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弦月高升,火灾引起的骚乱才算沉寂下来。

  因为来的匆忙,饭都没来得及吃,卓羽燃就去邻里中心买了两份汉堡套餐回来。

  两人肩并肩坐在小区的长椅上,路灯发出昏黄的光亮照在他们身上。灯光把附近的蚊虫吸引了过来,成群结队地围绕在光源处无声飞舞。

  卓羽燃吸了一口冰可乐,碳酸气泡在身体里游走,就像鱼儿渴望水,植物需要阳光一样,人类同样离不开快乐水。

  身心俱疲的他感到重新获得了力量。

  然后他一巴掌拍死了脚上正在进餐的花蚊子,干净利落。

  一旁的沈悠正边吃汉堡边发信息,丝毫没有被这群贪得无厌的“吸血鬼”干扰到。

  难道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卓羽燃羡慕嫉妒地想,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蚊子都会看人下菜碟了。

  等到十点多,警察勘查完现场离开后,整栋4号楼变得悄寂无声,没有一点光亮,就像一座鬼蜮。

  卓羽燃跟着沈悠走近黑洞洞的单元门,根据傍晚打听来的消息,李芳云就住在二单元的2705号。

  因为刚发生火灾,整栋楼的电源处于瘫痪状态,就连楼道里的感应灯都无法正常运作,两人只能用手机照明,摸黑慢慢往上爬。

  一鼓作气爬到十楼,卓羽燃已经累得气喘如耕牛,汗不要钱地往下淌。

  再看沈悠,仍旧步伐轻盈,如履平地,脸不红气不喘,就是现在让他即兴来一段天鹅舞,也能身姿轻盈,活力非凡。

  “沈……沈悠……你不累吗?”卓羽燃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声音沙哑。

  男人轻飘飘地附和:“累。”

  卓羽燃一个字也不信,双腿又酸又疼,像灌了几百斤铅,每一块肌肉都在大声抗议,到最后左脚竟然开始轻微地抽筋。

  他忍不住揉捏小腿肌肉来缓解疼痛。

  楼道里漆黑一片,只有手机发出的两缕光线照亮方寸。

  两人并肩而坐,楼梯很窄,难免局促。狭小的空间迫使他俩挤在一块,似乎亲密无间。

  卓羽燃不知道,其实沈悠的视力异于常人,在黑暗里也能轻松视物。所以现在他脸上眉目轻皱的细微表情都被他清楚地看在了眼里:“脚还疼?”

  卓羽燃心虚地把灯光投在脚下的台阶上,以为能瞒天过海:“好多了,我没事。”

  他根本没有察觉自己的谎言在黑暗里早已无所遁形。

  沈悠把手覆在他左腿上,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卓羽燃的小腿哆嗦了一下。

  他的手好冰,卓羽燃出神地想,大夏天里虽然不错,但要是到了冬天也这么冷,沈悠受得了吗?

  这似乎是气血不足的症状,该好好调理才对。

  就在他神游天际,从中医养生到食补菜单,五花八门地胡思乱想时,沈悠已经给他的小腿做了一遍按摩。

  他的手法十分精准老道,等卓羽燃回神时,已经感觉不到酸疼,只觉得轻快了不少。

  沈悠没有停下,又按摩了一遍,直到卓羽燃感到小腿肌肉微微发热,对方才让他站起来走走看。

  他跺跺脚,惊喜道:“好了!”

  沈悠抬头看着上方无边无际的黑暗,说:“你先下去等我,我很快下来找你。”

  卓羽燃下意识抓住他:“我和你一起上去,我没事,真的。”他有些着急,怕沈悠真的轰自己下去。

  这个鬼地方黑乎乎的,又莫名其妙失火烧死了人,谁知道那只厉鬼会不会正躲在一边,就等着他俩落单后好下手打打牙祭。

  沈悠无奈:“跟紧我,不舒服就休息。”

  “嗯嗯。”卓羽燃一步跨过两级台阶,得意地朝他招手,“快点呀沈悠!”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小白痴样子,让人无可奈何。

  中间他们又休息了两次,总算爬上了27层。

  卓羽燃觉得这比马拉松还折磨人,两条腿直打颤,软的厉害。他扶着墙,大口喘气,觉得现代社会果然不能失去电梯这一神器。

  推开消防门,这里一梯三户,2705在中间位置。

  这一层的墙皮和地面都已经被火焰焚烧得脱落变色,乌漆嘛黑地黏糊成一片,空气中的颗粒物严重超标。两人早有准备,用湿毛巾捂住口鼻后推开贴着封条的大门。

  走进2705,体表温度骤降,这很不正常。

  夏夜温度仍然很高,又刚刚扑灭大火,这是怎么都无法用科学解释得清楚的。

  爬楼时汗湿的T恤紧紧贴在身上,卓羽燃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紧挨着沈悠,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慌张地四处乱瞄,就怕不为人知的角落有什么阴间的玩意儿突然窜出来吓人。

  李芳云的房子损毁得格外严重,看情况,着火点就是在这里了。

  整间屋子一百多平大小,进门就是一个客厅,里面的沙发、电器全部报废,只能从外观勉强分辨出来。

  在客厅的中间,有个圆形的痕迹,似乎之前是在这里放了一只圆底的金属盆,应该是被警察取证拿走了。

  地上的多处痕迹都被白线圈了出来。两人很小心地避开这些圈,免得给警察同志们添麻烦。

  “怎么样?是我们想的那样吗?”卓羽燃很担心沈悠,怕他还在钻牛角尖,所以问得格外小心翼翼。

  “八九不离十。”沈悠看完客厅,又在其他几个房间转悠了一圈。

  他最后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小房间里。

  房间的一边堆了很多被烧焦的杂质,这里之前应该是一间储物室。

  奇怪的是,这里一边堆满杂物,一边却像是被刻意收拾过,东西很少,只有一张1.0m×0.5m×0.85m左右大小的桌子。

  沈悠摸过桌面,上面有一只漆黑的香炉,因为高温炙烤变得面目全非。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被烧毁的供奉。

  他在小房间里转了两圈,甚至去扒拉了另一边的杂物,却没有看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他记下这个疑点后离开了小房间。

  卓羽燃问他:“有什么发现?”

