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亚几个来到陈家时已经是中午了。

  沈悠一边看卓羽燃和老刘他们忙进忙出地搬东西,一边问楚亚:“怎么不在家休息?”

  楚亚坐在回廊阴影下的长条凳上,无奈摊手:“怎么说也算是我家亲戚,看在舅舅面子上也要来一趟。”

  沈悠点点头:“接下去两天你就陪着老钱,其他的不用操心。”

  “哎呀,能享到你沈悠的福,真是不容易。”她喝了一口凉白开,干脆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

  老刘几个手脚很麻利,来了没一会儿就把灵堂收拾了出来,摆设基本到位,就等下午钱家人把陈大婶接回来后化妆穿衣了。

  因瑕水村离寿庄很远,楚亚他们来之前就去店里把这几天要用到的东西一股脑全部运了过来。

  卓羽燃正和老刘一起把棺材搬进旁边小屋,突然一道人影从里面蹿了出来,横冲直撞,就像颗巨型肉弹,把人撞得半身发麻,手一松,棺材砸在了地上。

  只听“砰”的一声,尘土飞扬。

  不是钱平还能有谁。

  卓羽燃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肩膀站起来。还不等他说什么,钱平这个始作俑者先不干了。

  老头的火气不是一般的大,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张狂模样,二话不说抡起胳膊就要给卓羽燃一拳。

  这拳头要是真打在脸上,非损失掉两颗门牙不可。

  然而钱平的蛮横不过是纸老虎。

  他被沈悠扣住了手腕,疼得龇牙咧嘴,流了一脑门冷汗,嘴巴却仍旧不把门,不见棺材不掉泪:“小白脸你快点放开老子!”

  沈悠冷笑,存心要让他吃点苦头,手里又加了两分力。

  钱平发出杀猪似的惨叫,手骨差点被他徒手捏碎。

  他平日里的为人都被邻里看在眼里,加上他又长得高大肥硕,相比沈悠,一张浓丽的漂亮脸蛋,身形瘦削,面色病态苍白,怎么看都是钱平更加占便宜。

  看热闹的人只当钱平存心讹诈这个帅小伙,故意大呼小叫,导致不管他叫得多凄惨,始终都没人上来帮他一把。

  老刘坐在棺材板上,就差点根烟边抽边看好戏,他幸灾乐祸地说:“沈悠,你可要手下留情,要是把这老家伙的手折断了,你不仅要赔医药费,待会儿仪式上磕头鞠躬,也没人代替他。”

  沈悠冷冷看了钱平一眼,这才放过了他。

  卓羽燃连忙把他拉到一边,又是感动又是担心。

  钱平这个人就是个混不吝,就怕他一时恼恨,狗急跳墙,做出伤害沈悠的事来。

  他捧着手腕哇哩哇啦地一通怪叫,骂道:“你们都给老子滚!老子今天不办事了!你们都滚!滚!”

  他本来存心不想给老妻花钱办后事,现在更是自以为抓住了由头,可以把这群碍眼的统统扫地出门。

  老刘摸了把胡子冒茬的下巴,嘲讽他:“哟,我们今天又不是给你办事,你叫我们滚就滚?你做得了主吗?”

  这冷嘲热讽好比火上浇油,钱平气不过,发起横来一把掀了供桌。

  香炉、元宝掉了一地。

  他还不解气,像发了狂犬病一样在灵堂里上蹿下跳,把花圈、白幡薅了个遍,屋子里顿时狼藉一片。

  这么大动静很快把老钱和陈家的几个人引了过来。

  老钱看到灵堂里乌烟瘴气,差点翻白眼厥过去,幸亏他平时注重养身,身强体健,换做其他人也不知已经被钱平这混账气死几回了。

  他一个眼神扫过去,原本看热闹的连忙跑过去拉住罪魁祸首。

  老钱问他:“你又发什么羊癫疯!”

  钱平脸红脖子粗,钱家祖传的大嗓门在他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我不要他们来办丧事!谁要他们添乱!让他们滚!通通滚!”

  “他们是小亚带来的,小亚是阿秋的女儿,也是钱家亲戚,把文英的后事交给他们你有什么不放心?”

  楚亚年龄小,可她辈分不低,她也不摆长辈的架子,还给钱平台阶下:“他们几个和我一起干这行当许多年了,不说在尚城,在我们西岚那一带也算小有名气。你家的刚去,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要是有误会,我们都是自己人,笑一笑就过去了。”

  可这个世上偏偏就是有这种二百五的存在,别人给了他脸他却不要,还想把大家的脸皮都撕烂了扔地上踩几脚。

  他啐了一口浓痰,梗着脖子叫嚣:“你个婆娘算哪根葱,你是存心来老子家打秋风的吧。老子今天就是不要办丧事!你们就是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是这句话!”

