拽他的衣领。衣衫大敞,瘦弱的身体就在下方,腰细得好像一手就能握过来,漂亮的锁骨像锯子一样斜出去。

  视线往下,一直在往下,目目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看林清泉的身体。

  毕竟他泡在这里这么久了,无限制地吸食和索取这具身体,早已把这种索取当成理所当然。少给他、或者分给别人一点点,他就要暴怒到无以复加。

  林清泉反过手抚摸他汗津津的脸颊,嘴角蹿起一丝讥笑,“宝贝,真正把坏事做尽的,是你吧。”

  在他说出更讥诮的话前,目目激烈地吻上了他。

  而林清泉也激烈地回吻过去,宛如困兽在撕咬。有血从嘴角流到下巴,牙齿磕碰出声响,疼痛好像燃烧的红色在灼烧口唇。爱念一旦和欲望挂上钩,那么或多或少将沾上一点杀死对方的意志。

  没过多久他就推开了目目。

  其实这个吻的时间并不长,但就像燃烧他的血液和生命,高速消耗体力和精神,脑袋晕乎乎的,万事万物都在下坠。

  “为什么要推开?”目目面容阴沉,“说不定我们能一次就中呢。”

  “一次就中?你说的什么东西?”

  目目挑起一边眉,眼神更加寒冷,“风铃村里你亲口对我说过的话,又忘了吗?”

  林清泉笑意尖锐,“随口一句话过去那么久了,谁还会记得。”

  目目沉寂许久,闭着眼睛呼出一口气,接着又睁开眼睛,眼底冒出令人惊骇的红光,“你真残忍啊。”

  他赤着膊,像一尊高贵的大理石雕刻,结实又雪白。但皮肤逐渐泛红,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已经怒不可遏。

  方才他咬破了林清泉的嘴唇,林清泉也咬破了他的,因此下巴尽是磨蹭得错乱的血,那是他们血液的相交。手指揩掉下巴的血,递到嘴跟前。他就这样一边盯着林清泉,一边把手上的血都舔干净。

  舔完后他怔了下,神色愈加疯狂,“我算不算是吃掉了我们的孩子。”

  “先不论人和魔有没有生殖隔离。”林清泉冷言,“你搞搞清楚,我是男的,我们不可能有孩子。”

  目目的手抚进他凌乱的鬓发,猛地擒住后颈,“那就假装我可以让你怀孕,我们好好试一次。”

  他跨坐到林清泉身上,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又亲上去,像是要疯狂啄食,亦或是标记领地。

  “你突然发个什么疯?!”林清泉挣脱着,但目目完全听不见了。他直接扇了一巴掌,“疯狗!”

  目目的头被打得歪到一边,手上还扯着林清泉的腰带。

  被打的魔定住不动了。林清泉的手疼得很,他非常清楚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看见目目一动不动,有点怀疑是不是把他给打傻了。

  这时目目笑了一声。他本来就白得发光,被打的地方红得像蘸血的剥壳鸡蛋。

  “每次都是这样。”他哑着嗓子说,“明明是你先惹我,最后又让我伤心……”

  他俯下身,整个人的重量压上去,“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就是在那个温泉里。感应到你是为了日后恶心到我才让我吻你的时候,我可是伤心了好久呢……之前就算知道你对我只有利用和控制,我都没那么伤心过。”

  目目摸着他的脸说,“或许是那一刻,我觉醒了。”

  “你在控诉我?”林清泉冷笑,“你觉得像我这种人,会害怕别人对我道德的控诉吗?”

  目目喟叹道:“我对你从未有过控诉的想法。我只是……”

  他的眼神危险,视线在身下之人的脖颈上跳来跳去,“我只是想吃你的肉、饮你的血,让你作为我的一部分而永远存在着。从此我的每一根毛发和血滴里,都有你啊……”

  他在林清泉的颈肩猛地撕咬一口。

  猝不及防的疼痛使得眼前发黑,一切声音都远去,只留下魔吞咽的咕咚声。

  林清泉的眼睛因疼痛而泛出一层雾气。这一刻他真的感觉自己要被魔吃了。

  一滴不剩地将宿主的血肉吞咽下去,目目却失去力气,完全脱力地趴在他身上。

  他喘息着,满头大汗,咬掉这一口肉似乎耗尽气力。温热且血腥的喘息就在耳边呼呼作响,像来自前世记忆里的枪。

  林清泉眼睁睁瞧见他暴起的血管和眼里的血丝都归于平静,好像一只慢慢瘪下去的充气气球,头发也在肉眼可见的缩短。

  “一口一口地咬……”林清泉抬脚去踹,“你在凌迟吗?!”

  目目虽失力,但捉住他的脚踝还是轻而易举,“抱歉,我们别吵了好不好?”