  “这里灵压混乱,气温阴冷,是鬼怪作祟的现象。”

  “那鬼还在吗?”卓羽燃疑神疑鬼地环顾周围,心有余悸地问他。

  沈悠摇头,“走吧,该回去了。”

  卓羽燃松了口气,脚下变得格外轻盈,这间屋子阴风穿堂,让人全身发毛,他是一分钟也不愿意多呆。

  下楼的过程比之前爬楼轻松很多,卓羽燃自告奋勇地打头阵,楼道里充斥着两人的脚步声,因为空间的封闭性,声音被放大了数倍。

  “你说,警察在2705有感觉到不对劲吗?”那间屋子现在简直媲美冷藏室,住进去倒是省电费,就是耗命,让人无福消受。

  “普通人不会察觉到异样,只有灵感敏锐,在阴阳一道上有天赋的人才会感觉不同。”

  “哦?”卓羽燃双眼发光,“我感觉到冷了,现在鸡皮疙瘩都还在。你说,我是不是有学法术的天赋?”

  沈悠偏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过来:“是啊,少年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只要跟我修习个十年八年,就能成为通天彻地、飞剑来去的大能。”

  “真的?”没想到卓羽燃激动地回头,睁着大眼期待地看着自己,搞得沈悠都不忍继续忽悠他。

  这人怎么这么好骗,能平安长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沈悠轻咳:“你看我像修仙的吗?”

  卓羽燃点头如啄米:“像!像!”

  沈悠:……

  没救了,他越过对方下楼,不去理会卓羽燃的千呼万唤。

  ***

  回去的路畅通无阻,夜色已深。

  卓羽燃有些困倦,在车载音乐舒缓的曲调下,头疲惫地靠在车窗上,已经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突然一阵女声插,入,嗓音厚重醇滑,如泣如诉:

  黎明请你不要来,

  ……

  留此刻的一片真,

  ……

  命令灵魂迎入进来,

  请你唤黎明不要再不要来,

  现在浪漫感觉放我浮世外,

  ……

  ……

  这女声好像一双手托起了卓羽燃,迷迷糊糊中凭空多了点凄风苦雨和阴阳两隔的难舍难分。

  二十多年连女孩的手都没有摸过的雏鸡卓羽燃,就在车上打了个盹的功夫,竟然像是在梦里谈了场旷世绝恋,醒来还觉得脑袋昏昏,苦涩抑郁。

  他下意识看身旁,只见沈悠正在接电话,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是对方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揉了揉额头,那里红了一片,是和车窗玻璃亲密接触的结果。

  哎,自己想多了,哪里来的人鬼情未了?

  沈悠的电话打了很久,一直是对方在说,他偶尔应几声。

  到最后,他才说:“我知道了,你现在安排好,我这就过来。”然后也不顾对方突然的情绪激动,直接无视了一连串的大吼大叫,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他眼角余光瞥到卓羽燃求知欲旺盛的脸,说:“可靠消息称,法医已经初步判定李芳云是在家里烧东西,不慎引发了火灾导致身亡。楼道里的烟雾报警器碰巧坏了,物业没有及时报修,导致火势蔓延开才有其他楼层的人察觉。”

  卓羽燃联想到2705号客厅里的圆底盆痕迹,知道这些不过是表象,幕后黑手还是那只不知去向的厉鬼。

  沈悠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掉头:“现在我要去一趟警局,完事后再送你回家。”

  说完一脚油门,一路超车,花了二十分钟不到就来到了尚城警察局。

  还没进大厅,就看到一个穿着制服,嘴里叼了根烟的男人迎上来,二话没说就给了沈悠一拳,咬牙切齿地骂道:“老子活得像个卧底,你也从来不给我一分卖命钱,你这个大少爷当这里是你家开的后院啊?老子是你养的警犬?”

  沈悠跟着他往里走,对他的抱怨不屑一顾,只敷衍地说:“点了夜宵跑腿,半个小时后到。”

  男人骂骂咧咧的嘴一顿:“哪家的?”

  “禾春记。”

  卓羽燃听过这家店,在尚城名气颇大,据说都是会员制,只是他一直囊中羞涩从来没吃过。

  他下意识看了看时间,这么晚了,还没打烊?

  男人烟也不抽了,喜笑颜开,“干脆多整几桌,今晚在这儿熬着的兄弟多着呢。能蹭一顿沈少爷的饭,也不枉我给你频频开后门。”

  沈悠不屑地朝天翻了个白眼,高贵冷艳地催促对方少说废话,快点带他们去办正事。

  男人不理他,回头和卓羽燃打招呼:“你好,我叫陆广悦,沈悠的死党。”

  “你好,我是卓羽燃,沈悠的同事。”

  陆广悦咂摸着下巴,一副惋惜的表情,“不是相好啊,我还以为是蓝颜知己呢。”