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灵性魔胎七次离体,会在第七次时吃掉宿主得以成魔。

  而目目已经离体六次了。

  无论是从神主测算的玄学角度,还是从七次离体必觉醒的客观定律,都预示着:林清泉真的离被吃不远了。

  一路上,林清泉偷瞄一袭白衣温顺乖巧的目目,暗自在心里打着丑恶的小算盘:

  决不能让它吃得太舒服。

  他想要做隐藏在米饭间的一根鱼刺,或者是扭曲在芒果肉里的长虫,抑或是攀附在鱼生背面的寄生虫卵、河豚里的毒素……他非得让它吃得不爽,说得更直接点就是恶心死它,最好恶心得它一想到曾经的这顿饭,就后悔,就吐得一泻千里,就头疼脑热,就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

  目目乖乖地坐着,对此刻宿主的所想毫不知情。

  它已经不需要带面罩了,皮肤上烧伤似的瘢痕全部消失干净,此时才显现出本来的白净,眼睛深邃,英挺的鼻梁骨像混血儿才会长出来的。

  从立体的骨相再到洁白的外衣,它就像是从希腊神庙里走出来的艺术,自带一圈超脱世俗的氛围。

  它正好坐在油灯旁边。那是距离光明最近的地方。

  绝对的艺术是属于神的。

  正值夏天,有蚊子落在它手上吸血,它居然就静静地允许着,不打也不驱赶。

  这样神明一样的目目,就算我杀了它,就算我把它削成碎片,就算我用咒锥将它化为肉丸,就算我把它的心脏挖了炖成汤,它都不会生气的吧。

  林清泉产生一种在渎神的刺激感。

  要是能变得和毒|物一样,因为吃了我的原因,它毒发身亡,而且是悔不当初的死掉,可就最好不过了。

  马车白天赶往玄武山,在夜晚时会停下来休息。

  深夜,西瓜呼呼大睡,呼噜打得堪比电焊现场,震得连车前的马都惊醒好几次。

  心思烦乱的林清泉更是睡不着了。他穿上青竹制作的木屐,下了马车,出去走走透透气。

  这里是僻静的山林。一颗颗粗壮的柳杉笔直地通往夜幕,看不到顶头。莹白的月光如倾盆大雨般地泼下来,白到极致便呈现出发蓝的疲倦的色调。这场景很像一种叫做钢琴的乐器,雅致又冷冰冰的。

  林清泉听见身后有脚踩枯叶的干脆声,有人在跟着他。

  但他不拆穿。

  没走多久,山路转个弯就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处冒着烟的天然温泉。

  烟雾缭绕,热气蒸腾。这样干净的、无人涉足过的温泉,无疑是世间罕见的宝藏。

  不泡不是人。

  林清泉赤足踩在温热的岸边,光润的脚指甲折射出流光的亮。

  他盯着平整如镜子的水面,站了有一会,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神经质地摸自己的衣服,然后从下往上开始脱。于是他的双腿、腰再到肩胛悉数暴露,宛如一只正在破茧的蝴蝶,洁白的身体在月光下像闪闪发光的玻璃碎片,亮白得耀目。

  只是他脸色阴沉,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烦闷地呼出一口气,慢吞吞下了水,温热偏烫的泉水将他灭顶。

  等到从水里探头而出时,林清泉的脸已经挂上状若无辜的微笑。

  然后他转过身,对一直在后头的目目勾了勾手指。

  “你也进来。”他将湿掉的鬓发捋到耳后,浅浅一笑。

  这暗箭一样的笑,射中了目目的脚踵。它的思维像无数只蝴蝶飞散出去,落在林清泉湿淋淋的肩上,在那里啄食水珠,接着再头重脚轻地飞回来,跌跌撞撞地重新组合,形成醉醺醺的一滩物质,颅内全染上了林清泉的味道。

  从林清泉下车时,它生怕他大晚上遇见什么危险,便一直跟着他。

  只是没想到却碰上方才那一幕的香艳。

  等到目目能做思考时,它已经在水里了,连衣服都没脱。

  林清泉背抵石壁,笑容变得隐晦不明,“你是第一次泡温泉吧。感觉怎么样?”

  目目动了动嘴巴,但无法发声,只好又笨拙地闭上了嘴。

  “对了。忘了你还不会说话。”林清泉撩起一捧水,“等彻底觉醒了,你是不是就会说话了?”

  他用两条皙白的手臂圈住它的脖颈。

  “目目,你的脸也太红了些,和我在炉端烧店里吃的龙虾皮差不多。”他道,“我不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对我,已经超出魔胎对宿主应该有的心思了吧。”

  这番话有如雷劈。目目脊背僵硬,手足无措,动也不敢动。

  林清泉和它挨得极近,莹润的双腿就在蒸汽下若隐若现。水面恰好够到他的胸膛以上,黑发打湿成一缕一缕黏着肩胛。他的锁骨热得汗津津的,熠熠发亮,像贴了美人鱼的鳞片。

  “目目……”林清泉声音虚晃,“你早就想对我做点什么了吧。想试试吗?”