  他闭着眼睛,带过他的腿缠上自己的腰,然后抱住了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有气无力,目光已经变得清澈且疲惫,“清泉,我想抱你一会。”

  魔的眼睛无疑有魔性的亮光,疲惫起来好像干瘪的月光。下一秒他就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林清泉万千要骂人的言语憋在喉头,没出息地一个字也不想说了。他枕着目目的胳膊,自己调整了个舒适的位置。

  *

  有时候,目目会陷入一种癫狂、暴躁且具有生理冲动的状态,和他平时判若两人。

  这个阶段很像动物的发|情期。

  但如果食用宿主——哪怕只有一口,发|情期就会随之平息,更准确的说是平息一阵子。

  这是魔的尚未被发现的秉性吗?或者是独属于他的一个秉性。这可不是什么好秉性啊。

  林清泉侧躺在魔的怀里,一边看着他平静的睡颜一边思索。

  长成什么奇形怪状的魔都有,但抱着他的这只魔有天人之姿。因为侧躺下颚更加有棱角,现在眼睛还是紧闭着的,但林清泉很清楚这双眼睁开的时候,十分像鸟身上最坚硬的羽毛。可恶,他长得真好看啊!

  一旦魔消除了戾气和凶残,他就成了神。

  但人要弑神的叛逆的心是永远不会被遮止的。

  他看见魔的心脏在搏动,裹挟在肺和大血管之间,规律地一收一缩,仿佛是另一个寄居的生命,太像活动的艺术品了。

  忍不住扒开目目的衣服,像去摘苹果一样,微微出汗的手贴上他的左胸。

  奇妙的感觉,被誉为天药的魔的心脏像小推车那样咚咚推自己的手掌。这么小的体积,却有着细密的血管和强力的肌肉在迸发出供应全身血流的动力。

  真是可爱啊,可爱得……想摘下来一口吃掉。

  纸门外传来脚步声,听动静不像是一个人。

  林清泉警觉起来,从目目怀里爬出,挨在纸门边看向外面。

  三名武士气势汹汹地行走在走廊。后面两个人合力肩挑一只半人高的箱子,用黑布罩着。

  装在箱子里的,应该就是验证魔力的工具。

  箱子传出嘭嘭的响声,挂在扁担上左右摇晃。

  喔,还是活的?有趣,有趣极了。林清泉眯起了眼睛。

  不知一个孕育过魔胎的宿主,和一只刚刚新生的魔,会得到怎样的验证结果呢?连律令草都研究不出剂量的江户,连手术刀都可以视之为神的古代倭国,他不相信能拿出多么科学的验证方法。

  可如果将结果考虑到最坏,万一真的验证出不合格,又该怎么办呢?

  林清泉准备长叹,这时候有只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

  一回头便对上魔黑幽幽的眼瞳,像磁铁被吸附移不走视线。

  “你什么时候醒的?”他问。

  目目把手贴上他的左胸,“你像这样摸我胸口的时候。”

  林清泉心底传来一阵悸动,在慌乱中打掉他的手。

  纸门外传来武士知会的声音:“小林家,魔力验证的时刻到了。”

  两人整理好衣服,又匆忙地洗了脸。在林清泉将手搭上纸门的一瞬间,目目拦下了他,“拉门这种事让我做。现在,我是你的医侍。”

  林清泉一拍脑袋。他们在外面是主仆的关系,如果连开门这种事都要主人亲自去做,绝对会引起外人的怀疑的。

  目目心有灵犀地朝他微笑。

  吃完宿主的一块肉,他又成了佛魔胎时期的翩翩贵公子,举手投足都是神性。嘴角的笑意像酒杯里倒映的月亮,又温柔又醉,是那个熟悉的样子。

  和方才要饮血食肉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你又正常了?”林清泉不忘揶揄他,“你的发|情期走得还真是时候啊。”

  目目没说话,但耳根隐隐泛红。他打开门,裹着黑布的箱子随即抬了进来。

  “打扰了,小林家。”为首的武士行礼,“怎么样?对这里的一切还满意吗?”

  “什么都好,就是水果刀不怎么锋利,连人的胸口都剖不开。”林清泉拎起水果刀放回原处,“我期待这场验证很久了,开始吧。”

  武士感觉这两人的氛围有些奇怪,也不好说什么,“……那么请阁下闭上眼睛。为了阁下的心情着想,待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请不要睁眼。”

  黑布扯下,是一只几净瓦亮的玻璃箱,几净瓦亮到把里面的玩意儿看得一清二楚。

  无法定义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能说是个勉强的人形,姑且说是长着尾巴的巨型婴儿。

  不,应该说是畸形的半兽人一样的生物。白里透粉又毛茸茸的皮肤很像无毛猫,却是个人形。毫无生气的五官贴在脸上,但毛发稀少的头顶却另有一副五官在啼哭。

  它低下头,用头顶的五官东张西望,朝外界龇牙咧嘴。

  尽管无数次看过这只怪物了,可每次目光触及,武士都会面色沉沉。

  他回过头,却见到小林家和他的医侍两眼大睁,满脸的惊奇。

  “这就是你们用来验证魔力的工具?真是个新奇的小家伙。”林清泉走上前,隔着玻璃比划着这只怪物。

  怪物朝他猛扑,好像一只被剥了皮的恼羞成怒的猴子,“它是魔吧。”他说。

  “不。不是魔。”目目说。

  林清泉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目目淡淡道:“我就是知道。”

