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钱水庆神色大变,顾不上别的就随他俩往外跑。

  沈悠叫上卓羽燃:“走,我们也去看看。”

  老钱和那两个报信的人坐上一辆电瓶三轮车出了农庄后,一直朝村子西面而去。

  沈悠开车在后面跟随,这样走了五六分钟,他们来到一处水塘边。

  岸上站了二三十个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热闹。有眼尖的村民看到老钱几个,立刻殷勤地大喊一声:“钱老叔来了!”

  沾楚亚舅舅的光,卓羽燃和沈悠在村民刻意避让下穿过人墙来到了最前面。

  只见一具泡发的苍白女尸正被几个民警合力从水中捞起。

  女人大约六十多岁,穿一件暗绿色绣大花的雪纺套头衫,右手戴了佛珠,头发花白,光着双脚。四肢皮肤已经开始发白,出现褶皱,口鼻间还有白色粘液状泡沫,没有其他外伤。

  初步判定是淹死的。

  他们又从水里找到两只凉拖,扔在了尸体旁边。

  一个民警走过来询问:“死者陈文英的家里人来了没?”

  众人前后左右找了一遍也没看到她男人钱平。

  有人说:“刚才还看到他蹲在塘子边,人呢?”

  众人七嘴八舌,又没人说得上来人去了哪里,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呢。

  民警又问:“她儿女呢?”

  村民回答:“她儿子在外地工作。”

  钱水庆与几个钱家堂亲正和民警交谈,听到这边动静,皱眉说:“你们几个去找钱平,把他平时爱去的棋牌室、面馆一个个找过来。”

  不等他们分头去找,沈悠突然冷冷地说道:“不用找了,他人就在水里。”

  众人脸色大变,以为钱平也出事了,急忙朝水里看。

  可是水面上并没有漂浮的男尸。

  沈悠朝池塘那头伸手一指,只见水面上有个脑袋露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钱平这厮正奋力往对岸游。

  他发福的身体在水里受到不小的阻力,每一次狗刨都十分吃力。

  这边村民不断朝他招手,大声喊他名字,他却恍如未闻。

  卓羽燃觉得不对:“他要干什么?”岸上的其他人也抱有相同的疑问。

  沈悠冷笑,就像在看一出好戏即将迎来高,潮,满脸玩味。

  钱平仍在拼命往前游,直到伸手能够到对岸土坡,他却不急着上岸,而是捞起一只触礁的竹篮,紧紧抱在了怀里。

  众人绕了一大圈来到对岸。

  此时的钱平精疲力竭地躺在草地上喘气,衣衫大敞,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和一个油腻腻的啤酒肚。

  民警没好气地质问他:“你做什么?”

  钱平连忙坐起身,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讪笑:“没做什么警察同志,这不是我家女人的东西掉水里了,我给她捞起来。”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众人围上去看,这竹篮盖子上有暗扣,一直飘在水上也没被浪头打翻。

  打开一看,里面一个包子,一根油条,还有一袋豆浆。包子和油条在水里泡久了,早就烂做一坨。

  钱平脸色大变,刻薄地咒骂道:“这个死老太婆!饿死鬼投胎!一顿早饭吃这么多!”

  大家跟着神色骤变,原本嘻嘻索索地交谈声不约而同地停下,众人都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注视钱平。

  这是刚死了老婆的男人该说的人话吗?

  老钱气得打跌,他哆嗦着唇,指着对方鼻尖警告他:“好好说话!”

  卓羽燃再次大开眼界,感叹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想到自己和他一个性别,差点把昨晚的席面全部呕出来。

  村民们又开始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有人说:“五点多那会儿,我在井边洗衣服,看到文英她挎着篮子从我家门前走过。我问她去哪里,她说家里老头早上光吃包子油条不称心,一定要吃碗秧草。她早饭一口没吃就要去水塘边剪秧草。”

  钱平的为人大家再了解不过,平时他可没少欺负自家婆娘。

  众人一阵唏嘘,注视钱平的目光更加鄙夷。

  钱平急白了脸,大声狡辩:“没有的事!你胡说!”

  那个人不高兴了,嗤笑道:“我胡说?村上谁不知道钱平你一个大老爷们平时的做派。”

  其他人附和:“早上雨刚停,地上又湿又滑,你还让文英来塘子边,难怪要出事。”

  钱平被他们说得脸黑成一团,最终忍无可忍,抄起袖子就扑上去要用拳头和他们理论。

  顿时尖叫、辱骂不绝于耳,岸上乱成了一锅大杂烩。

  卓羽燃连忙去把老钱拉出人堆,就怕他被失控的人群踩了碰了。

  几个民警看着不对,立刻上前制服他们。

  钱平脸色赤红,眼珠子爆瞪,双手虽然被反扣住还不忘用力蹬他那两条腿,咬牙切齿地骂:“艹你妈的,吃屎噎死你们这帮赤佬,一个个咸吃萝卜淡操心,死绝户的王八。”

