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因脸上露出疑惑:“符篆?景汀寺不卖符篆,我们是佛寺,不会道教的本事。”
这真是个很合理的回答。
对方虽然承认了认识陈文英,却不认符篆的事,还心安理得地拿什么宗教区别来忽悠他们。
和尚一脸真诚,又很耐心地给他们讲了几分钟的两教起源和差别,最后念了句阿弥陀佛,以“公民有信仰宗教的自由”结尾。
意思是,你们别在这里砸场子,去隔壁道观里求符吧。
卓羽燃给沈悠使眼色,怎么办?要是继续纠缠下去,会被扫地出门吧。
沈悠越发挑衅:“大师不会画符,我会,文化学术需要交流,大师愿意和我交流一下吗?”
梵因也不生气,转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把两人带到一处僻静清幽的僧房。
房间摆设很清雅简单,以淡色为主基调,没有什么娱乐设备,除了床铺、桌案等简单家具外,就是一面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柜。
里面佛教经典、历史名著不一而足,就连网络小说都有。
梵因倒了两杯水放在书桌上,“条件有限,招待不周,先喝点水吧。”又指了指上面的笔墨纸砚对沈悠说,“这位施主请随意。”
沈悠一点没有客人的自觉,竟然随意翻动桌上叠好的几张字来。
卓羽燃不懂书法,但也看得出对方这字不俗。
他捅捅沈悠后腰,暗中使眼色,看出什么来没有。
沈悠不搭理他,把字摆回原位后,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串鬼画符,吹干后递给梵因看。
梵因看了后,眼中含着笑意:“贫僧真的不懂这些,施主是在对牛弹琴了,实在惭愧。”
沈悠似乎被他说动了,也不再在符篆上做文章:“大师不懂符篆,那佛珠呢?佛珠总有吧,我想求一串。”
这个倒是在梵因的业务范围内,他也不再推脱,直截了当地问:“施主先说说所求的是什么,贫僧才好对症下药。”
你总得说点什么,我才能想好怎么忽悠你。
沈悠说:“不是什么能难倒大师的问题,就是夫妻纠纷。我老婆见色起意,见钱眼开,傍了个大款跑了。你说我该怎么让她回心转意呢?”
这人真是张口就来,还见色起意,见钱眼开?
真有这样的女人也是眼瞎吧,应该去五官科看看,何必麻烦人家大和尚。
卓羽燃忍不住吐槽。
显然梵因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贫僧倒是好奇,是多大的款才让施主妻子放弃现在的姻缘,琵琶别抱。”
沈悠很敷衍:“这是我的伤心事,不想多谈。”
幸亏梵因脾气好,不和这个故意找茬的家伙计较。
他从抽屉里拿出五种手串给沈悠看:“信仰只能解一时失意,最终能跨过这道坎的还在你个人。常言道,事在人为。施主觉得呢?”
桌上五种手串大小、颜色、质地不同,应该是针对不同性别和年龄的香客设计的。
只是其中没有一款是和陈文英那一串相符的。
卓羽燃问:“大师,没有其他款式吗?”
梵因说:“施主要什么款式?寺里布施的佛珠样式都在这里了。”
人家都这样说了,难道还要翻箱倒柜地找吗?
这可怎么办呢?卓羽燃没辙了,只能把希望放在沈悠身上了。
沈悠也不拐弯抹角,“陈文英的那串就很好,但桌上这些……没有那一款。”他抬眼看梵因,“可我听说,她手里的佛珠就是景汀寺里来的,是你梵因大师特意送她的。”
从头至尾,梵因的一举一动和细微表情都没有逃过沈悠的眼睛。
可这个和尚从头到尾都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来,如果不是真无辜,就是真虚伪,心思深沉难测。
沈悠向来信任自己的直觉,这次似乎是遇到劲敌了。
这和尚不好对付。
梵因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也许是陈施主搞错了。这边是景区,小摊小贩很多,卖纪念品的也多,打着景汀寺的名号卖货的多如牛毛。不信,你们可以去外面转两圈。”
“陈文英死了,她停灵的地方一直出事,大师知道是什么原因?”
梵因脸上的微笑仍旧恰到好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似乎不管你说什么话都无法让他动怒。
他也没有因为某个人的死亡而露出其他的神情。
他并不正面回答沈悠的问题:“平日里贫僧和香客说话都在前面,人来人往的,寺里还有监控。如果两位施主有什么疑虑,觉得贫僧不安好心,可以去申请调监控。”
这和尚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理直气也壮,实在难搞。
沈悠也不寄希望于一次就能解决这个家伙,他不想多逗留这里,离开前他对梵因道:“陈文英所求的应该是不再被丈夫欺辱,脱离苦海。她现在死了,是不是也算变相的达成了愿望?”
梵因微笑不语。
直到出了禅房,来到前面院落,卓羽燃才从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里回过味来。
他突然一阵后怕,背后凉飕飕的漏风,原来古人把红粉佳人比作枯骨,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梵因大师怎么有点邪性。”
沈悠转头看他,意味不明地挑眉,又是熟悉的沈氏讥讽笑容:“刚才还被美色迷了眼,现在怎么突然顿悟了?”