  “它确实不是觉醒的魔,但也算魔的一种了。”为首的武士说,“它是魔胎,不过是没有宿主的魔胎。”

  “胡说的吧,没有宿主的魔胎会死的。”

  武士笑着说:“看您纤弱又年轻,一定是没见过多少魔的公子吧。对魔的经验和了解,到底还是不比我这个参与过捕魔并且猎取过魔的心脏的人啊。”

  “阁下猎取过魔的心脏?”林清泉饶有兴趣,“多少颗?”

  “足足五颗。”武士满脸骄傲,“魔力强大无以复加,人只凭铁石刀剑去战,得到一颗可谓不易。凭借五颗魔的心脏的功绩,我才能从平民晋升到公家。”

  林清泉和目目安静地听他说完。沉寂许久,林清泉说:“据我所知,魔胎离体就会死,即使是高灵性魔胎,离体超过一段时间也会死。没有魔胎能离开宿主,这是规律。”

  “您所言极是,但万事都有特例。”武士说,“这只魔胎不是高灵性魔胎,却有着高灵性魔胎的野心。以头顶瘤之身寄生于宿主后,眼高手低、命比纸薄。一个月前,在目睹一只高灵性魔胎离体并吃掉宿主觉醒后,竟想要效仿,也强行离体,学着那高灵性魔胎的样子吃宿主……结果没有觉醒成功,化不出界和人形,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样子。”

  林清泉盯了这武士片刻,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对前因后果这么清楚?”

  “因为它的宿主就是我的女儿。”武士沉下了眼睛,“我女儿被它吃掉的时候只有五岁。它曾是她的宠物,是一只流浪的无毛猫。我女儿看它可怜把它捡回了家……”

  眼前这只魔胎——或者说是介于魔胎和魔之间的畸魔,是现有魔力体系下的一个悲哀而畸形的产物。任何时代有这种悲哀的产物。

  气氛变得十分凝重。“它能用来验证魔力吗?”林清泉问。

  “能的,以魔验魔。或许是身为畸魔的缘故,它对血液格外敏感。”武士说,“如果喂食它人和普通动物的鲜血,它的行为不会异常;如果喂食的是宿主的血,它会变得暴躁和兴奋。如果是离体的高灵性魔胎,会更加的暴躁和兴奋,疯了一样在箱子里乱撞。”

  “如果是已经成熟的魔呢?”

  “坦率地说,还不知道。”武士说,“我们还没有用它试过魔的血。不过,想必是更加激烈的反应吧。”

  目目凝视着上蹿下跳的畸魔,“因为它想觉醒、想化出界和人形。但魔力不够,只能从外界摄取。人和动物的血不具备魔力,自然满足不了它。”

  玻璃箱里的畸魔听见目目说话,砰一声跳近些。

  它变得激动,反应很大,隔着玻璃对着目目的方向狂舔,嘴里发出类似猫叫的尖利的声音,像个不堪入目的变态。

  林清泉心道不好。武士也起了疑心,看向俊美得罕见的医侍,随即拿出短剑和碗呈过来,“话不多说,请这位小友先来验血。”

  林清泉拦下剑和碗,“我先来。”

  武士皱起眉头,“这……江户没有让主人先受伤流血的规矩。”

  “还是让我来。”目目像捕蝶一般捉住林清泉的手,沉着地说,“没有让主人先受伤流血的规矩。”

  武士在矮桌上摆好碗,短剑的刀匕在烛火上翻面烤一会,“麻烦小友刺破手指,把血滴进碗里吧。我们会用管子将小友的血喂给畸魔,到时候凭借怪物的反应,身份立见。”

  目目端坐着,白亮的剑刃在白得发光的手上一划,猩红的血就流出来,成股流进碗中。

  那畸魔突然变得安静,两只大得恐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目目的手,四肢像壁虎一样趴在玻璃上,四只肉垫尽显。

  忽然,粗壮的青筋在它皮肤上纵显,肌肉像发酵一样膨胀,骨骼抽长嘎吱嘎吱作响。它的体积一下子变大很多,玻璃罩被挤得开始碎裂。而它脸上那副位置正常的五官,陡然睁开了眼睛,嘴里发出尖利的笑声,“好啊好啊!真好啊……”

  武士大为震惊,只能说出支离破碎的话:“难道……难道说,它,它要……”

  守在后头两名低阶武士被吓得后退,绝望之中拔出武士刀。

  所有人都在惊吓中盯着畸魔,但只有林清泉满怀诧异看向目目。

  畸魔只是看着目目的血,就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