  一张嘴满世界喷粪,几个村民愤懑难平,要不是被民警拦住,差点一拥而上把钱平揍个半死。

  钱水庆扶着卓羽燃走到钱平和村民们中间,一副被气得就快脑溢血,还不得不出面从旁调停的模样:“大家安静,都冷静一下。现在文英刚出事,人还露天躺着,你们就这样闹翻天,也不怕她地下不安生。目前当务之急就是快点协助民警同志把事情处理妥当,再把文英的白事办了。邻里口角再所难免,大家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钱平这个不着四六的中牲计较。”

  说完,钱水庆又骂钱平:“你这个成事不足的出棺材,少在外面丢人现眼,老钱家的面皮都被你个孬货丢光了。一大清早,你是灌了黄汤还是跌了粪坑,你要是管不住你这张嘴,老子给你两个耳光吃吃。”

  钱平欺软怕硬,对这个强势的堂叔公一向怕惯了,被骂了几句,一个屁都不敢放,像只肥硕的鹌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吭气。

  民警看他们总算安静下来,又懒得搭理不着调的钱平,就只对钱水庆几个钱家长辈说:“陈文英的遗体我们现在要带回去进一步检查,如果确定是失足落水身亡的话,我们会尽快通知你们来办手续领人回家。”

  民警抬着遗体走后,村民也没有立刻散去,只管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

  老钱也没走,和几个亲戚正商量白事,回头要找钱平,喊了几声也不见他应答。

  一个脾气火爆的亲戚看到钱平正背对着大家,一个人坐在岸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就扒拉开人群,几步走上前一巴掌拍在他身上:“问你话呢!没长耳朵?”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人手上太过用力,钱平上半身往前一冲,整个脑袋竟然扣进了怀中的竹篮里。

  那人吓了一跳,连忙帮他把篮子取下来一看,结果被惊得“啊”了一声,把其他人都引了过来。

  卓羽燃跟过去一看,只见钱平嘴里塞满了泡烂的油条和包子,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还在不断咀嚼,活像只凸嘴的癞蛤蟆。

  已经有人受不了,跑到一旁干呕。

  老钱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只想上去踹钱平两脚,觉得这人脑子被门夹了,婆娘刚死,不闻不问不说,还把她生前的早饭特地从水里捞起来吃。

  这饿死鬼投胎的分明就是钱平这个混蛋。

  卓羽燃也大倒胃口,庆幸早饭没吃。钱平这人真是个奇葩,短时间内不断刷新他的三观下限。

  他扯了扯沈悠:“我们还走吗?”按照原定计划,今早他们就要回西岚区。

  沈悠让他稍安勿躁:“别急,再看看,也许过一会儿,楚亚他们都要过来。”

  卓羽燃没理解他的意思,就在这时,人群里发出一声高喊:“文英的娘家人来了。”

  陈大婶原本不是瑕水村人,她娘家人得到消息,一大早从隔壁镇过来的。

  对方来了十几个人,分别是她八九十岁的老娘和几个叔伯兄弟嫂子。

  陈阿婆满头白发,因为悲痛脸上的皱纹沟沟壑壑,越发深邃。

  她一来就哭喊着找女儿,钱家几人迎上去搀住她,一边好言劝说,一边给她顺气。

  老钱说:“亲家先跟我去家里坐坐吧,文英被警察带走了,晚点就能回来。你也一大把年纪了,别哭坏了身体。这谁能想到呢,竟然会出这样的事。”

  陈阿婆哭得肝肠寸断,她坐倒在地上,喊着陈大婶的小名。在场的不论是瑕水村民还是陈家人都跟着悄悄抹泪。

  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妪,临到死还要经历丧女的痛苦,谁能不觉得心痛呢。

  除了钱平。

  见快九十的老娘因为妹子的死就要哭断气,愤恨的陈老大陈文贵又看到自家妹夫一声不吭,就像压根没有他们这些人一样,没事人似的坐在一旁大喝大嚼,顿时怒从心头起,一脚踹在他后背上,骂道:“死畜生!你怎么不跟着我妹子一起去死!”

  钱平一口豆浆从嗓子眼喷出,圆滚滚的身体朝水里一倒,扑通一声,又变成了落汤鸡。

  他“呸呸”几声,吐掉吃进去的塘水,狰狞着一张脸从水里跳起来就要和陈文贵大干一场。

  两人都是膀大腰粗的庄稼汉子,势均力敌地扭打在一块儿,只滚得满身草屑尘土,差点抱作一团再次掉进水里。

  大家又上去劝架,分开他俩。

  钱平还不解恨,得理不饶人:“警察呢!警察在哪!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坐牢!你这个赤佬,死了爹妈的孬种!”

  陈家人一个个铁青了脸,再顾不上亲家情分。

  眼看事态不好,可怜的老钱再次站出来当和事老,他对着陈家人好话说尽,回头对着钱平就是两记响亮的大耳光。

  那声音听了腮帮子又麻又疼。

  老钱手劲大,又是左右开弓,钱平两边脸皮立刻高高隆起,通红一片,燎原似的一片火辣辣。

  老钱打完人,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大家被看得心头一跳,就听他已经拍板决定:“小沈小卓,你俩现在去通知小亚,让她安排人来给文英办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