  他用指尖扶过目目脊梁骨的沟壑,细数着一节节敏感的椎骨。随着指尖掠过,它的肌肉块块隆起,很是紧绷。

  “你好像很紧张。”林清泉笑道,“真可爱。”

  他说这话时没看目目的眼睛,实际上从它下水后他就没怎么看它。

  他微微眯起眼睛,在热气的蒸腾下睫毛沾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温泉的水有点烫,他热得冒出汗珠,无力地靠着石壁。嘴唇也稍稍张开,这让目目能窥见到他的舌尖。

  有什么无疑被点燃了。

  目目怔愣着,像是被念了摄魂的咒语,对着他的红唇吻上去。

  这一瞬间就像连环的花火爆炸,砰砰砰炸开在脑袋里,五彩斑斓火树银花飞落在四肢百骸;然后又在四肢百骸里接连炸开,炸得浑身轻飘飘的。无数光明的意象涌现在脑海,明明是身处黑夜也看到如极光般永不落幕的亮采,犹如白昼。

  全世界的美好事物,都在向它招手。

  林清泉推开它,“可以了……下次我们再继续。”

  他们上了岸。林清泉就毫不避讳地坐在石头上,让目目给他一件件地穿衣服。

  最后套上木屐时,他用还湿着的小腿肚碰了碰目目的侧脸。果不其然,目目的脸又红了,动作也不利索起来。

  林清泉得逞地笑了。

  对的。就是这样。这就是他阴险的计划。

  他要让这个即将成魔的小天使喜欢上自己。

  就算它在觉醒时丧失理智吞吃了他,那么在以后的日日夜夜里每当它照镜子时,看到因吞吃了宿主而生长的身体,都会感到一丝不安和后悔,甚至悔不当初的痛哭流涕。

  这才是最高段位的恶心它。

  什么矜持、什么道德,那根本就是最不值钱、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不仅要控制它的身体,还要控制它的感情,让它从身到心完完全全被自己所主宰,哪怕他林清泉已经死了,也是如此。

  这样才是最有趣的呢。

  *

  抵达玄武山时,已经是三天后。

  林清泉才得知,因为草间灰伤势严重,需要紧急治疗,镜阿祢快马加鞭,用了不到两天时间便赶回了玄武山,中途还跑死了一匹马。

  目目牵着林清泉的手下了马车。

  前来迎接的医侍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白和服的哑巴,感到很是迷茫,“请问,这位小友是?”

  “他是卖|身给我的仆人,作用是照顾我的起居。”林清泉轻描淡写,“以后我用不着医侍了。”

  回玄武山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去看伤势严重的草间灰。

  草间灰手臂被砍,和林清泉确实是有关系的。他必须去探望一下。

  林清泉安顿好目目,独自一人前去玄武山最好的病房。

  在这里,他首先看见了满身憔悴的镜阿祢。

  镜阿祢整天整夜守候在草间灰的床边,不分昼夜地照顾。他胡子拉碴,湖青色的和服也是皱皱巴巴的,两只黑眼圈极其明显,显然是没休息好的倦态。

  但看见来人是林清泉,他一下子便精神起来。整个人就像一个不断内坍而徒有外壳的镂空之物,大肆发着脾气,燃烧着内里所剩不多的精力。

  “你还有脸来?!”他愤怒道,“我恨不得杀了你。”

  林清泉径自进了门,问道:“草间大人怎么样了?”

  “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凶手!”镜阿祢想到什么,转而冷笑道,“对了,你还是魔胎的宿主。灰总是夸奖你那双所谓的神眼,能辨胎儿察内观,原来那只是魔胎罢了。”

  林清泉望向病榻上仍在昏睡的草间灰。

  他臂肩上碗口大的伤口有些发炎,从而造成高烧不退,情况很不好。

  “草间大人,知道我是魔胎的宿主吗?”林清泉面色如常地问出这个问题。

  镜阿祢从鼻孔发出嗤笑,讥讽道:“你算什么东西?你觉得,我会在灰最虚弱的时候,给他说除了我以外的人和事情么。你们根本没有资格占据他的心思。”

  林清泉似是放松了些,说道:“那就好。做个交易吧。”

  镜阿祢又怒了:“什么交易?不要妄图让我染上市井商人的习气……”

  “我去捕猎魔,找来魔的心脏给草间大人服用。”林清泉直接说道,“你替我保守我是魔胎宿主的秘密。怎么样?”

  镜阿祢讥讽道:“可笑。你以为我会答应?你以为我会容忍一个身怀魔胎的宿主在我镜门的玄武山么?!”

  “除了草间大人,其他人的死活你也不关心的吧。”林清泉轻巧地说,“你提前两天比我到玄武山,却帮我在山里隐瞒了秘密。要是你想揭发,你早就揭发了。而你之所以替我隐瞒,是因为就连向来嫉恨我的你,也不得不承认,你和草间大人,现在都需要我。”

  镜阿祢涨红了脸,额头青筋突起,隐忍着攥紧的拳头,倏尔又松开。

  他默认了。

  “草间大人必须尽快服用天药。否则伤口感染严重的话,他会死。”林清泉说,“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再拖延了。”

  镜阿祢挣扎了几下,“可以交易……但是,我还要加个条件。”

  “请直言。”

  “你采购的那车律令草,要归镜门所有。换句话说,就是那具有堕魔胎之功效的良药,是我们镜门发现的,这功劳名义上归镜门,而不是你。”镜阿祢强硬地说,“否则,就算你治好了灰,我也要将你是宿主的事实告知大众。”

  林清泉笑道:“镜大人为了给镜门争取荣耀,真是煞费苦心。”

  “别废话了。你答应吗?”镜阿祢烦躁地说。

  当前有最重要的把柄在人手里,即使不情愿也不得不答应。

  林清泉没有多做思考,爽快道:“拿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