卓羽燃红了脸,尴尬地狡辩:“哪有?也没有多好看。你沈悠才是女娲最得意的杰作,其他人都是泥点子。梵因大师最多算女娲造人时手痒多捏了两下,怎么比得上你精雕细琢,精心打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沈悠看了他一眼,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许多。
两人回到观音殿,路上游客越来越多,渐渐热闹起来了。
还没走出大殿,卓羽燃就听到一个女声在叫自己名字。
“奇怪?谁叫我?”卓羽燃认识的女性很少,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女人叫自己。
他四下张望,一个穿着白色衬衫搭绿色背带裙的女孩出现在他面前。
女孩发间别着一枚蝴蝶结,飘带如蝶翼在风里轻盈展翅,不是别人,正是宛方音。
今天究竟是什么黄道吉日,景汀寺在开女娲杰作的巡回展览吗?
上次沈悠提醒过他少与这个女孩来往。
在那之后,宛方音倒是给他发过两次信息,不过在碰了冷遇后,可能出于女性的矜持也没再私聊过他了。
这次再遇,对方十分高兴,极力邀请他们一块吃个饭。
盛情难却下,卓羽燃和沈悠只能答应。
三人在景区找了一家综合评价还算不错的网红餐馆。
餐馆临水而建,装修摆设充满了江南水乡的恬静之美。
他们登上二楼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抬头就能看到外面蜿蜒而过的水道和摇橹漂过的船娘。
在点好菜后三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俩和宛方音本身不熟,三人中也没有善于活络气氛的人,难免会尴尬。
卓羽燃已经喝光了第二杯水,他瞟了一眼沈悠,这家伙心安理得地对着窗外走神,没有要搭理人的想法。
至于对座的女孩,正低头玩着袖口的蕾丝边,偶尔点两下手机。
眼看在上菜前自己可能要喝光整壶水,卓羽燃没办法只能绞尽脑汁地想话题。
还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
“工作有着落了吗?”
女孩羞赧地低下头,纤细的脖颈红了一片:“还没有,可能上次来景汀寺我还不够诚心,所以我又来了……”
她抬头飞速瞄了一眼卓羽燃后,又低下头,声如蚊蚋:“爷爷让我先找份兼职做做,说我不能一直啃老呀。”
卓羽燃给她杯子里续水,安慰她:“别心急,慢慢找。”
一旦开了话头,桌上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不少。
倒是沈悠一直爱答不理,卓羽燃故意把话替引到他身上,他也不接,全程把“高冷”两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等了大概一刻钟,菜才陆续上桌。
结果端菜的小哥滑了一跤,盘子脱手摔在地上,汤汁弄脏了宛方音的裙子。
服务员一个劲地道歉,就怕客人气狠了要投诉。
宛方音没有为难他,和他们说了失陪就去了洗手间。
卓羽燃给沈悠夹了菜,拍拍他:“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说话,连菜也不吃。”
沈悠喝了一口茶,情绪不高,脸色也不怎么好。
卓羽燃自认为还算了解他,对方涵养很好,不是个会当众摆脸色,让人难堪的人。
再看他眉眼间苍白病态,卓羽燃心里一紧,抓住对方胳膊就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还不等他否认,卓羽燃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摸摸他额头,一会儿又叫服务员多加一碗绿豆汤。
他看了看外面火辣辣的日头,回头对沈悠说:“可能是中暑了,不舒服你要告诉我呀。”
沈悠一手托腮,懒洋洋地打量他,像一只慵懒的猫咪:“卓医生,你真啰嗦。”
这时绿豆汤来了,装在一个很大的海碗里。服务员还拿了三个小碗过来摆在他们面前。
卓羽燃像个操心的老父亲,盛了两碗摆在沈悠和宛方音的桌上,自己却不吃。
沈悠用瓷勺拨了拨碗里的红绿丝,掏了半颗冬瓜糖放入口中咀嚼。
见他吃得香,卓羽燃半开玩笑地说起自己的糗事:“来了这边,才知道你们这儿的绿豆汤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大学里第一次吃,我就吐了出来,一股牙膏味,直冲脑门。”
他笑得没心没肺,八颗小白牙闪闪发亮,让人看了心里发痒,就像有个淘气的小人在上面反复横跳。
沈悠吃东西很优雅,一碗再普通不过的绿豆汤被他喝出了琼浆玉液的错觉。
奇怪的是,直到小碗见了底,也不见宛方音出来。
卓羽燃看看时间,对方去洗手间很久了,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他有些不安,决定和沈悠一起去找人。
结果在洗手间外面就看到了女孩身影。
她坐在附近餐桌旁的椅子上,一个服务员正用棉签给她清理伤口。
“怎么了?”
女孩手臂上有两处擦伤,有血丝渗出来,伤口倒是不深。
宛方音苦笑:“滑了一跤,蹭破了点皮,不碍事。”
对方小腿和手臂上还有上次从观音殿高台上摔伤留下的痕迹,加上这次的新伤,有些触目惊心。
因为这次摔的不严重,做了简单处理后三人回到了餐桌前。
宛方音吃了一口菜,欲言又止。
卓羽燃问:“伤口疼?”
宛方音羞于启齿地说:“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倒霉……总是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