  他一点情面不给,还不等老钱和楚亚说什么,陈家人先不干了。

  他们算是听懂了,这个妹夫是存心找茬的。

  好嘛,这人老婆死了,连场白事都不想办,真是近十年没听过的笑话。

  陈阿婆被两个媳妇搀出来,眼睛肿成桃核,法令纹深刻,抄起手上的拐杖就往女婿身上打,边打边哭:“我的阿英啊!妈今天就打死这个畜生让他下去陪你!”

  奈何她人老力弱,又被人及时劝住,拐杖落在钱平身上不痛不痒,也没把他真的打出什么好歹来。

  陈文贵要妹夫现在就给个准话:“你说,到底办不办?”

  钱平一声不吭,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铁了心要双方都脸上无光。

  最后还得老钱几个长辈出来给他擦屁股。

  下午,警局通知他们去办手续领遗体回家。

  钱平吃饱喝足,坐在门口的树荫下揉肚子,不管别人怎么叫他,他只当聋了哑了,惹急了还故意打个酒嗝,酒气喷了对方一脸。

  陈家也不是好惹的,陈文贵当即叫来两个人高马大的侄儿,一边一个,架着钱平的咯吱窝像拔萝卜一样把他从树下提留起来,塞进面包车就走。

  到了下午四五点,陈大婶的遗体才被接回来。

  结果在给死者整理遗容时,钱平仍不消停。

  他抓起供桌上的苹果就吃,一边吧唧嘴一边吐皮,甚至还故意往遗体上吐。

  他在众人的神经末梢上反复横跳,一副好吃懒做又刻薄自私的丑陋嘴脸,真是世间少有。

  吃晚饭时,楚亚对卓羽燃说:“小卓,这两天别回去了,就住我舅舅那边,省得来回跑费时费力。晚点我给你找两套干净的换洗衣服。”

  卓羽燃没多想就同意了她的建议。

  沈悠看了他俩一眼,没说话。

  因为陈大婶的儿子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回来,沈悠拍板,今晚不做安排,只让人晚上排班,留心灵堂里的火烛和遗体。

  到了八点多,卓羽燃折好一筐纸活后准备和楚亚一块儿回农庄,穿过灵堂时,无意中瞥了一眼,立刻发现不对劲。

  “楚姐,你看。”

  只见傍晚刚穿好全套寿衣的陈大婶,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被捞起来的。

  遗体身下的木板湿漉漉一片,水往边沿和缝隙里渗透落在地上,不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地上已经积了一滩水,竟然没有人察觉到。

  楚亚立刻把老钱和其他人请过来看。

  陈家人气得浑身发抖,妹子死了遗体还要被糟蹋,是个人都忍不了。

  陈文贵说:“你们都看看!看看!你们钱家现在不给我们一个交代,今天一个都别想走!”

  说完就让人找钱平过来,认定了是他干下的糟心事。

  钱平晚上又喝了几两黄酒,早就鼾声如雷,任你怎么叫他就是不醒。

  陈家人二话不说,一碗冷水泼在他脸上,他被激得怪叫一声,一睁眼就看到一群人围着他,个个面色不善。

  他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嘟囔道:“做什么矗在这里,还让不让老子睡觉。”

  陈文贵把他拽过去,钱平酒醉不清醒,脚步软的像是踩在棉花上,地上湿滑,他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在陈大婶遗体上。

  当他感觉到手下僵硬冰冷的触感,才酒醒大半,浑身一个激灵,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差点跳到大舅子身上。

  陈文贵指着妹子遗体质问他:“是不是你干的?”

  在场大多数人都觉得,除了钱平谁会干这么损阴德的事。

  外加白天他的所作所为,众人有目共睹,更觉得有理有据。

  不是他还能有谁。

  钱平抵死不认:“老子说没干就是没干!你们还想怎样!”

  “你们中的哪个王八羔子干的!好啊!你们是存心要栽赃给老子是吧!”

  两边又开始没完没了地争吵不休。

  白天,楚亚带了两三套不同款式的寿衣让钱家人挑选,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她让人把陈大婶抬进里间小屋,又让钱陈两家的女人搭把手,重新给遗体擦身、穿衣。

  收拾妥当后,灵堂里的大戏还是没结束。

  楚亚懒得掺和,拉了卓羽燃就走。她现在是病患,老钱又偏疼她,其他人也管不了。

  卓羽燃以为沈悠要回西岚区,走前还不忘叮嘱他路上小心。

  结果他刚系好安全带,后座的车门就被拉开,在楚亚戏谑的目光中,沈悠一脸平静地往后座一靠,朝后视镜里的楚亚挑眉示意快点开车。

  卓羽燃很高兴:“你不走了?”

  男人只回复了个“嗯”,就闭目养神不说话了。

  “路太远,还是住下方便。”卓羽燃还自己给他找理由。

  楚亚一阵头疼,觉得小卓真是傻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