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羽燃一愣,茫然地和沈悠对视,对方倒是不再是之前高贵冷艳的样子了,反而颇有兴致地看着对座的女孩。

  宛方音伸手给他俩看。

  她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肤色细腻雪白,只是一旦仔细看就能发现上面有很多细小的疤痕,颜色很淡,平时很难察觉。

  宛方音缩回手放在膝盖上,面色寥落:“也许我真的是自带霉运体质,总会碰到各种小意外。走路被电动车刮倒,广告牌掉落被砸伤,摔跤跌倒更是家常便饭,就连做饭切菜也能弄伤自己。不管我多么小心……”

  她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来已经带了哭腔,她抱紧胳膊,缩成小小的一团,十分可怜无助。

  卓羽燃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到两次碰面,对方都受了伤,确实太巧了。

  一个人再倒霉,也不至于会这样吧。

  他求助地看向沈悠,寄希望于对方能看出点什么根源来。

  然而沈悠并不回应他希冀的目光,只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打量女孩。

  在卓羽燃心里,沈悠是个外冷内热,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悠,目光凉薄,事不关己。

  疑惑如野草在心头丛生。

  【她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单纯无辜】,卓羽燃想起了他曾经的警告。

  这个女孩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竟然让沈悠都这么讳莫如深呢。

  这顿饭吃的气氛诡异。

  宛方音似乎还因为刚才的事心绪不平,东西吃得很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等到结账时,出于男士买单的优良品质,卓羽燃和宛方音之间出现了小小的争执,小票还为此掉在了地上。

  宛方音弯腰去捡,脖子里的红绳掉了出来,露出底下串的佛珠。

  佛珠在卓羽燃瞳孔里不断放大,就像一个可怖的鬼魅,让人不寒而栗。

  他抓住沈悠的手,指着女孩脖子说:“你看。”

  她戴的这颗与陈文英的那串一模一样,就连材质、光泽都如出一辙。

  宛方音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她低头看了眼脖子上的红绳,紧张地问:“戴这个很奇怪吗?”

  同龄的女孩都喜欢新潮的饰品,现在很少能看到有年轻人戴这种东西了。

  像她这个年纪,是很在乎异性对自己的看法的。

  为此她十分忐忑,手指不自觉捏紧了佛珠。

  卓羽燃怕吓坏她,并不敢说漏嘴:“没有,挺好看,是庙里求的吗?”

  宛方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道:“算是吧,说出来你们可能会笑话我。”

  她不好意思地喝了口茶,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羞涩地说:“这颗佛珠是在我拜佛的时候从供桌上落下,刚好滚到了我脚边。我想也许是佛祖的赐予,就用绳子串起来戴在了身上。”

  沈悠说:“能否借我看看?这佛珠款式和景汀寺里卖的很不一样。”他边说边观察她,就连一丝细微的表情都没有放过。

  宛方音想也没想就解下项链递给了他。

  沈悠不断摩挲转动,就在卓羽燃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捏碎佛珠一探究竟时,结果对方却什么都没做就物归原主了。

  似乎佛珠里是否另有玄机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回去的路上,卓羽燃欲言又止。

  疑问如同荒芜平原上的野草,狂野生长。

  沈悠见他魂不守舍,心里一软:“她不会有事,收敛一下你的同情心。”

  卓羽燃向来信服他,既然都这么说了,自己也没必要太过杞人忧天。可是心头的疑惑还是没有消散,反而越发让人心痒、好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佛珠没有问题?”

  “有问题,”男人一手转动方向盘,一手支颔,“不用管她,里头死人的骨灰还伤不到她。”

  依照宛方音所说,她从小就倒霉,小事故不断,但也安安稳稳长到现在。到底算幸运还是霉运,卓羽燃也一时说不上来。

  都说福祸相依,否极泰来,宛方音也许有不为人知的手段能在两者间找到一个玄妙的平衡点吧。

  等车开上高速,卓羽燃才从胡思乱想里回了神:“我们不回瑕水村?”

  “先回一趟家,晚点再去钱家。”

  开到家门口已经下午两点多。

  即便卓羽燃对沈悠富二代的人设早已心知肚明,但是等车驶进一处山腰上的庄园大门时,他还是没出息地张大了嘴巴。

  等管家帮他开车门时,他更像个第一次登门见家长的小媳妇,紧张地连走路都同手同脚了。

  比刘姥姥进大观园也没好到哪里去。

  庄园里的花圃、景观树、爬山虎、喷泉,每一样都让身为穷逼的卓羽燃眼花缭乱,脖子都快扭僵了。

  他跟在沈悠身后,亦步亦趋,像个跟屁虫,就怕眨眼的功夫自己就迷失在这么大的庄园里,惹人笑话。

  沈悠让他在客厅里等,自己上楼去了。

  卓羽燃坐在沙发上,忐忑地不知道干点啥打发时间才好。

  管家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和蔼可亲。

  他让人上了水果点心招待卓羽燃,又怕他一个人无聊,还把自己儿子叫出来招呼客人。

  卓羽燃一看,是个熟人,正是之前晚上去楚亚舅舅的农庄送东西的葛欣杰葛助理。

  葛助理今天还是一身西装笔挺,发型一丝不苟,随时随地一副金融界精英人士的打扮。

  他伸手和卓羽燃打招呼:“你好,卓先生。”

  “你好,葛助理。”卓羽燃还没法适应握手这么正式的见面礼,紧张的手心都快出汗了,他悄悄在裤子上蹭了蹭,有点奇怪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姓。

  上次匆匆一面,似乎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吧。

  葛欣杰适时地为他解惑:“我是沈少的生活助理,他的人际关系情况也是我的必修课。所以沈少的几个朋友,我都大致了解过。”

  原来是这样,是自己没见识,孤陋寡闻了。

  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身边的助理也这么有职业素养,让混吃等死的卓羽燃感到汗颜。

  他无聊地环顾客厅,这里空间很大,装饰低调温馨,随处可见的小东西似乎都不是便宜货,有的让他这个门外汉看了都觉得可能是什么古董,就是卖了他也赔不起的那种。

  葛助理随着他的目光移动贴心地为他讲解:“沈少的父母在世时,对古董很有研究。这里摆放的小东西大多是他们的藏品。在庄园里还专门有一间屋子收着东西,可以让沈少带你去看看。”

  这话里信息量很大,卓羽燃有点意外,原来沈悠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啊。

  他心里涩涩的,觉得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有再多的钱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了。

  在对面浅色的墙壁上还挂着一组相框。有一二十张照片组成。

  葛助理笑着邀请他:“一起去看看?”

  走近照片墙,才发现上面是一个男孩成长的记录贴,从呱呱坠地,脸蛋皱巴巴的土包子到开朗活泼的小男孩。

  成长的脚印有迹可循,照片里的男孩顶着一张卓羽燃十分熟悉又陌生的稚嫩脸蛋,皮肤吹弹可破,唇红齿白,满眼明媚。

  照片很久远了,像素也不清晰,虽然保存的很好,还是有时光的痕迹遗留了下来。

  卓羽燃想起一句诗:莫怪迟迟不归去,童年已梦绕林行。

  葛助理说:“这是沈夫人在世时布置的。”

  这组照片就像一则简短美好的小故事,却在小男孩十岁的时候戛然而止。

  苦涩弥漫上舌尖,刚吃了糖果的口腔都被它霸道地占有,一丝甜味也无。

  就在这时,沈悠下楼了。

  他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照片和照片前的卓羽燃,神色还是淡定非常,似乎没有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他催促道:“走了。”

  “哦哦……好。”卓羽燃和葛助理告别,连忙追了上去。

  沈悠从家里拿了一个檀木盒子,里面也不知放了什么东西,用绒布装了放在后座上。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疾行,两边绿意苍翠,波涛连绵似海。

  出门没多久,竟然开始下起了阵雨。

  雨点又密又急,敲打在窗户上不断发出扰人的声响。

  当卓羽燃不知道第几次偷瞄沈悠时,男人似乎终于忍无可忍,当场人赃俱获:“看我干什么?”

  老话说,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跌倒。

  同一个问题,上次的错误回答让卓羽燃记忆犹新。

  难道因为上次答案不及格,老天爷存心要给他来一场补考?

  卓羽燃绞尽脑汁,盯着男人的发梢足有三分钟,才说道:“我看你头发有点长,该找时间理发了。”说着还摸摸自己头发,傻笑道,“巧了,我的也好久没剪了,哈哈……”

  沈悠冷笑:“你干脆剃个光头,再去景汀寺出家做个和尚。”

  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他了?这个回答也不对吗?卓羽燃一头雾水,怎么突然又要自己出家当和尚。

  在同一个坑里再次摔成狗吃屎的卓羽燃还不知死活地拍了一记马腿:“你要是剃光头肯定不比梵因大师差,都说光头是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我丑我有数,光头我可不行。”

  他的作死言论导致头顶突然惊雷炸响,也许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这个夯货的言行,想要降下一道天雷叫他清醒一下。

  沈悠一路低气压地把车开得飞起,差点占山为王,成为盘山公路车神。

  为此只花了大半时间,两人就回到了瑕水村。

  车子一开进村口,两人就发现不对劲。

  青荼区今天天朗气清,天气预报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可刚进村,天空就被一大片浓厚的乌云沉甸甸地压下,云层里闷雷不绝,偶有电光一闪即逝。

  整座瑕水村都被突如其来的阴云鬼氛所笼罩。

  小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连鸡鸭猫狗也不见踪迹。

  隔墙还能看到新洗的床单、衣物在竹竿上肆意翻飞,地上的尘土草叶被狂风刮得飞上屋檐,打着旋儿在半空忽起忽落。

  沈悠把车挺好,两人立刻朝钱平家跑去。

  一定是出事了。

  这糟糕的天气下,一路走过去,每家每户竟然都门窗大敞,一点活人的动静都没有。

  钱平家临时搭建用来放东西的棚子在风中晃郎晃郎作响,棚顶不堪重负破了一大块,被风卷到高空很快消失不见。

  里面也静悄悄的不见来帮忙的亲友。

  直到靠近灵堂,才听到一阵连续不断的咀嚼和吞咽动静,正在进食的人似乎饥肠辘辘,正在大啃大嚼,间或有肉块掉落的闷响掺杂其中。

  卓羽燃变了脸色,有种不好的预感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